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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令官算清雙方隊伍的籌數,將一條泥金色綢帶系在場邊的高杆上,綢帶迎風翻卷,獵獵作響。

裴英娘和李令月齊聲歡呼,李旦和薛紹贏啦!

兩隊人馬肩扛偃月形鞠杖,在雷鳴般的呼喝叫好聲中,徐徐繞場一週。

馬上的郎君,個個都是在富貴溫柔鄉中薰染出一身風流意態的天之驕子,並不在乎一場比賽的輸贏,贏的一方當然意氣煥發、神采飛揚,輸的一隊也沒有氣餒頹喪。

畢竟能夠強健體魄、盡情揮灑汗水、鍛鍊騎射技藝,纔是波羅球戲得到朝野上下推崇的主要原因。

而且今天在御樓前打球的衆位郎君,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紅粉麗人中也。

少年英氣內蘊,春衫輕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小娘子們佇倚高樓,芳心暗許。

一場球戲,不知又要湊成多少對美好姻緣。

在長輩們的默許下,御樓中的年輕少女們攜手奔至高臺前,錦袖齊揮,拋出隨身佩戴的香包、鮫帕、手釧、絹花。

或豪爽,或靦腆,或輕靈的嬉笑聲中,裹挾着馥郁芳香的香包、絲絹紛紛揚揚,灑在少年們的錦袍繡襦上。

李旦和薛紹躲閃不及,被劈頭蓋臉飄落下來的香包、手帕砸得煩不勝煩。

兩人隔着漫天飛舞的絹花,相視苦笑,丟下明顯樂在其中、正回頭使勁朝樓中小娘子招手的李顯,策馬穿過如落雨一般的香囊、絲絹夾擊,躲進御樓。

上樓時,兩人已經把落在肩頭的手帕、香包清理乾淨,但袍袖衣緣間還是浸染上一股濃烈的脂粉香氣。

李令月眼尖,上前幾步,摘下一方纏在薛紹髮鬢上的湖色羅帕,隨手拋出欄杆,輕哼一聲:“豔俗!”

隨即從袖中摸出自己的手帕,要給薛紹拭汗。

薛紹剛從馬上下來,氣喘微微,滿頭細汗,怕腌臢了李令月,連忙後退兩步,“不敢勞動公主。”

李令月固執地瞪着他。

薛紹無奈,小心翼翼接過手帕,抹去額間的汗珠。

看到李令月和薛紹彆彆扭扭的小兒女們情態,幾位長公主相視一笑,連常樂大長公主也收起盛氣凌人的驕矜之態,滿臉慈和。

薛紹是城陽長公主之後,父母早亡,惹人憐愛,又生得脣紅齒白,面容俊秀,皇室公主們向來頗爲憐惜他。

比賽分出勝負,羊仙姿把輸家那邊的雙鳳紋托盤捧到李令月和裴英孃的席案前,讓她們隨意挑選自己喜歡的彩頭。

女眷們跟着下注,不過是爲了附和李治和武皇后,並不關心結果。只有李令月和裴英娘年紀最小,覺得很新鮮,對頭一次贏得的彩頭虎視眈眈。

衆人看姐妹倆興致很高,便讓她們二人最先選。

托盤裏琳琅滿目,珍珠玉石,瑪瑙翡翠,什麼都有。

裴英娘有些犯難,不知是該拿那塊溫潤剔透的水倉玉佩呢,還是選一條鑲嵌貓兒眼的南珠手串。

公主貴婦們拿出手的物件,哪一樣都不一般,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客氣推讓!

她左顧右盼,想找李令月討個主意。

李令月和薛紹站在窗前,不知在說什麼體己話。

薛紹臉頰微紅,神色有些尷尬。

李令月皺着眉頭,臉色也有點不愉快。

這對小冤家向來如此。好起來的時候說說笑笑,旁人根本插不進嘴。一時惱了,誰都不理誰,非要對方先賠禮道歉才肯放下架子。

裴英娘不好過去打擾他們,正好看到李旦從李治身邊退下,扯扯他的衣袖,仰頭看着他,做賊似的,悄悄問:“阿兄,你看這裏頭的寶貝,哪樣最值錢?”

