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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郭令公,問來蹤

清吟罷,餚饌留箸,罇酒空懸。

堂內一衆恩客,俱都呆愣在了當場。時空彷彿凝滯,將一張張鬚髯盈腮、目瞪口呆的表情,定格在這一瞬間。

“嗒!嗒嗒!嗒嗒嗒……”

銀壺泄出的酒漿,彷彿滴漏般、迸碎在食案上。與之相配的銀盅便在寸許開外,被一隻尊貴的手捏着。那手的主人竟渾然未覺,目光仍舊直勾勾盯着吟詩的穎娘。

“好!好詩!好才情!”

不知誰領了個頭,圍着穎孃的衆客這才紛紛醒悟過來。霎時間,叫好聲此起彼伏。

穎娘顧盼流光,一記媚眼拋向方纔那領頭叫好之人。那人喜的一聲鬼叫,當即眼白翻起、舌頭一塌,竟似也昏厥了過去,惹得衆客鬨堂大笑。

楊朝夕也是白眼一翻,不去理會“昏”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人。免得被人誤會、自己也是這般喜好出頭露面的人物。

穎娘也掩口輕笑道:“穎娘獻醜。不知接下來,哪個郎君先來?”

這時,那白鬢紫袍的老者又撫須笑道:“穎娘過謙啦!方纔你哪裏是拋磚引玉?明明是珠玉在前!要等咱們這些自恃才高的簪纓服紫之人、紛紛來狗尾續貂,以博穎娘一笑。哈哈!”

穎娘忙欠身道:“穎娘豈敢!郭令公此言,莫不是要捧殺奴家?”

郭令公單手虛託,頷首笑道:“玩笑之語,穎娘莫要較真。小兒郭曙這間‘月漪樓’,若無穎娘鳳留至此,豈能門庭若市?老夫戎馬一生,向來文墨生疏。今日既難得恰逢其會,便也給穎娘捧個場罷!”

穎娘當即從一個舞伎手裏接籌筒,捧至郭令公身前:“請郭令公抽取令籌,賦寶塔詩一首,叫穎娘也能一睹將帥之風!”

郭令公笑吟吟伸出手去,捏起一支銀籌,眯眼一看,眉頭一皺,旋即雙目微闔,開始思索起來。

楊朝夕拍了拍肩上的杜沙洲,低聲喊道:“嗐!嗐!莫要再裝蒜,穎娘早便不理睬你了。郭令公快吟詩啦!你聽也不聽?”

杜沙洲陡然彈起,雙手幹揉了把臉、猶自沉醉道:“穎娘那一眼,駝子雖死無憾……嘖嘖!楊兄弟,果然是老哥哥的福星……”

說罷意猶未盡,竟摟過楊朝夕腦袋,在他額頭上猛親了一口。

楊朝夕慌忙掙開,十分嫌惡地擦拭着額頭。正待怒罵他幾句,卻聽那邊郭令公已然張眸豪氣道:“老夫抽的是個‘茶’字,便以茶爲題,諸位且看這一首如何?

茶,茶。

駝馬,黃沙。

穿絲路,過山埡。

蕃狼千里,吮血磨牙。

驍將今猶在,安西是吾家。

少壯行兵塞外,白髮仍食蜜瓜。

不懼西州三尺雪,但懷中土一盞茶。”

衆客聽罷,卻又面面相覷起來。若以文采而論,此詩平仄不通、駢儷難論,近乎於淺白之語。但字裏行間卻別有深意,似是對吐蕃人的狼子野心十分憤慨,又似在爲戍守安西的軍將鳴不平。

衆客之中,既有品階不等的京官、亦有閒放河南府的外官,皆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是以郭令公吟罷,竟出現了短暫的冷場。只有零星幾人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叉手行禮道:“郭令公寶刀不老,文武雙才!下官欽服不已。”

郭令公倒也不惱,灑然笑道:“老夫粗鄙武人,附庸風雅罷了。諸位盡興便可!”

