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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瀟灑送日月(續)

戰爭年代,事情的變化速度往往會快的出人意料。

万俟卨等人不過是往關西一行,來回三四十天而已,待回程時沿途所睹就已經大變了模樣……比如來時死氣沉沉的洛陽那裏,再經過時明顯能察覺到洛陽城舊址得到了些許整修,雖然還是一片蕭索,但最起碼有了一點點生氣。

非只如此,據說皇陵的宗屋也得到了一定修繕,而從揚州過來的大宗正趙士?此時正在祭祀哭陵。

待行到鄭州境內,這種情形就更加明顯了,因爲炊煙的數量和密集程度是騙不了人的。

万俟卨對此心知肚明,這必然是東南軍亂平定,之前受阻的東南財賦物資得以沿運河抵達東京的緣故……兩浙路加一個福建路,靖康之前一年財賦雜物的總收入便是兩千萬緡朝上,即便是靖康以來動亂外加剛剛平定的軍亂消耗了許多,一年最低也該有個一千萬緡,與巴蜀持平……而這一波延誤了大半年才送來的財帛糧秣外加實物,估計總價值絕對六百萬緡朝上。

有了錢帛糧草,自然萬事都可爲。

不過,除了這種硬條件外,以万俟元忠的聰明和如今的段位,卻也從這種現象中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另外一層他說不太清楚,卻又切實存在的東西。

而這種東西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眼下的局勢。

須知道,之前在南陽時,作爲當事人的万俟卨便能看出來了……當時情況那般糟糕,但當登基後的官家一旦確定了陪都所在,南陽便即刻涌入了大量的流散官員、士子、商賈,而且荊襄、巴蜀、東南的局勢也都瞬間受到南陽的影響,漸漸趨於安定。

東南各處動亂得以招撫,洞庭湖鐘相斂聲息氣,有着那麼大實力的範瓊只能束手就縛,然後被活埋在棺材裏以儆效尤。

眼下也是如此。

儘管大宋面對着陝北的丟失、僞齊的出現、內部的叛亂,軍事實力也依舊處於毫無質疑的劣勢,再加上東京城如此尷尬位置,無不導致了將來的大量不確定性,但當趙官家在舊都這裏穩穩坐了數月之後,整體局勢還是迅速的朝着穩妥方向進發。

頗有點人心思定的味道。

不過,已經算是御前得用人物的万俟元忠卻並不以爲喜,因爲他總覺得,所謂人心思定其實未必是好事,因爲人心思定說不得就會演變成人心苟安……而偏偏此刻在東京城坐着的那位官家絕對不可能接受苟安。

當然了,這些都是万俟卨自己沿途無事瞎想的,只是想一想而已,連影子都沒有呢,何況之前的事情早已經證明,金人在前,不是你想安定就安定的。

回到跟前,五月中旬最後一日,帶着某人辛苦趕路的万俟卨終於得以重返東京,而似乎是在映照他的那些想法,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是,他居然在東京城堵車了。

真的是堵車了,万俟卨帶着人從西面的新鄭門入外城時尚好,但進入內城以後居然在西大街與崇明門那個路口上遭遇到了一系列長長的車隊,被堵在了當場。

平心而論,這種事情放在六七年前絕對是尋常事,那時候東京城內擠了上百萬常住人口,達官貴人多如牛毛,車架儀仗自然也是鋪滿大街小巷,何況養活百萬人口的物資貨運車輛也需要一個匪夷所思的數字。

但眼下就不尋常了。

“這是誰家的排場?”

万俟卨只牽着馬,便隨手召來路旁樓店出來看熱鬧的小廝詢問。

“官人剛來東京?”店前小廝聞言倒也識貨,一眼看出万俟卨一行人乃是正經官吏上京,便知無不言。“那自然不曉得緣故。這是嶽太尉平了東南軍亂後,揚州幾家大戶聞得官家回到東京,便也動了歸鄉之念,便結伴尾隨大軍至此……爲首的有大宗正郇康孝王家,潘賢妃潘娘子家,相州梅花韓家,還有之前薨了的邢皇后家……而這邊堵住道的正是潘娘子家和梅花韓家,他們兩家舊宅相近,韓家先過去,潘家等不及,直接順上,便顯得氣勢大了些,又不想今日從西大街來的人也不少,偏偏又無人敢阻斷這兩家的行進,所以在這口子堵塞了起來。”

万俟元忠捻鬚而笑。

“國家衰亡,必有妖孽!”