李旦怔了一下,垂下眼眸和她對視,眼瞳像浸在夜色中的星辰,似笑非笑着道:“怎麼養出一身市儈脾性?”

他居高臨下,目光看起來很柔和,袖子裏有淡淡的花露香味,金色綢帶垂在肩上,比平時多出幾分銳利的英氣。

裴英娘現在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怕他了,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指責自己,理直氣壯道:“只能挑一樣,當然要挑最好的!”

李旦嘴角輕揚,俯下身,寬大的手掌罩在她的髮髻上,耐心陪她挑選,“喜歡珍珠還是喜歡美玉?”

裴英娘看看左右沒人注意自己,靠着李旦的肩膀,小聲說,“哪一個最值錢,我就最喜歡哪個。”

她說話間,螺髻上的珠翠發出淙淙細響,束髮的絲絛輕輕蹭過李旦的臉頰,宮用雲紗質地精細,冰涼柔和。

李旦笑了笑,細長的指節隨意翻揀兩下,抽出一塊五色彩絡網着的赤紅色獸形玉佩,“這是阿父的。”

裴英娘眼前一亮:李治貴爲天子,他的隨身之物,肯定是最好的!

李旦把玉佩塞進裴英娘掌心,看她似乎稀罕得不行,想往袖子裏藏,搖頭失笑,“拿去還給阿父。”

“啊?”裴英娘目露疑惑。

李旦看着她,笑而不語。

裴英娘想了想,回過味來,原來李旦也會耍小心思呀!

她兩手舉着瑜玉獸形佩,走到李治身邊,“阿父,我幫你把彩頭贏回來了。”

李治怔愣片刻,看着裴英娘鄭重的神情,眉眼漸漸舒展,像一夜間被春風吹綠的柳梢,霎時展現出璀璨的盎然生機,眉宇間的鬱色一點點淡去。

他把裴英娘攬進懷裏,嘆息一聲,“好孩子,多虧你了,不然阿父只能空着腰帶回宮。”

裴英娘嘴角輕抿,把玉佩重新系回李治腰間的玉帶上,“完璧歸趙。”

李治歪在憑几上,微笑着向一旁的武皇后道:“依皇后看,這回該賞小十七什麼?”

裴英娘眼皮一跳,佩服李旦的機智,果然,一塊玉佩,能換更多好東西!

武皇后隨口道:“陛下不如問問小十七想要什麼?”

李旦適時開口,“小十七常常出入宮闈,路途顛簸,阿父不如把園子裏空置的清輝樓借給她使,隨她去搗騰。”

清輝樓在太液池北端,和北衙禁軍駐守的玄武門相去不遠,平時很少有人過去,人跡罕至。那一處雖然荒涼,但五臟俱全,花草茂盛,有蜿蜒的清溪、有茂密的叢林,一併連寺廟、道觀也不缺,是一座小小的避暑殿宇。

小十七有了清輝樓,就不用每天趕去安平觀,自然而然的,執失雲漸也就沒機會和她多接觸。

不管阿父有沒有想過要把小十七許配給異族將領,以便拉攏軍隊中的胡人,早點讓小十七和執失雲漸撇清干係,總不會錯。

裴英娘不知道李旦的謀算,只覺得聽他的肯定不會錯,雖然沒去過清輝樓,還是立即點頭,眼巴巴盯着李治看。

李治朗聲大笑,“這有什麼難的?回宮後我立刻讓程福生領人去打掃樓舍。”

說笑了幾句,宦者佝僂着腰上樓,“大家,郎君們預備好了,等着大家接見。”

比賽過後,李顯、李旦和薛紹可以徑直進御樓,其他人沒有這個資格,必須先去洗漱乾淨,換下汗溼的衣袍,才能面見天顏。

李治笑道:“宣他們進來吧。”

一個個錦衣繡袍、年輕俊朗的少年郎君陸續登上高臺,滿樓的金枝玉葉們擠在紗簾屏風後,點評衆位郎君的風采相貌。

有幾個大膽的,賴在席位上不走,光明正大和衆位郎君面對面交談。

此時的貴族女子作風大膽,豪爽豁達,年輕少男少女之間可以大方交往,不算出格。

李治誇讚衆人幾句,各有賞賜,最後命人爲場上的郎君送上美酒。

使女們提壺斟酒,送酒的卻換成各家小娘子,淮南大長公主、千金大長公主和臨川長公主的孫女、女兒們越衆而出,一人擎着一隻鑲金摩羯紋酒杯,走到各自心儀的小郎君面前,“請郎君滿飲此杯。”

