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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二)

西北邊關綿延數百公里,茫茫戈壁一覽無餘,無屏障可依,易攻難守。薛家在此經營數代,建平安兩城,薛弋寒長期駐守平城,尋常戰事守城即可,但此處斷不能把戰場拉倒城裏,這兩座城池已是最後一道防線,閃失不得。故薛家探得胡族異動,便集兵出城數十公里安營紮寨,阻二十萬大軍南下。

烽煙燃起之日,將軍夫人柳玉柔懷胎八月有餘,只說是還有日子要熬。卻不知他一出城,數日不得歸。柳玉柔原是京中孤女,在薛弋寒回朝之日街邊一碗豆花緣起,冒天下之大不韙結了秦晉。她一介民女,怎能在高門朱戶裏活的自在?薛老夫人對這個兒媳又頗爲看不上。一商量,便生死跟着薛弋寒。

她隨軍年餘,只說平城城內黃髮垂髫怡樂自知。殊不知一朝戰起,便是最名貴的香料亦掩不住空氣中的血腥。既驚又怕還日日擔心薛弋寒安危,身子再也撐不住。等薛弋寒一身淋漓衝進房內,便只聽得最後一句話“弋寒,你要照顧好好他照顧好他,不要不要讓他當將軍。”

字不成句,而後薛弋寒懷裏就只剩一具軀體。昔日軟玉溫香,今朝抱起,和戰場上斷臂殘肢一般無二。劇痛在胸口堆積,直刺的薛弋寒呼吸都不順。

老李頭卻上來哆嗦着跟他說“將軍,少爺怕是不行了,夫人早產,他恐是胎裏帶疾。哭都沒音了。”

薛弋寒只覺得心臟都縮成一團,眼中已經帶了淚。回頭怒視着老李頭“你胡幾把說些什麼,聽不到哭的那麼響嗎?”

屋內是有一個嬰兒哭的中氣十足,以至於薛弋寒進來一門心思全撲在柳玉柔身上。老李頭嚇的一抖。薛弋寒出身高門,雖是粗狂,卻也自重身份,這般口不擇言是他沒見過的。只得顫巍巍的跟薛弋寒講“我說的不是小小姐,我說的是小少爺。夫人她生完小姐實在太虛,小少爺怕是憋得久了些,怕是。。怕是要不行了。”

老李頭只覺得實在苦的慌。他眼瞧着柳玉柔胎相極穩,怕是還有月餘方纔生產。卻不料戰事一起早產不說,原城內穩婆見着約定時間還早,恰也去了臨城避禍。他一個隨軍大夫,接手砍腳一把好手,推拿按骨也算精通。但婦人之事,他連雙生子的脈搏都把不出來,哪兒幹過給婦人接產這種事。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是柳玉柔體虛,還是自己無能。夫人已去,這要是小少爺再沒了,實在不知道如何交代。這倒黴事,怎麼就湊一塊了。

薛弋寒擡起頭這纔看見,旁邊小牀上原是放了兩個包被,一個裏面哭的聲嘶力竭,另一個,氣息微弱。他腿又有些軟,連滾帶爬的移過去。只看見臉色一片青紫,伸手摸了一把,方纔明白柳玉柔那句不要讓他當將軍是什麼意思。明明是一母同胞。但這個娃比姐姐小了一圈。雙眼緊閉,上氣不接下氣。登時就讓他淚溼了臉。

他而立之年方纔娶妻。婚後妻子一門心思要跟他來邊關,不知是水土還是氣候,兩年才堪堪有孕。薛弋寒回過頭叫老李頭,舌頭都在打結“快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

他滿手血污的不知如何才能抱這個娃,渾然顧不得旁邊另一個孩子也是骨肉。只想着無論如何要保住這一團新生,跪地上都忘了起來。老李頭扶起他“將軍。。先找倆個奶媽子吧。”

“對對對先去請兩個奶媽”。頓了頓薛弋寒眼前又是柳玉柔氣若游絲的喊她“弋寒你不要讓他當將軍”。

他拿手抹了一把臉,分不清是血還是淚。叫住老李頭,咬牙切齒道“對人說生了一個兒子,多一句,我要你狗命。”

老李頭跟隨薛弋寒多年,一直是他的隨軍大夫。此刻被人叫狗的哀怨遠遠比不上不解,他分不清薛弋寒打的什麼算盤。這個兒子,不知道能活多久。不想擾亂軍心,那也是說生了個閨女。一時之間不知道走還是留,出了這道門,定是一堆人上來問的。

見他半天不動,薛弋寒盯着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將門無嬌子,當他死了。我只有一個兒子。”說罷死盯着那個哭泣的女嬰。愛不知從何起,恨又說不上。只想着,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要這麼活一輩子。薛凌就在那一夜改寫。出生之時,是柳玉柔彌留細言“女兒好,女兒不知弋戈寒”。學語之時就變成了魯文安跳腳“小崽子你又使壞”。

彈指而已,當日襁褓,就長成了此間少年。

薛弋寒把一張地圖遞到薛凌面前“上面標註着京城到南粵的水路,你回去跟收拾一下,稍後即跟魯伯伯啓程沿水路走。到了地方,自有人接應。替我取一樣東西回來,若三日無人上門,你便不必再回。這輩子山長水闊,做個普通人即可。”

薛凌聽出了箇中意味,只不太明白爲何要南下,便歪着腦袋問了一句“爲什麼要走?”

魯文安勸了一句“崽子快去收拾東西吧,一刻後,我在後門等你。”他知這對父子該是有臨別前言。就轉身出了門,又回頭叮囑了句“莫頂撞將軍”。

待魯文安走出數十步有餘。薛弋寒纔開口“落兒,這朝堂之上,從來沒哪個家族能萬世千古。今日,剛好是我薛家爾。爲父一生忠君體國,無謂生死。但斷不能把你也賠上。趁風雨未來。你隨魯伯伯先走,若安,便回。若不安,爹相信你會活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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