但未待万俟元忠笑出來,一旁一個一直未下馬的紅臉錦衣大漢卻憤然當街出聲,聲音之大直接引得滿街人側目。“沿途所見,西京皇陵都不得保,卻只顧勞師動衆去接一個妃嬪從揚州過來?來便來吧,本該輕車簡從,以示後宮之德,卻在這裏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堵塞道路,反讓堂堂國家大臣、前線將軍在這裏枯等?天下焉有如此道理?!”

那小廝聽到這裏,直接一溜煙鑽回自家樓中去了,而滿街人卻都目瞪口呆看着這位紅臉大漢。

但片刻之後,出乎意料的是,原本行進不停的車隊卻主動一分爲二,已到街口的自然趕緊過街,未到街口的車隊卻老老實實停到了路邊……非只如此,俄而片刻,復又有一年輕子弟與一名年長管家一般的人物親自出來,自報姓名,口稱慚愧云云。

紅臉大漢,也就是來京‘赴任’,走到西京纔給鬆了綁的曲端了,自然是冷哼一聲,不做理會。而旁邊万俟卨只是隨口報上姓名後,便也哂笑不語。

且說,万俟元忠心中透亮,這可不是這種顯貴外戚之家見到國難如何便忽然改了性子,而是時勢使然。

要知道,當日靖康中二聖北狩,邢皇后也被擄走,而潘賢妃非但是少有留在官家身側的正經女眷,還又有皇嗣在懷,所以一度被議論是可以直接立後的,但終究邢皇后情況未明,所以在當時大臣們的勸阻下,並未能成。

而如今,邢皇后已經確定遇害,聽說連棺槨不日都要送還,而潘賢妃雖沒了一個皇嗣,但這年頭養孩子養不成太常見了,反倒是因爲沒了孩子,甚得官家愛憐,所以專門被允許回來隨侍……故此,這麼一來的話,事情就很微妙了,因爲潘賢妃的階位是遠遠高於後宮所有人的!

或者說,隨着官家屢屢解散宮人,推辭女眷,眼下宮中只有一個吳夫人和潘賢妃算是有名分的,而吳夫人年紀又小,位階又低,儼然不是潘賢妃對手,那麼後位一旦討論起來,便幾乎是潘賢妃囊中之物。

至於說爲什麼是幾乎而不是一定,乃是因爲除去官家心意和看似不成威脅的吳夫人外,潘賢妃首先要面對一個真正強大的舊敵——當日在南京力勸剛剛登基的官家不要立潘賢妃爲後的人,恰恰是如今位子最穩的都省首相,呂好問呂相公。

換言之,這是潘氏自知時機敏感,所以纔來裝模作樣,而万俟卨也自知這潘氏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此時得罪任何大臣的,所以有恃無恐。

而曲端嘛……說實話,曲大將軍走了一路,也想明白了,此番前來性命和官職估計總是有的,但想要再上前線總領一方,不免有些天方夜譚,很可能是閒養起來,以對他關西舊部有個交代……所以,曲大將軍這叫本性使然外加破罐子破摔!

你皇后家裏也罷,你天下第一名門家中也好,關老子屁事?!

閒話少說,回到眼前,万俟元忠除了一點別樣心思外,最關鍵是此番西行明顯有功,所以自有所恃;而曲大又決心誰都不給臉,於是乎,二人橫起來果然連潘賢妃家人都不放在眼裏,當着潘氏子弟與管家的親身告過,居然只有万俟卨微微一拱手算是應聲,然後二人便自引下屬隨從,當真昂然從潘氏車隊中過去,往舊尚書省、皇城方向而去了。

而二人既走,攢了半肚子氣的潘氏家人見再無人敢主動穿過潘氏車架,便繼續橫穿西大街不停,只有路邊無數閒人望着万俟卨與曲端遠去背影,暗自感慨……這東京才熱鬧幾日,卻不料已經養出這般奢遮人物了。