趙觀音也在幾個同伴的慫恿下,羞答答走到李顯跟前,爲他斟酒。

李令月自然霸佔了給薛紹斟酒的角色,其他有眼色的世家貴女都和薛紹離得遠遠的,生怕打攪他們表兄妹。

裴英娘也站起身,把一盞泛着琥珀色澤的醽醁酒送到李旦面前:“恭賀阿兄。”

李旦揚眉,沒有笑,瞳孔裏卻溢出一絲淺淡笑意,接過酒盅,一飲而盡。

千金大長公主笑眯眯看一眼自家激動萬分的孫女,找羊仙姿打聽,“方纔場中有個穿綠袍的小郎君,身手利落,器宇不凡,不知是誰家兒郎?”

回到李治身邊的李令月和裴英娘對視一眼,兩個小腦袋擠在一處,小聲八卦:看來,千金大長公主的孫女已經找到滿意的夫婿了。

羊仙姿掃視一圈,眉頭輕皺,走到武皇后身邊,附耳低語。

武皇后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即輕笑一聲,“讓他走近些,我要仔細看看他。”

羊仙姿過目不忘,能一口叫出各位公侯宰相家中兒郎、女郎的名字,哪怕是幾年沒見過、面貌已經大不一樣的半大少年,她也能認得出來。

但今天這個綠袍青年,她竟然不知道對方的名姓!只覺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但偏偏又不記得有這號人物。

武皇后頭一次見羊仙姿犯難,不由對綠袍青年有些好奇。

青年面色清寒,走到殿前。

他今天屢次擊球得籌,表現十分出色,風頭差點蓋過兩位王子李顯和李旦,雖然他的隊伍輸掉了比賽,但他絕對是場中最引人注目的少年郎之一。

衆人不約而同停下議論,目光像傾瀉而下的流水一樣,匯涌到他身上。

武皇后含笑道:“小郎風采出衆,未知是誰家兒郎?”

綠袍青年沒有吱聲,先從容不迫地舉袖作揖,然後一把摘下頭上裹着的襆頭,抹去臉上的妝粉。

青絲如瀑布一般飛揚開來,眉目清秀,英氣勃勃,長眉斜斜入鬢,略顯凌厲。

這哪裏是個少年郎,分明是位脣紅齒白、清麗無雙的女郎!

殿中衆人頓時譁然一片。

羊仙姿紅脣微張,驚訝道:“原來是房家大娘子,難怪我瞧着眼熟。”

武皇后頓了一下,目露欣賞之色,“不愧是房家女郎,果然肝膽過人。”

房瑤光披散着頭髮,站在原地,眉目冷淡。

衆人錯愕萬分,像冷水落進滾熱的油鍋,剎那間油花四濺,炸得噼裏啪啦響。

有敬佩房瑤光騎射不輸男子的,有不屑她這般扭捏做派的,有嫉妒她得到武皇后讚語的,有嘲笑她不顧身份和男子們廝混的。

其中,最喫驚的,是和房瑤光一起並肩作戰的少年們——他們是臨時湊齊的隊伍,平時沒有往來,加上房瑤光臉上抹了好幾層厚厚的鉛粉,衣袍底下塞得鼓鼓脹脹的,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隊友是個嬌弱小娘子!

有幾個曾在房瑤光面前說葷話、大肆品評平康坊藝伎花魁的少年,臉上漲得豬肝一般,窘迫不已。

李顯最爲驚愕,下意識甩開趙觀音,眼珠子都快掉到地毯上了。

房瑤光面色不變,任衆人譏諷或是吹捧,她眼眸低垂,一言不發。

李顯不由自主走近幾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又看,癡迷之態盡顯無疑。

李令月不滿道:“七王兄怎麼一直盯着房一娘看,他把姑祖母和趙觀音置於何地?”