楊朝夕自幼便聽常聽關大石、牛衝等叔伯長輩,給他們講李光弼、郭子儀、薛仁貴等盛朝名將的典故,心中對這位戎馬一生的郭子儀郭令公,早便欽慕不已。

此時見他位尊至此、詩文卻遭了冷落,登時按捺不住,起身抱拳道:“郭老英雄當年隨駕復兩京、以武破賊,單騎退回紇、以德服人,當真是戰功赫赫,威風凜凜!單這份氣魄,便已難有匹敵!又何須細究辭藻之精、文采之妙?”

穎娘聞言、不由多瞧了這少年幾眼,也向郭令公打趣道:“郭令公這是提筆書生氣、揮刀天下雄!若非掌櫃不允,穎娘便要效‘紅拂夜奔’啦!咯咯咯……”

郭令公也是山眉一聳,向楊朝夕還禮道:“唉!一將功成萬骨枯!若能盛世依舊,老夫何嘗不喜美酒珍饈、佳人傍懷?這位小郎君,莫再恭維老夫,若是有志男兒,不妨投身行伍、西卻賊寇!”

穎娘自也聽出郭令公闌珊之意,當即岔開話頭道:“這位小郎君,眸子倒也清亮!月姬,下一支酒籌、便叫這位小郎君來抽取罷!”

穎娘說罷,果然一個舞伎抱着籌筒、行至楊朝夕身前。

楊朝夕擡手去拿酒籌,冷不防瞧見那月姬一襲彩繡羅襦上、搖盪着兩團澎湃的雪白,一道溝塹赫然在目。不覺間面門一燥,兩股熱流便要從鼻孔奔涌而出,連忙揮手按住。

那月姬見狀掩口輕笑。卻將妙目轉向一旁的杜沙洲,丹脣輕咬、春目秋波,竟然含情脈脈!

楊朝夕不由偏頭瞧去,只見那寡廉鮮恥的杜沙洲,竟早在一旁擠眉弄眼、肆意逗弄這叫做“月姬”的舞伎,似是早便熟識。而月姬那番舉動,不過是投桃報李的迴應罷了。

二人暗通款曲,楊朝夕才顧不得理會,忙深吸口一氣,將鹹腥的熱流嚥下。這才舉起銀籌、一臉古怪看向穎娘道:“我這一支,恰也抽中了‘花’字。姑娘方纔先聲奪人,在下才疏學淺、可否容我多思索一番……”

話沒說完,便有個頭裹黑紗襆頭、身着硃紅團花紋襴袍的男子嗆道:“小郎君,瞧你這談吐、怕是連‘鄉貢’都算不上!倘或不通詩文,索性罰酒一杯便罷。莫耽誤了我等吟詩!”

紅袍男子說罷,登時便有幾個服色各異的男子、跟着鼓譟起來,嚷嚷着叫楊朝夕罰酒,莫耽誤大夥兒工夫。更有人嘲諷道,小郎君這般年紀、能有什麼驚世之才?也敢跑來打茶圍,當真是黃狗咬月亮——不知天高。

其他恩客有的低頭喫酒、有的面露不屑,有的也跟着起鬨,竟似將個楊朝夕看做了公敵。而這起因,也不過是穎娘多與他說了幾句話罷了。

楊朝夕卻也認得,那紅袍男子應是河南府右少尹陸春堂,前幾日在通遠渠時,一直守在河南尹蕭璟身旁,可謂寸步不離。其他鼓譟之人,多半是河南府衙中的參軍、錄事、諸曹等職官,自然唯陸少尹馬首是瞻。

此外堂中、確也有幾張熟面孔,只不過此地不宜相見罷了。

杜沙洲見狀,嚯嚯冷笑道:“一羣飽學之士,卻在這學羣鴉亂噪!也不知是枉讀了詩書、還是本相畢露?”

陸春堂面紅耳赤,也不知是酒意還是怒意,遙遙指着杜沙洲便道:“好膽狗輩!敢對我等言語不敬!待會兒筵席散了,樓外再與你計較……”

楊朝夕也不等他說完,便向穎娘道:“在下也有了,還望姑娘多多賜教!