不提小小插曲,只說万俟卨與曲端來到御街南轉,進了都省與樞密院共佔着的昔日尚書省地界,卻未見到樞密副使汪伯彥與兩位都省相公,只有樞密院都承旨劉子羽在此理軍務……自那日河陰事後,雙方便已經日漸生分,只有客套公事而已……不過此事到底事關重大,雖然中樞早得了宇文虛中從關中發來的快馬急報,但正主到來,必然是要面聖親自彙報的,而劉子羽也不敢怠慢,當即便將消息傳入宮中。

很快,宣德門那

邊便傳來口諭,說是正好幾位相公、太尉都在御前論事,讓万俟參軍直接與曲都統入大內,順便參詳軍務便可。

衆人自然無話,唯獨曲端,倒着實有種,雖是第一次來到宮中,第一次來面聖,但從宣德樓前一路走到宣德樓後,卻都一直昂首挺胸,姿態凜然……這模樣,說不得見了官家和幾位相公、太尉當面,也能繼續作出幺蛾子來。

只能講,不愧是當日公開作詩羣嘲整個南陽朝廷,然後又霸凌了整個關西的男人。

進入大內,在大慶殿轉西,專門一個大院子,內有鐘樓鼓樓護着一個文德殿,便是日常所言上朝辦事的地方,也是第一批被收拾乾淨的地方,而進入文德殿範疇,便只有二人能入內了,而且還要搜身去兵、去甲。

搜身完畢,万俟卨被宣召先行入內,曲端留在鼓樓臺階之下相侯。

對此,曲大當然早有心理準備,關西那些事情擺在那裏,自己此來,終究是不可能再被中樞視爲自己人了……而此時回想,曲端倒是難得有些後悔起來,卻又絲毫不顯於面色,反而覺得來到此處,待會面聖,更應該強硬到底,顯出自己風采來,不然豈不成了笑話?

但就在曲端就着夏日蟲鳴胡思亂想之際,忽然間,一陣振甲之聲打破了文德殿前的蟲鳴,也打斷了曲端的思緒。

莫不是還真要殺自己?

曲大心中警醒,復又旋即哀嘆……死則死矣,刀口上舔血二十年,他還真怕死嗎?只是可惜鐵象未曾在關西送出去,跟着自己一路過來,卻不知會不會被那個万俟元忠給貪了?

“曲大!”

數十名甲士自殿中涌出,來到曲端身前臺階上,而爲首一人骨架極大,卻穿着錦袍,拴着玉帶,遠遠便居高臨下喊出了曲端諢號。“還認得俺嗎?”

曲端怔了許久……他初看那玉帶,第一反應還以爲這就是官家親自出來看他呢,但對方一開口,一聽到那熟悉的口音,曲大方纔猛然醒悟,這必然是昔日西軍故人潑韓五,當今武人第一,少保兼兩鎮節度使韓世忠韓太尉了。

不過,這話似乎不像是來殺人的吧?

“韓太尉。”面對着如此人物,曲端忸怩了一下,難得正經拱手行了個禮。

“你還知道要給俺潑韓五行禮啊?”韓世忠立在臺階上,冷笑不止。“聽人說,咱們西軍幾十萬口子,死的死走的走,逃得逃沒得沒,竟然讓你這廝成了關西第一大將,豈不是個笑話?官家那話怎麼說來着,山中無老虎,野貓稱大王?”

一旁楊沂中有心提醒更正,卻懶得多言,而臺階下的曲端張口欲言,但當着這位的面,卻着實不知該從何處反駁。

“俺今日也不說死了的劉光世,還有在揚州養老的楊老太尉了,也不提正在殿中奉承官家的張俊小人。”韓世忠繼續冷笑。“今日這幾個隨俺出來的班直都是西軍選出來的資歷人物,當着大家的面,俺問你,只說你曲大與俺韓世忠這兩個人……誰年紀大一歲?”

曲端抿嘴不語。

“問你話呢!”韓世忠扶着腰帶冷笑道。“大小都不知道了嗎?”

“是太尉。”在臺階上幾十號人的逼視下,曲端終於無奈拱手。“太尉比我大一歲。”

“誰從軍更早?”

“是太尉。”

“誰資歷更深?”

“……”曲端終於不說話了。

“誰功勞更大?”而韓世忠也不再計較,只是追問不停。

“……”

“俺是不是西軍正經出身?還是說你們涇原路是西軍,俺們延鄜路就不是了?”