裴英娘揚眉,有些驚訝地掃李令月一眼。

“小十七敢取笑我?”李令月捏捏裴英孃的臉頰,撓她的癢癢,等她笑着討饒,才放開她,正色道,“我可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七兄既然應下趙家的婚事,就不該這麼三心兩意、左右搖擺!就因爲他天天圍着房一娘打轉,又不敢違抗阿父和阿孃的旨意,房家纔會急着催房一娘嫁人。”

房瑤光沒有愛慕的情郎,不願匆匆出嫁。房家長輩怕她和李顯鬧出什麼醜事,以至於得罪常樂大長公主,硬逼着她從幾位表兄中挑一個嫁了。

房瑤光執意不肯,“我不點頭,誰敢上門迎娶?除非他們想娶個死人。”

房家人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哄着房瑤光出家做女冠,當幾年清修女道士,等李顯淡忘她了,再還俗嫁人。

房瑤光嗤笑一聲:“京兆府的道觀,哪一家是真清淨的?外頭看着乾乾淨淨,裏面比平康坊還荒唐!我戴上黃冠,七王就不敢來尋我了?只怕照樣不得安寧。”

果斷拒絕出家修道。

兩條路都走不通,房家人束手無策,總不能真狠心逼死自家女郎吧?

李賢的正妃房氏是房瑤光的嫡親從姐,爲了從妹的歸宿,曾多次哭着找李賢求助。

李賢受不了房氏的哭哭啼啼,暫且放下殿中浩瀚如煙的書卷典籍,找到鬼鬼祟祟躲在房家對面佛寺裏窺看的李顯,警告他莫要再去沾惹房瑤光,李治和武皇后不會讓他把房氏女娶進門。

李賢說一不二,比太子李弘更有威嚴,李顯不敢當面反駁兄長,灰溜溜離開房家。

哪曉得,他這邊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又厚着臉皮去騷擾房瑤光。

李令月說完李顯和房瑤光之間的糾葛,兩手絞着衣帶,小聲嘟囔:“我不明白,七兄愛慕房一娘,房一娘是正室嫡出,品貌出衆,又沒嫁人,阿父和阿孃爲什麼不讓七兄娶她當正妃,非要選趙觀音呢?”

裴英娘沒說話。

原因太多了,或許李治不希望李賢和李顯成爲連襟,威脅太子李弘的地位,鬧得兄弟相疑。或許李治提防房家,怕房家被權勢迷了眼睛,慫恿兩位親王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又或許,李治單純希望通過李顯和趙觀音的聯姻,讓武皇后和皇室公主們成爲姻親,緩和他們之間的矛盾。

不止李顯和趙觀音這一對,李治積極撮合李令月和薛紹,除了兩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之外,應該也有這個考量在裏頭。

裴英娘不知不覺想得出神,她既不是李唐皇室中人,也和武皇后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李治將來會怎麼安排她的婚事呢?

但願她不是第二個文成公主。

“哐當”一聲,突兀的脆響聲把她從沉思中喚回神。

李顯當着一屋子人的面圍着房瑤光發癡,趙觀音顏面大失,氣惱至極,把酒杯擲在案几上,拂袖離去。

旁邊幾名盛裝女郎面面相覷,連忙跟過去解勸。

常樂大長公主眼神陰鷙,惡狠狠地盯着房瑤光,冷笑道:“我當是誰在故弄玄虛,原來是房家大娘子!好好的小娘子,怎麼做男兒打扮?還混在一羣沒有婚娶的少年中間,成何體統!”

房瑤光瞥她一眼,臉上依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昔日天下大亂,平陽大長公主以女子之身,率兵東征西討,多次大敗敵軍,屢立軍功,巾幗不讓鬚眉。耀光不才,比不得平陽大長公主文才武略,只會一些雕蟲小技,在聖人面前獻醜了。”

平陽大長公主雖是女兒身,但膽略過人,曾經親身參與過幾場戰事,輔佐李淵和李世民爭天下。

她逝世時,李淵和李世民悲痛難抑,下令以軍禮安葬她。不想竟然遭到朝臣的極力反對,禮官說自古以來,沒有婦人以軍中鼓樂下葬,公主也不能例外。

李淵怒斥上書諫言的禮官:公主曾舉兵起義,親上戰場,有克敵之功,爲什麼不能以軍禮下葬?