花,花。

籬落,人家。

託輕蕊,襯鬢華。

春山有徑,春水無涯。

土塬犁轍轉,門頭麥畦發。

新柳長堆煙戶,老嫗閒數棲鴉。雨溼行腳人失路,草上青衲淚上頰!”

話無稍頓,語落詩成!

便似事先備好的一般。寥寥數字吐出,一幅《春山遇雨圖》便躍然眼前。若非通曉丹青詩文之道,又如何作得出、這般清新脫俗的寶塔詩?

陸春堂等人頓時啞口無言。自來好詩多苦吟,即興而作便能佳句頻出的、萬中無一。似王勃那般出口成章的奇才,更是百年難得一遇。

陸春堂心頭自忖,若是抽中旁字,自己尚可胡亂敷衍一篇;可若也抽中“花”字,又如何能如穎娘那般,只須信手拈來、便能作出一篇驚才絕豔的詩賦來?於是心頭嫉妒更甚,彷彿這少年的才情、是來針對他一般。自己剛剛與同僚對他一通奚落,轉眼便似巴掌摑在了臉上、熱辣辣地疼。

穎娘聽得朱脣半張、皓齒如新月般綻開,眼中更是異彩連連:“小郎君,好才情!穎娘甘拜下風!三閭大夫有言‘發憤以抒情’,太史公亦有言‘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奮之所爲作也’。卻不知小郎君青春年歲,胸中何來這許多忿忿不平之意?”

楊朝夕卻是心頭巨震:這穎娘果然蘭心蕙質,一首詩作而已、便能被她瞧出端倪來。

當即面色如常道:“在下初涉江湖,難免事不順遂,是以才牢騷滿腹。這詩也不過遊戲之語,當不得姑娘如此盛讚。”

郭令公亦捋須讚道:“少年人後來居上,本就是大勢所趨。但如小郎君這般錦心繡口之人,老夫生平、卻也沒見過幾個。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誰、出身何地?如今又在何處謀事?”

楊朝夕一時摸不清這位郭令公究竟何意,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嚥了回去。忽然想到杜沙洲進來之時化名“白雙峯”、誆過了樓前夥計,便也抱拳敬道:

“小子姓林名獨陽,自幼便隨阿翁在熊耳山打獵。阿翁去後、纔來到洛陽城中,每日只在南市尋些腳伕活計謀食。”

郭令公自是不信。但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卻只是笑笑、也不戳破。

倒是穎娘聽得鳳眸閃爍、笑意盈然:“照此說來,林公子的詩文、俱是尊親所授的咯!”

楊朝夕登時心中一滯,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詩文麼……在下垂髫時,一個老道遊方到熊耳山中、路遇猛虎。阿翁恰好撞見,挽弓救了他一命……那道人投桃報李,便教了我一些詩文和粗淺功夫……”

這邊正絮絮說着,又有恩客不耐煩起來,連連催促穎娘快些行令。

穎娘只好暫且按下心中疑團,款款回至堂中,笑問下一位取籌之人。堂內衆客登時又爭先恐後,喧嚷起來。

一番脣槍舌戰,衆客才敲定了抽取次序,便是從郭令公左手起始,輪轉一圈、至他右手結束。中途若有不擅詩文、或已然行過令者(如穎娘、楊朝夕),一概跳過。衆客更推舉出兩個書工嚴整之人,負責將衆客吟出的詩句記錄下來,待衆人皆吟畢,由大夥兒一道來評出個高下之分、雅俗之別。至於穎娘最終會延請哪位恩客、去她雅舍一敘,則另當別論。

但依穎娘平素送往迎來的從容風度,又豈會置衆人評判於不顧、公然我行我素?

衆人計較已定,幾名舞伎卻四散開來、將籌筒捧至諸客面前。諸客中躍躍欲試者,登時抽了酒籌、攥在掌心,迫不及待向下看去……於是有人竊喜、有人哀嘆、有人淡然、有人大驚,當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坐在郭令公左手的第一人,腰束玉帶,華服絢麗,不似尋常人家。然卻面色複雜、看向郭令公道:

“爹爹,孩兒、孩兒抽中的,偏偏是個‘酒’字……若叫公主知曉、又當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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