“……”

“那俺現在是太尉,你不是,你憑啥不服?”

“沒有不服太尉的意思……”曲端莫名沮喪……隔空放地圖砲是一回事,當面遇到這種卻又是一回事了,從軍人角度,他是真想不到任何一處韓世忠比他差的地方。

“那就好。”韓世忠忽然一努嘴。“小楊……這是楊沂中,你老上司楊老總管的親孫子……小楊下去,扒了他的這身錦袍!”

楊沂中聽了半日,就等這句話呢,直接與數名班直一起蜂擁而上,就在這文德殿前的鼓樓之下按住了曲大,然後胡亂扯掉了對方衣服,露出潔白卻又滿是肌肉與疤痕的後背來。

而此時,又有一人將一支馬鞭雙手奉給了韓世忠。

“我不服……我乃朝廷大將,士可殺不可辱!”曲端看到此處,哪裏還不明白,韓世忠這是要給他來殺威鞭,卻是愈發掙扎起來。“潑韓五你雖事事比我強,卻也不能如此無端辱我!”

“俺是奉官家的旨意,專門來打你這二十殺威鞭的!”韓世忠不慌不忙,一手扶着腰帶,一手拎着鞭子繞到對方身後,然後揚聲以對。“官家讓俺告訴你,御史中丞是國家大臣,胡明仲是他的使者,在你防區捱了鞭子,不管你知情不知情,又有沒有參與,今日都該你親身還回來!只因殿中諸太尉,只有俺韓五一人自資歷到功勞都能包你圓了,所以才專門給俺這個長臉的機會!”

話音剛落,韓世忠直接手腕一抖,抽到了曲端背上。

鞭子上身,痛徹入骨,曲端一時咬牙,話語也嚥了下去……可見潑韓五足可稱箇中專家,只能說不愧是西軍嫡傳了。

而這還不算,韓世忠一邊抽打一邊卻又喝罵不止:

“俺就不懂了,你有什麼可自傲的?有什麼可跋扈的?俺韓五都未曾跋扈?你在俺面前再跋扈一個?

“一個統制,便敢肆意兼併同僚?

“一個延安知府,居然要殺頂頭上的經略使?

“一個剛剛任命沒三月的都統制,居然就敢把御史中丞不放在眼裏?

“胡中丞說你沒反意,可依着俺,沒反意也活該殺了!成不成?

“只你關西辛苦?別人都在享福?官家在淮上,一根蠟燭都不捨得點,住在宮裏,天天射兔子喫!

“俺老韓都纔剛剛學着讀書,你還作詩?還作詩嘲諷官家和諸位相公大臣?

“被你嘲諷的官家和大臣,如何攆走了金軍?

“你可知你背上疤痕,都沒俺韓五一分多?

“還有胡中丞,多好的一個人,如何在你防區裏捱了打?那可是天使!

韓世忠喝罵不止,鞭打不停,曲端卻也全程咬住牙關一聲不吭,宛如當日胡寅捱打之時。

待打完了,韓世忠收起鞭子,轉到對方身前,不喘不急,復又冷冷相對:“如何,可有話說?事先說好,你要敢有怨懟官家的意思,俺今日拼了身上兩個節度使,也要在這文德殿前面將你親手殺了!”

“有!”

曲端牙關微顫,背上也滿是血漬,卻在地上奮力相對。“官家旨意是打我二十殺威鞭……你韓五卻濫用私刑,打了我二十一下!”

“是二十二下,而這最後兩下,正是俺私下打的,因爲胡中丞須是俺認下的兄弟,俺就是要公報私仇……”言至此處,韓世忠復又劈臉補上一鞭,方纔繼續獰笑相對。“還是說你曲大到今日才知道俺喚做潑韓五嗎?你若不服,日後咱們相處的多了,何時來找俺,俺等着你便是!”

曲端面上血痕勒出,但終於是咬牙不語。

“給他衣服,帶他進來。”韓世忠不再理會此人,直接扔下馬鞭,扶着腰帶回殿上去了。“官家在議論軍事,按規矩,他這個御營副都統制正該旁聽參議!”

曲端微微一怔,依舊咬牙不語,卻忽然落得一滴眼淚,然後趕緊拭去。

PS:感冒加重了……感覺得有人抽我二十鞭子才能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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