朝臣無話可說,不敢多言。

平陽大長公主是唐朝第一位死後有諡號的公主,也是唯一一位死後有前後部羽葆送行,按軍禮下葬的公主。

按輩分,平陽大長公主和常樂大長公主都是高祖李淵的女兒,屬平輩姐妹。但兩人爲大唐建立的功勳不可同日而語,一個是主動爲父募兵、攻城掠地的義軍首領,一個是在父兄庇佑下享尊處優的金枝玉葉,孰優孰劣,不言自明。

房瑤光擡出平陽大長公主來,饒是嬌蠻霸道如常樂大長公主,也只能不甘不願地輕嗤一聲,暗中飲恨。

武皇后等着常樂大長公主啞口無言,才微笑道:“你不必自謙,我看這場中的兒郎們,多不及你。”

李顯目光呆滯,附和道:“不錯!一娘是最厲害的!”

常樂大長公主臉色鐵青。

這時只聽一陣銀鈴般的輕笑聲響起,千金大長公主的孫女兒鄭六娘撲進祖母懷裏,“大母,我嫁不了‘房小郎’,認個房姐姐也不錯。”

李令月噗嗤一聲笑了,悄悄和裴英娘說:“六娘素來眼光高,挑來挑去,整座京兆府快被她翻遍了,沒一個她看得順眼的。今天瞧中一個,沒想到是房一娘,哈哈,合該她有今天!”

裴英娘看李令月笑得幸災樂禍,心中篤定:鄭六娘肯定打過薛紹的主意!

千金大長公主早就看出武皇后讚賞房瑤光,想幫她說幾句好話,聽孫女兒開口,便順着她的話,笑眯眯道:“那也要看房小娘願不願意認你這個妹妹。”

鄭六娘起身離席,挽住房瑤光的胳膊,軟語撒嬌:“我不管,房姐姐方纔喝了我斟的酒,就當是認下我了。”

殿中衆人看她嬌憨,抿嘴輕笑。

一派祥和中,房瑤光輕輕掙開鄭六孃的手,面無表情着說:“家中阿翁尚且要喚令慈一聲姑母,我和你隔着輩分,不敢僭越。”

李令月嘴裏含着一塊粉餈糕,聞言撐不住怪笑一聲,差點被嗆着。

昭善連忙奉上牛酪漿。

李令月喝幾口酪漿,把粉餈糕嚥下肚,“小十七,我和你說個好玩的。聽說房一娘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笑過,對誰都冷冷淡淡,一年到頭擺着一張冷冰冰的臉,韋沉香她們背後管房一娘叫‘冰一娘’。”

裴英娘笑着搖頭。

房瑤光確實夠冷淡的,千金大長公主和鄭六娘主動爲她解圍,她就算不領情,當着外人的面,也該拒絕得迂迴些,這麼果斷地落鄭六孃的面子,不得不說有些孤僻過頭了。

鄭六娘倒是好脾氣,見房瑤光不答應,惋惜道:“俏郎君沒撈着,會打球的姐姐也沒撈着,回去阿翁問起,我怎麼答他呀!”

衆人笑得更歡,連武皇后也笑着安慰她:“六娘莫要煩惱,京兆府的好兒郎多的是,你隨便挑,挑中哪一個,我爲你做主。”

鄭六娘歡喜道:“真的?”

千金大長公主立即直起身,諂笑道:“多謝皇后美意,有皇后爲她掌眼,我這個當大母的,可以放心啦,六娘好福氣。”

裴英娘悄悄替鄭六娘捏把汗:武皇后手段粗暴,絕不會考慮六娘看上的郎君是否婚配,到時候萬一六娘看上一個有婦之夫,敕旨一下,對方不娶也得娶,怕是有的鬧騰啊!

正自腹誹,忽然聽見李治小聲問她:“房小娘相貌如何?”

