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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名聲 風雲起

陋室書齋。

趙開一臉便祕地僵笑着,被全旭幾人圍着上下打量,口中嘖嘖有聲,像看一個怪物。

“開哥兒,你老實說,是不是被什麼妖怪附身了出口成章,舌綻蓮花,寫詩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容易了”全旭怪叫連連,實在不信這個發小肚子裏有一團錦繡。

“你纔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趙開連翻幾個白眼,像被踩到了尾巴地跳起來,“還要我解釋幾遍呢,再這樣我翻臉了”

“天授神機,一朝悟道怎麼聽,也是神話故事啊”全旭朝着劍伯幾人擠眉弄眼,心裏卻是極爲開心的,只是不揶揄幾下,他不知道說什麼話好。

“公子本來就刻苦啊,嫣然可以作證。只是沒想到會寫的這麼好”小丫頭滿眼小星星,心中有隻小鹿亂撞,恨不得擠到公子的懷裏去。

趙開嘆口氣,無奈地轉移話題,肅容道:“劍伯,方纔你發現了多少探子”

趙劍沉聲道:“明面上,公主府的長史,丞相府的探子一眼就能看到,他們也沒想避着人。老奴眼神不太好,暗處的,只看到了兩個。”

“暗處還有兩個劍伯這是探照燈了好嗎,你覺得會是哪方的眼睛”

“探照燈是啥其中一處,行事很像宮中的繡衣使,不過匆匆一瞥,老奴也不敢確認。另一處,應當是京兆尹轄管的快手,不過京兆尹隸屬雍州牧,不好分辨究竟是何人所派。”

全旭沉靜下來,沉吟道:“繡衣使麼,這等死間,只聽從宮中禁衛軍指揮,可他們也歸屬丞相大人統轄,會是陛下的人麼按說開哥兒剛剛成爲駙馬,不會那麼快進入大人物的眼裏,這事有些古怪哩。”

趙開笑了笑,擺手道:“其他人怎麼打聽,不用去管。現在最要緊的,是看丞相府那邊的態度如何全哥兒,以你對丞相府的瞭解,還會再有麻煩登門麼”

全旭轉了半圈,神色古怪地道:“怕了我阿父私下與我說過,丞相是個很矛盾的人,他貪戀權勢,遲遲不肯還政於陛下,反對他的人,下手極爲狠辣。可他偏偏極爲信佛,對屬下和兒子們極爲縱容,一副慈悲心腸,從沒見他責罰過犯錯之人。要我看,丞相對富平公主這個義女是真心疼愛的,你只要沒有公然叫罵,應當懶得動你。只是得罪了這位乾嘉公子,怕是消停不了。”

“慈悲疼愛果真如此,就不會招我入贅了。”趙開不太相信,“不過公主既然坐實了兩年之約,明面上應該問題不大,暗手嘛,就不能不防了。”

“開哥兒,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等”趙開臉上浮起神祕的微笑,“東昇,去把你的家書寄了,回來說說你的大事,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沒有看上哪家小娘子”

“等等什麼”劍伯幾人一頭霧水。

全旭更是耷拉着臉,長嘆道:“家裏倒是給我找了兩家女子,我都沒見過,我阿父遠在荊州,怕是要等等了。”

“等風雲乍起,吹皺一池春水。要是我沒料錯,今年乃是多事之秋,我這番折騰,宮中旨意很快就要來了吧”趙開記得,露門學要開了。他這番努力表現,就是拋出橄欖枝,就是不知道宮中的那位皇帝,會不會接住呢

御書房內,宇文邕幾人聽到“早盼平寇虜”時,忍不住叫了聲好,催促何泉再講。

何泉二十來歲,鼻翼兩側有着細細的麻子,苦着臉道:“趙駙馬說了這半首詩後,正平公就匆匆走了。這纔是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後續如何,小奴就不知道了。”

宇文邕明顯有些興奮,掃視了一下幾人,卻開口道:“你們覺得如何”

烏丸軌皺眉道:“此事透着古怪。趙氏子蟄伏十年,甚至與趙府舊屬都斷了聯繫,卻突然應允了入贅丞相的義女,做了殺父仇人的贅婿,此一怪也。大婚第二日,卻又反出了公主府,立下什麼兩年之約,這明顯是假託之詞,不然公主府長史也不會專門跑一趟來補救,此二怪也。趙開此人,不過一抄書匠耳,一日之間連作一詩一文,此前名聲不顯,偏偏今日要一鳴驚人,此三怪也。如此前後矛盾,臣實在想不通。”

“更有奇怪的。”楊瓚接口道:“諸位細品那陋室銘,意境高潔,透着竹林賢風,明明是隱士高人的口吻,趙駙馬不過與臣同齡,怕是很難有此心境。而那半首詩,頗有古風,還隱隱透着厭戰情緒,也不像他這樣一個少年郎的心思。臣覺得,他作詩弄文時,心境隨意切換,甚至閱歷也跟着變幻,實在古怪。”

