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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如意(完)

天空籠罩着一層陰雲。

一名書生跋涉在赴考路上。忽而,驚雷一響,大雨“嘩啦”傾盆,砸扁他的布帽。

他慌忙將箱籠卸下,抱在懷裏,弓腰蓋住筆墨書卷,雨水順着他俊朗的臉頰滴落。

冰冷的雨水忽然一停,一點陰翳遮在眼睫上。

書生回頭,見雨霧中,一個黃衫少女靜靜佇立,將一把大油紙傘傾在他頭頂。

這少女梳雙螺髮髻,雪腮圓眼,小小的脣兒,嬌俏的一張臉。她看着他,神情卻冷。

書生辨認再三,作了個揖,有些爲難地笑道:“多謝大姐。只是在下好似不認識您呀?”

霧大雨大,是不是認錯了人?

黃衫少女又將傘傾過一些,動作急切。她走近,臉上彷彿有幾絲細細的紅線。

細看去,竟是道道可怖的傷痕,皮肉外翻。

書生叫這傷痕嚇得眉心一跳,壓住驚駭,鑽出傘底道:“大姐的好意心領。只是我着急趕路,一把傘罩不住兩人,咱們最好分行……”

黃衫少女垂眸,指指前路:“下雨了。我送您走一段。”

說罷,竟然不理會他的婉拒,堅持將傘罩在他頭頂。

書生只得道一聲謝,與她同行。

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風急雨大,他聽不見她說話,更聽不見她的呼吸,越想越覺怪異。

下雨時,身後沒聽到腳步和人聲,像是憑空出現了一滿臉傷痕的女子……

書生餘光向身側瞥去,發覺不僅是她的臉。

就連脖子上也遍佈紅線一樣詭異的切痕,似是遍體鱗傷。

聯想到那狐鬼傳說,他背後迅速地滲出一層冷汗,只盼身旁走的是個患病的可憐女子,別是什麼不乾淨之物纔好。

正巧,前面山中現了飛檐,是座山神廟,廟門敞開,書生大鬆一口氣,抱起箱籠鑽出傘底:“前面有廟,可以避雨。大姐先走吧,多謝您送我到這裏。”

一口氣踏過了門檻,沒聽到追來的腳步聲,書生回過,黃衫女子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雨簾模糊她的眉眼,她臉色蒼白,許久才嘆:“您當真不再記得我了。”

書生有些愧疚:“我本是錢唐人士,爲考試途徑此地,是頭一次來這裏。雨大霧大,您要找的人,身量衣着應該和我相仿吧,是以認錯了人。”

說罷,趕緊將箱籠放下。

半晌,又探出頭來看,黃衫女子站在雨中,將傘靠在肩膀,無聲垂淚。

書生心裏嘆道,這素味平生的女子,也許是個可憐人,不知有何難處。

再看,那黃衫女子卻已經不見了。

只有那把傘仰面掉在地上,盛了半瓢雨水。

書生只覺莫名,卻也不敢多管閒事。

他縮回廟中,脫下溼衣,倒出鞋中水。幸運的是,廟中有未燒盡的柴,甚至有一兩顆打火石,足夠他過夜。

書生將火點起,又借了火,給廟中供奉的幾位金剛怒目的山神像恭恭敬敬上香,以謝庇護。

夜晚,書生看書至睏倦,掩卷睡下。

咀嚼了一會兒書中文字,又煩愁家中瑣事,深夜無人訴說,聽着廟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心中茫然,更覺孤寂。

只盼在這荒山中少停留些時日,不要耽擱他考試。早日得了功名,好緩解家中困境。

半夜,柴火畢波幾下,燒盡了。廟裏“噗”地陷入黑暗,書生的意識也漸漸混沌。

半夢半醒中,聽聞有幾個男子切切說話聲,就在頭頂。

忽高忽低,時而有笑聲,似乎相談甚歡。

難道在他睡着之後,又有一夥人進來避雨了?

大約是趕路辛勞,他雖然意識清晰,身子卻異常地疲累。

別說睜眼看看這些人了,就是轉轉眼珠也沒有力氣,只能一動不動地側臥,混混沌沌地聽他們說話。

這幾人正相互恭維,好像是其中一人即將到新地赴任:“安山君要去錢唐了?唉,因爲十幾年前那場大水,多了許多冤魂哭告,恐怕有你忙的。”

一道沙啞的聲音笑呵呵道:“不怕,錢唐的百姓生前和順,登記這些冤魂想必也不難。不過我聽說,裏面有一個糟踐人命的奸商尚未收回來,好像姓孫,他的壽數該盡了吧?”

