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凜（2）

三人沿着拉根河岸朝向市中心方向已經走了有段路程。

在名爲凜的女孩用伯爾尼世界銀行的支票支付完佣金後，喻瑾瑜等人被船塢的工作人員們夾道歡送出廠。

那架勢真像是古代的大公出巡遊街，各路侯爵千里迢迢趕來相迎只爲謁見一面。爲首的船塢老闆甚至客氣地歡迎他們常來看看。實在難以想象眼前這些面露微笑的人在前一刻還恨不得用扳手捶死他們。

布魯斯和凜並肩走在前面，但兩者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溝通，曾經只是一面之緣，能夠在多年後互相寒暄一句‘好久不見’就已經是交流的極限了。而喻瑾瑜由於才被評價爲‘平平無奇’，則不太想同這個名爲凜的女孩搭話，他也就獨自跟在後面。

這座城市的夜晚極其安靜，河堤周圍種滿了榆樹，十二月已經瀕臨寒冬，樹梢上只剩光禿禿的剪影在點綴着這座古老而靜謐的城市。

很難想象如今的這裏會成爲歐羅巴最平靜的地區之一。在百年之前，這片土地曾是無數次意識形態衝突的焦點，人類在對神的反抗與遵從中逐漸實現新的救贖。

路上沒什麼多餘的人，三人的腳步聲在不斷行進的過程中相互交錯。

“倫納德的人究竟是？”喻瑾瑜的好奇心勝過對女孩的不滿，他才最終決定開口。

他一路上對此頗爲困惑。根據高中所學的國際歷史書中描述，法斯特在星曆780年的‘謝幕’時代後實行的是邦聯政治，但聽上去這裏倒是被某個家族全權把控。

“七大先覺者家族之首，法斯特的實際管理者。”凜說，“倫納德家族在法斯特邦聯議會中佔據九成席位，且不包含它們的姻親以及附屬家族成員。”

“先覺者？”

“那個誰，以你目前的權限，應該不可以接觸剩下的內容。”凜回過頭來仔細盯着喻瑾瑜的眼睛說道。

跟在後面的男孩不卑不亢，從他的眼神裏討不到任何關於情緒的信息。

凜沒好氣地短暫停頓後又繼續說，“剛剛爲難你們的船塢老闆叫蘇魯克，是法斯特工會的領袖人物。他並不滿意倫納德家族因‘北極號撞擊事件’後頒佈的邊境管理條例。這直接使得他們船廠的非法接工利潤整整少了十分之七。這羣依靠黑活謀生的烏合之衆們是不會考慮格魯瑪對這個世界的威脅的，他們只在乎自己眼前的利益。真是天真。”

“那你還給他們錢啊？”

“空頭支票咯。”凜滿不在乎，“戶頭所屬的也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傢伙。”

“我猜是法比奧。”布魯斯說。

“你答對了。”凜聳聳肩後倒是放慢腳步同落在身後喻瑾瑜行走在一條水平線上。

喻瑾瑜這時才發現身旁女孩原先凌亂的灰色頭髮已經重新被一條紅色綢緞重新理好綁在腦後。

“你叫喻瑾瑜？”凜在詢問他的時候是盯着前方的路面的。

“嗯。”喻瑾瑜漫不經心。

他仍舊沉浸在女孩先前所解釋的話語裏尚未回過神來。

歷史書上的內容根本不存在格魯瑪出現過的痕跡，以及‘謝幕之戰’細節、女孩口中所提的‘先覺者家族’。

書本上的描寫極其曖昧。人類在謝幕時期後重新掌握對地球的控制權。與誰爭鬥，又從誰的手裏最終奪取？這些根本沒有做出任何解釋。所有的歷史書寫者都不約而同避開這些歷史的禁區，可這樣只會愈發引起喻瑾瑜的求知興趣。

“喻瑾瑜，我問你。你爲什麼會想加入諸候？”

突如其來的詢問徹底打斷了喻瑾瑜的深思。

這個問題喻瑾瑜原本自己就沒能徹底想通，如今被一個陌生的女孩重新提上臺面，他再也無可迴避。

“我，我是被迫的……”喻瑾瑜說。他曾在北極號上主動提出要求加入布魯斯等人，可是到底出自什麼緣由？難道真的是爲了和那些怪物戰鬥麼？他卻再也想不清楚了。

“被迫？好的。”

女孩遞過來一張卡片，“那麼現在我允許你退出，我也正是因此才特別趕過來的。這是法斯特的交通通行證，剩下使用一次的權限。我們不會要求你守口如瓶，因爲你眼下所知道的事情暫時沒有什麼過於重要，你可以直接離開。”

“我……”喻瑾瑜一時語塞。這算什麼？都給我安排好好的是麼？經過我同意了麼？我要是拒絕，你們是不是又得強制把我押回華昌啊？

喻瑾瑜有些沉默，他擡頭看向前方布魯斯所處的位置，但布魯斯只是雙手插兜走在眼前，沒有要過來阻止談話的意思。

他已經開始扯下世界的帷幕，甚至曾經握住神族的武器與格魯瑪展開交戰，現如今讓他打道回府，他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

“你既然是被迫的，爲何又不離開？”凜輕聲說道。

她在等一個答案，她不確定這個答案是否會從眼前這個少年的口中說出。但或許她又不是在等待一個答案，她只想想問出這些話語罷了，就是想問，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我，我不知道……或許我有要完成的事吧？”

喻瑾瑜此刻的大腦一片空白。在去北極的路上已經九死一生，可他卻沒能找到足夠支撐自己繼續下去的信念，起初他只是爲了找到父親的葬身之處，如今心願已了，他的確沒有理由拒絕女孩的好意。

這是在給他臺階，一個可以從世界舞臺上怯懦退場的機會。

“喻瑾瑜……先生。你應該知道，其實我們不是和平愛好者，我們只是不希望人類的歷史將被神族或是格魯瑪們徹底推翻，也不允許別人（FW）那麼做，你如果參加法斯特這次例會，你將再也不能退出。”

凜和喻瑾瑜都同時沉默了。

這些話本就不該出自兩個孩子的口中，但依舊被說了出來。無數條命運線在某個地方被悄悄匯聚在一起，仍誰都無法獨自解開，這是早已註定的命運，也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問出這些話的人未必就不知道對方的答案。回答這些詢問的人心中早已明確。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女孩慘然地笑笑，“謝謝你能來這。”

但她最終並未伸出一隻手來表示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