“有沒有可能是從古籍抄襲而來”宇文孝伯也是緊鎖眉頭。

“小弟自認博覽羣書,卻是不曾見過。如此文風樸素,卻又不失力度的詩文,臣只在南梁昭明文選見過幾首,與如今盛行華麗辭藻的宮廷詩體大相徑庭,實在少見,筆力不屬當朝大儒王公、庾公,應當不是抄來的。”楊瓚也是自嘆不如,語氣中隱隱有些佩服。

宇文神舉擺擺手,對何泉問道:“何公公,你可曾打聽到,趙駙馬爲何離了公主府”

“啊,宇文將軍不提,小奴差點忘了”何泉一拍腦門,趕緊跪下請罪:“聽千牛衛傳來消息,趙駙馬出府之時,一臉怒氣,說是昨夜被人暗殺,打破了腦袋,不敢在公主府待了,這才離府而去。只是小奴聽聞他與公主的兩年之約,更覺合理,就把這茬給忘了。請陛下恕罪”

宇文邕神色更是古怪,斥道:“你一個傳訊的奴婢,什麼時候敢有自己的想法了要不是念在你打小便是朕的伴當,定當重責不饒。你可確認,他屬實受了傷”

“小奴聽千牛衛中的探子說的真切,應當不假。”何泉臉上的麻子滲出冷汗,連連叩頭。

宇文邕手一揮,側首道:“神舉,若是他確實受了傷,以你之見,該是如何”

宇文神舉沉吟道:“臣也只是推測,做不得準。趙府的這樁公案,不過是趙國公不滿丞相專權,生生被安了謀反的罪名,趙駙馬與他有着抄家滅門的大仇。我原本聽說丞相以陛下的名義賜婚,以爲趙氏子貪生怕死,所以屈從了。可按今日的情形來看,似乎另有隱情。臣大膽推測,要麼是趙開想借機行刺,結果提前敗露,被人下了手。要麼就是那邊想在出徵之際,借賜婚掩人耳目,斬草除根。”

宇文邕聽到賜婚,臉上露出一絲恨意,玉璽都不在自己手上,當真憋屈。

烏丸軌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幾下:“神舉兄的推測,應當不離十,否則難以解釋這許多古怪。最有可能的便是,這兩方都想出手,結果趙開棋輸一着,先受了傷,只好改變計劃,與富平公主達成了某種協議,倉皇逃出了府。他害怕那頭繼續出手,只好不再隱瞞,連連寫出早前寫好的詩文,以此名動長安,讓那頭投鼠忌器。光看他與乾嘉公子的一月賭約,便可看出,他在盡力自保。”

宇文孝伯作個揖,笑道:“若是如此,臣要向陛下道喜了。”

宇文邕調整了一個最舒適的坐姿,好整以暇地道:“孝伯是想說,他既公開羞辱了朕那乾嘉侄子,便只能站到我們這邊了你莫要忘了,丞相可是朕的堂兄,我和他纔是一家人。朕又怎麼能用一個罪臣之後”

宇文孝伯壓低聲音,苦笑道:“陛下又來耍我,用人何須定要加官進爵他要揚名,我們給他機會便是了。陛下有沒有想過,若是趙氏子,便是那太白妖星,又該如何”

宇文邕古拙的臉上笑了起來:“你們幾個,是不是都這般想,才這麼多話的”

烏丸軌展顏道:“世間哪有這般巧的我們剛聽聞了欽天監的占卜,都是知道昨夜那道霹靂,就落在了公主府的方位。只是不敢往這麼一個贅駙馬身上想,可偏偏今早就有了這麼一出,不是天意是什麼”

宇文神舉幾人連連點頭。

宇文邕皺眉道:“太白妖星是潛龍之相,你們不擔心日後出問題嗎”

宇文孝伯搖頭道:“陛下志在四海,當有容人之量當前大局,搬開那塊大石頭纔是首要。趙駙馬與那頭仇深似海,只要他想出手,陛下才是他最大的靠山。他無兵無權,後續如何,還不是陛下一句話”

烏丸軌也笑道:“臣觀天象,紫微星越見耀眼,是主當興之兆。太白星再妖異,總歸不是帝星,不過是陛下的臣子而已,他若是真有才學,封公封侯也就到頭了。”

宇文邕深思了好一陣,才下定了決心,哈哈笑道:“天助我也,不可棄之。這小子究竟有何本事,且多看些時日,你等可尋找機會,有意結交,多加試探。丞相府那邊,接下來有什麼動作,隨時報與朕知曉。我等形勢迫人,小心爲妙。”

“陛下英明”烏丸軌幾人躬身拜倒。

大豖宰府。

在一處精舍內,五十四歲的大周第一權臣宇文護穿着寬大的素服,盤腿而坐,眼眉低垂,口中誦唸着一篇佛經,像一個富態的富家翁。

門外跪伏着一個市井小民打扮的探子,正在稟報着方纔書坊街上發生的情景。

“哦你說看到了類似繡衣使的行跡可派人跟蹤去向”宇文護睜開眼睛,精光熠熠。

“屬下無能,跟丟了,請大王責罰。”

“罷了,小娃們的玩鬧,孤懶得理會。下去吧。”

精舍裏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鶴嘴壺裏檀香的灰煙嫋嫋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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