裴英娘低聲說:“長眉毛,鵝蛋臉,生得很俊秀呢。”

李治目露疑色,“喔?那怎麼沒人認出她是個女郎?我還當她女生男相——你知道的,顯兒的眼光,總有點與衆不同。”

要不是看李治他說得認真,臉上一副嚴肅思考的模樣,裴英娘還以爲他在和自己說玩笑話。

她朝羊仙姿眨眼睛,羊仙姿心領神會,示意房瑤光走到帝后二人面前。

等房瑤光走近了,李治不動聲色打量她幾眼,又看看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的李顯,嘆息一聲。

少頃,房瑤光帶着帝后二人的賞賜退下,武皇后朝羊仙姿道:“留下房小娘,我要見她。”

羊仙姿應喏。

未時帝后擺駕回宮,剛回到含涼殿,李治就病倒了。

武皇后立即叫人去請尚藥局奉御。

兩名尚藥局奉御先後從寢殿出來,神情沉重。躲在屏風後面討論半天,向武皇后提議,湯藥已經對李治的眼疾失去所有效用,也許只能大膽嘗試鍼灸術。

太子李弘頭一個反對:“鍼灸術之說荒誕無稽,不能妄用。”

在場的門下省侍中和中書省的中書令不敢輕易表達意見,等着武皇后發話。

武皇后掀開軟簾一角,看着躺在榻上的李治,眉間帶了幾分憂愁,但不像太子李弘那樣慌亂,慢條斯理道:“有幾成把握?”

尚藥局奉御對視一眼,“不敢欺瞞殿下,只有五成。”

李弘皺眉道:“聽寺中的高僧說,婆羅門神藥能治癒頑疾,不如向高僧求藥?”

尚藥局奉御面面相覷,不敢答這話——先帝太宗,就是因爲喫婆羅門藥而暴亡的。武皇后和李治目睹太宗氣絕身亡的場面,從不服用任何婆羅門丸藥,尚藥局也不敢進獻婆羅門神藥。

武皇后忌諱丹藥,倒是真的想過找到那位傳說能醫治百病的婆羅門神醫,請他爲李治診脈,可惜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不等武皇后說什麼,侍中和中書令先委婉勸阻太子:“婆羅門藥乃虎狼之藥,陛下秉性柔弱,怕是禁不住。”

如果是武皇后反對,李弘肯定會辯駁幾句,堅持去佛寺求藥,但見提出反對意見的是兩位宰相,他便老老實實閉上嘴巴,不再多言。

李治是天子,他的身體狀況影響甚大,牽一髮而動全身,尚藥局奉御不敢隨便更改診治方案,最後還是決定讓尚藥局暫時按着老藥方熬藥。

李治每天喫的藥比喫的飯還多,在病榻上一連休息了五六天,病情仍然沒有起色。

原先他還興致勃勃,打算參加今年的春狩,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最後自然未能如願。

圍獵那天,長安城的貴族兒郎們身着獵裝,肩負弓箭,騎着高頭大馬,趕着獵狗、猞猁猻,浩浩蕩蕩奔向山林。

辰時一刻,武皇后帶着李令月在殿門口乘坐捲棚車。

春狩不止是郎君們的盛會,城中女郎們也積極參加,不能打獵,至少可以騎馬在林間走走逛逛,欣賞杏花微雨的明媚春光——騎馬是世家女郎們必須學會的本領之一,如果連馬都不會騎,還可以乘車。

兒郎們爭強好勝,爲爭得更多的獵物而摩拳擦掌,女眷們則完全當是去郊遊,披上輕薄的紗羅衫,繫上最豔麗的石榴裙,結伴踏馬陌上,屆時等各家郎君打獵歸來,正好一起宴飲慶祝。

武皇后和李令月要去西內苑參加宴會。

太子李弘領着一衆兒郎行獵山間,那麼太子妃裴氏自然是女眷之中的領頭之人。

武皇后不能容忍有人奪走她的權柄,說是去西苑散心,其實是想打壓太子妃。

裴英娘不會騎馬。沒有跟去湊熱鬧,送別依依不捨的李令月後,留在含涼殿陪伴李治。

用午膳時,宦者把食案挪到榻前,勸李治多用些湯粥。

春天的豆葉湯清淡鮮美,濃香撲鼻,李治略微用了幾勺,實在喫不下,擺擺手,“擱着罷。”

裴英娘喫的是櫻桃畢羅和餳麥粥。

畢羅鬆軟可口,薄如輕紗的麪皮底下,透出一抹朦朧的殷紅,柔軟的麪皮配上紫紅的櫻桃果,再淋上乳酪,酸甜可口。

李治看她喫得兩頰鼓鼓的,也跟着饞,“把湯撤下去吧,小十七喫的是什麼?”