“去年的七月就盡了。”另一人道,“冤魂太多,他的魂魄如今還在排隊等候發落,已經被其他的冤魂唾罵了幾輪。如今在孫員外軀殼裏的魂魄,是城東的寡婦郭氏。當年陰差誤拿了她,如今剛好還她五年的陽壽。”

沙啞的聲音沉吟道:“只是這郭氏意外地用孫員外的身體還陽,好像對孫家的公子的命格,造成了些影響呀。”

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影響大發了。”

沙啞的聲音好奇道:“怎麼說?”

“原本去年七月,孫員外壽數已盡,倒地而亡。他的姨娘們吵吵嚷嚷,必要追究,便姨娘方如意償命。孫茂心中有愧,不願讓這無辜女子被害,便將這殺父的罪過一力認下,替她頂罪,進了大獄。”

書生聽到此處,冷汗頓時滾滾而下,打溼眉毛。

他姓孫,正是孫員外的兒子孫茂。

這幾人口中所說,竟然都跟他前半生髮生的事不差分毫。

後面的事,還未曾發生過,他們怎麼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他想睜開眼睛,身體卻僵硬得好像變成了石一樣,連手指尖都動不了,只能維持着原來的姿勢。

只聽那尖細的聲音道:“孫茂入獄後,方如意也給趕出孫家。流浪到鄉下,差點病死,幸好爲一個賣油郎搭救,後來便嫁他爲妻,後半生倒是幸福安穩。此乃對桃花劫線上女子的補償。”

“孫茂這纔算過了方如意這頭一劫。待仵作驗明孫老爺的屍身,得知他乃是意外跌倒而死,不是蓄意謀殺,又給孫茂放了出來。雖沒下獄,卻錯過了當年的科舉。此後他連試三年,皆是落第,孫公子一生落魄,這纔開了個頭哇……”

孫茂躺在地上,聽得大汗淋漓。那尖細的聲音卻興致勃勃:“孫茂屢屢受挫,無心讀書,只好應姨娘好意,娶一個商人女,次年便得一子。孫茂與那善妒的商人女合不來,卻偏生愛憐兒子的奶孃宋氏,使夫妻離心。”

粗啞的聲音笑道:“那奶孃可是二道劫?”

“正是。不過這二道劫原本是個短命鬼,因爲在劫線上,多補了兩年陽壽,不久也就病死了。孫茂已和妻子生分,不相往來。孫家的鋪子原本是給這商女打理,她撒手不管,孫茂又無經營之能,孫家日漸落魄,揮霍完了家產,最後只能搬出這大宅子來,過貧苦日子。”

“孫茂的兒子長大,娶一農家女,名叫如煙,勤勞本分,溫柔賢惠。這個如煙便是第三道劫。她生得和年輕時的方如意有些神似,孫茂對這兒媳不免愛憐關照,叫他那身體羸弱的兒子日日誤解猜忌,不久氣悶而死。”

“走完這三劫。孫茂才算是爲濫情殺父滅子,鬧得千金散盡,家破人亡,叫自己的子孫逐出家門,孤苦無依,形影相弔,直到在田間獨自老死!”

有人道:“如今除了方如意,其他劫線全斷。本來劫線上的這些女子,都是受水災所誤,家破人亡,現在龍神結下的孽,孫家欠下的債,該如何補償?”

尖細的聲音笑道:“如今桃花劫是逃了過去,不過孫家公子未還清的,需得他後半生當牛做馬苦一世,還於錢唐百姓。”

另一個卻道:“何談是苦一世呢?都是自己的選擇,舍不下一點風月情根的甘願爲人,願意捨身忘情的做神。合該是因果輪迴。”

幾人大笑陣陣,飄搖而去。

驚雷滾過,“轟隆”一聲巨響——

孫茂大叫一聲,身子重重一抽,終於能動了。

幾乎是同時,他猛地撐起滿是冷汗的眼皮,面前散落筆墨,風將桌上宣紙吹起,印在他臉上。

屋裏燭火搖晃,窗外蟲鳴。

靜謐萬分。

孫茂坐起來,認出自己書桌上畫了一半的方如意的畫像,還有一盞小燈。

原來,他剛纔趴在桌上睡着了。

爹爹仍是中邪,方姨娘失蹤,儘管出動了全府去找,現在還未找到人。此時離他科舉應試,還有小半年,還在辛勞苦讀。

那黃衣女,雨天,驚雷,破廟,還有那兩個聲音,不過是南柯一夢。

孫茂喘着氣,靠在椅背上,身上已如掉進水缸一般被汗水浸透。

雖是做夢,卻又如此真實,就彷彿親歷一般。雖然頭疼得厲害,只覺得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從前如霧隔着的一切,似乎瞬間看得清晰。

孫茂將那半副畫像折了起來,整宿盯着燭火,若有所思。

自此,孫茂心性大變,閉門不出,用功奮發。

丫鬟們惦念從前那個風流多情的公子,也曾排着隊送喫食,與他搭話,想惹他注意。

但孫茂似乎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他看這些美貌少女的眼神疏離冷淡,彷彿看紅粉朽木一般,不再含半分柔情癡迷。