宦者立刻把李治的食案撤走,送上一張新的食案,上面擺的喫食,和裴英娘正在喫的一模一樣。

李治吃了三枚櫻桃畢羅,一碗餳麥粥。

宦者悄悄鬆口氣,叮囑尚食局送膳的宮人:“下次別那麼麻煩了,大家喫什麼,也給永安公主送什麼,要一模一樣的!”

反正不管是誰,只要和永安公主一起喫飯,絕對會被永安公主饞得口水直流。

所以聖人喫不進飯食時,一定要把永安公主摁在食案前,讓她當着聖人的面喫東西,聖人絕對會胃口大開!

宮人連聲答應。

午後晴空萬里,白牆青瓦在日光籠罩中靜靜矗立,太液池水波瀲灩,池中心已經冒出一兩支蜷縮成角的荷葉,涼風送爽,空氣中蘊着花草果木的清香。

裴英娘看側殿的一株杏花開得正好,讓宮人把坐褥擡到廊檐下,鋪設簟席香幾,燃上香爐,捲起竹簾,和李治一起坐在廊下賞花。

春日中萬物復甦、草木繁盛,連開的花也比其他季節的多幾分燦爛生機,一樹繁花,顏色不盡相同,剛探出頭的花苞顏色最濃豔,開得越好的杏花,顏色越淡,深紅、淺紅、粉紅、淺白層層暈染,像朝霞映雪,清麗嬌媚。

盤式鎏金博山薰爐裏點的是裴英娘調的四葉餅子香,香味清芬優雅。

李治斜倚着錦緞隱囊,聞着淡淡的香氣,聽着花朵萎落在地的簌簌聲響,眼皮越來越沉,閤眼入睡。

裴英娘命人取來一條花團錦簇的織金薄毯,輕輕蓋在李治身上。

看他睡得安詳,輕輕舒口氣。

她坐着賞了會兒花,枯坐無聊,怕玩雙陸、打步球會吵醒李治,乾脆讓忍冬回東閣取來她的筆墨文具,坐在樹下習字。

涼風習習,時不時卷下一簇簇淺粉色花瓣。

她一開始還伸手揮開掉在書案上的杏花,後來越寫越認真,放任花朵在書案角落摞成一堆,也沒空去管。

等李治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足足寫了一個時辰的字。

李治一覺醒來,覺得渾身舒泰,笑着探身看她筆下寫的是什麼,“怎麼在抄佛經?”

裴英娘有點不好意思,“我聽阿姊說臨川長公主曾經抄寫九十九卷佛經,想效仿她,每天抄寫一段佛經,爲阿父祈福。”

人和人的緣法說來也奇怪,她和生父裴拾遺情分淺薄,倒是李治讓她感受到什麼是父親的慈愛。不管李治把她當成誰的替身,她還是滿懷感激。

李治默然良久,看一眼旁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小楷的卷冊,不禁動容,摸伸手摸她的發頂,嘆息一聲。

裴英娘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阿父,房娘子不喜歡七王兄,就算七王兄不娶趙二孃,房娘子也不會嫁給他。”

李治神色震動,看着裴英孃的眼睛,目光裏帶了幾分審視,不復剛纔的溫柔慈和。

裴英娘面不改色,繼續道,“阿父不必覺得愧對於七王兄,房娘子那樣的女郎,受不了一絲拘束。我敢說,如果阿父改變主意,讓七王兄娶房娘子當正妃,敕旨還沒發出去,房娘子肯定已經出家當道士了!”

房瑤光不願嫁人,又拿李顯沒辦法,乾脆另闢蹊徑,找武皇后當靠山。

就在前天,武皇后已經任命她爲宮廷女官,每天出入都把她帶在身邊。

今天圍獵,房瑤光也去了。聽李令月說,房瑤光養了一隻新羅國進貢的蒼鷹,是捕獵的好手。

房瑤光和她的從姐房氏不一樣,她無拘無束,淡漠孤僻。即使沒有李治阻撓,李顯也不能抱得美人歸。

李治看得出來,裴英娘說這些話,完全發自她的內心,不是其他宮人教會的討好手段。

她只想開解他。

李治收起心防,拍拍裴英娘圓圓的臉頰,難爲她小小年紀,能看懂他的心事,還像模像樣說出這麼一番話。

他知道不能和真心愛慕的人雙宿雙棲的那種落寞痛苦,不希望李顯也在痛苦中煎熬。但他不得不在房一娘和趙二孃中做出選擇,房一娘千好萬好,偏偏已經有個做親王正妃的從姐。趙二孃性子驕縱,可她是常樂大長公主的女兒。

皇后和李唐皇室之間的隔膜太深了,深到無法調和。尤其是以常樂大長公主爲首的宗室,和皇后勢同水火,矛盾尖銳。

李治隱隱感覺到,一旦自己哪天撒手走了,皇后和李氏宗族之間一定會爆發衝突。

要麼是李氏宗族聯合起來架空太子李弘,把皇后趕下臺。

要麼是皇后大開殺戒,除掉所有反對她的宗族長輩。

手心手背都是肉,李治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傷害,他只能不斷和稀泥,儘量軟化雙方的矛盾。

可惜,他的時間不多了。

聯姻是化解仇恨的最佳捷徑,李顯胸無大志,趙二孃愛慕虛榮,兩人是最好的人選。

然而李治沒有料到,整天吊兒郎當的李顯,竟然會喜歡上房一娘。

李治這幾天確實有些猶豫,考慮要不要收回賜婚的旨意,讓李顯得償所願。

不過小十七說得也對,房一娘寧願拋棄貴女身份,一輩子當個勞勞碌碌的女官,也不肯嫁給李顯,他收回成命,終究改變不了什麼。

李治看一眼神情嚴肅、擺出一副想和他長談姿態的小十七,忍俊不禁,“你這性子,倒是更像兕子,她總是愛操心。”

兕子性情內斂,聰慧通達,和他一起長大,感情親厚。每天他踏着鐘聲去大殿站班時,兕子總會把他送到宮門口。

直到那年她病得下不了牀榻,還記得讓宮人代她爲送他送行。

李治想起往事,眉眼間不知不覺染上幾分寂寞惆悵。

他的同胞姐妹們都走得太早了,同胞兄弟們也因爲爭權奪位折戟沉沙。

他不希望李弘、李賢、李顯、李旦和李令月重複上一代走過的老路,他們應該平安一世,安心享受富貴榮華。

裴英娘捧起一盞半夏按着她的吩咐煎好的清茶,送到李治跟前,茶香從杯口細縫間逸出,暗香浮動,“阿父,你還說我像姑母,我看您纔是最愛操心的那一個。”

李治被她逗笑了,接過茶盅,淺啜一口,茶水清冽,舌尖有一抹淡淡的苦澀,繼而是若有若無的甘香,滋味獨特。

他打趣道:“你倒是節省,這麼一杯白水打發朕。”

裴英娘偷偷翻個白眼,這杯白水,可是我花了幾塊金錠才鼓搗出來的!

父女倆一個靠着憑几,一個倚着隱囊,動作都很隨意,絲毫沒有儀態可言,對坐檐下,靜靜飲茶。

微風拂過,杏花飄飄灑灑,落了一地。

李旦從杏樹下經過,淺白杏花映襯之下,他身上穿的丹朱圓領袍衫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裴英娘下意識直起身,正襟危坐,掩飾性地輕咳一聲,“阿兄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李旦看她坐得端正,點點頭,先向李治解釋:“阿孃惦記着阿父,讓我給阿父和小十七送些野味、果點來。”

看裴英娘伸長脖子,一臉好奇之色,又加了一句,“兒子怕腥氣衝撞阿父,已經讓人把獵物送去尚食局了。”

作者有話要說:

然後說起來慚愧,這篇文其實很多都不符合歷史,年紀、人物關係什麼的都改了好多,不會按着歷史劇情走,一切爲溫馨和甜努力,絕對的HE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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