半年後,孫茂赴京趕考,一路順遂。時年科舉,高中榜首,在京中做了大官。

家中姨娘們喜極而泣,只是孫員外留下的兩街鋪子實在無人看顧,慢慢地,都賣出換了銀子,孫家沒了生意,全靠茂哥兒的俸祿養着。

孫員外一舉一動,依然如婦人行事,每日墾地種菜,坐在牀邊替兒子縫衣服,納鞋底,直到五年後,在睡夢中病逝。

孫茂丁憂期滿,奉旨赴京,金鑾殿上謝恩,當下向朝廷請命,因家鄉錢唐屢遭海難,願意回到錢唐擔任水官,治水、疏渠、建壩,散盡家財,護佑一方百姓。

皇帝恩准了。

孫茂領了恩旨,起身離開金鑾殿時,卻一踉蹌。仰頭看見陰雲密佈的天空,忽而心中電光一閃,神思恍惚。

電光火石間,一個雨夜伏案的夢在心中緩緩浮出。

原來......是這樣嗎?

孫茂想起起多年前夢境中的幾道聲音,終於恍然大悟,解了半生因緣。

他捏緊手中的水官印和聖旨,長長吐出一口氣,卻微微笑了。

八月錢唐,碧空萬里。

陽光照着錢唐水官屋脊上盤踞的龍獸,將其照得閃閃發亮。

孫茂身着紫紅官服,兩鬢已斑,認真地擦拭着供桌。

“爹爹!”一個五六歲的女孩撲進他懷裏。

孫茂笑着將女孩抱了起來,眼角紋路綻開,女孩摟着他的脖子,噘着嘴道,“爹爹不走了好不好?不走了好不好嘛?”

“不行!”又有個十三四的女孩端着供食,追到了門口,跺着腳道,“小茹,別纏着爹爹,馬上就是汛期了,爹爹有的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叫他好好休息。”

孫茂的小女兒一手緊緊摟着父親的脖子,一手去好奇地去碰龍神塑像彎起的龍鬚。

大女兒對孫茂道:“爹您看,妹妹又在龍神面前沒規矩了!”

孫茂輕輕將小女兒放下,彎腰擺好蒲團:“來,爹爹教你們敬香,過幾日爹帶人去加固大壩,你們就和娘一塊兒在家裏做供食,拜龍神,叫我們錢唐新的一年風調雨順,好不好?”

大女兒已經聽話地跪到了蒲團上。小茹卻撅着嘴道:“爲什麼別人的爹爹都能在家,爲什麼我的爹爹不整日不在?爲什麼別的孩子都在海灘踢毽子,我們家的孩子卻要跪在這裏?”

孫茂笑道:“因爲爹爹是水官,洪水來了,只有爹爹能去做第一道牆,將巨浪擋在外面,別人的爹爹都沒有這般厲害。”

“爹爹的女兒,也比別的孩子厲害,你想一年四季在海灘上踢毽子,踏浪玩兒,便跟龍神悄悄地說。整個錢唐,龍神只能聽見你和姐姐的話,還不算厲害嗎?”

“好!”小女兒連忙點點頭,似懂非懂地接過香,仰頭看着這一條巨大的白龍塑像,“我還可以替別的孩子許願……”

又是一年,大潮來臨前,孫茂帶着一衆手下,將疏浚土裝成沙袋,再一袋一袋地堆入那條錢唐留下的大堤上,防止大浪來臨。

風攪動空中烏雲,飄落細細雨絲。

“一二——三!”

“一二——三!”

年邁的水官,在幫工們號子聲中扛着沙袋,逆風疾走,身上沾滿泥水的官服沉重地鼓動。

他的腰背,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下變得堅韌寬厚,肩上長滿厚厚的老繭。他的皮膚變得暗沉粗糙,臉頰顯出棱角,目光變得堅毅,汗珠順着臉上紋路流下去。

當年那風流公子的面目,早已支離破碎,風化於空中。

只是,他彎腰,撈起圈在堤壩內的一條小魚,輕輕解開纏繞着它的水草,將其丟回海中,遠遠看着海面微笑的神態,還遺下一絲溫柔。

孫茂畢竟上了年紀,搬了半個晌午,有些喫不消了,渾身的骨頭都在痠痛。他氣喘吁吁地卸下沙袋,向後坐在了大堤的凹陷處喘氣。

半晌,擡袖擦了一把快要留到眼睛裏的汗。無意中擡眼,卻見滿天青色的烏雲間,飛過一條銀白色的巨龍的影。

微風吹來,絲絲細雨拂面。

老人仰着頭,嘴脣翕動,那白色巨龍懸停雲中一刻,龍鬚飄搖,似在相望。,,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m..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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