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瘋狗

39瘋狗

賽博前塵世界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這裏曾發生過全面核戰。

幸運的是，核戰沒有摧毀人類文明。

不幸的是，核戰摧毀了秩序，將絕大多數陸地變成了不適合生存的荒土。

只有在公司控制的主城裏可以免遭輻射的侵襲，所以倖存者們紛紛涌入主城，而人，本身就是最基礎，最重要的資源，公司的實力由此暴增……

但羲和科技卻又和另外兩大公司稍有不同。

確切說，是羲和科技所控制的新洲，和主大陸有所不同。

這裏是核戰時唯一沒有被打擊的地方，保存了良好的生態環境，照理說，新洲不該存在人口究極集中的主城。

但真實情況根本不是這樣。

核戰遺毒只是究極城市化的表因，裏因是秩序崩潰後的產業過度集中。

當超級城市矗立在地表之上時，勢必產生巨大的人口虹吸效應，這種現象在覈戰之前的和平年代已經有所端倪。

那時候，超一流城市周邊的鄉村往往人煙稀少，甚至幾乎沒有人。

因爲道理很簡單，現代的生產勞動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是農田，那也是機械化種植，工廠和機械在哪裏，人就在哪裏。

科技進步意味着產業的密集化簡易化，由此超級城市才得以誕生。

不進城，意味着迴歸原始時代。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拉一票人建造自己的城市，但公司不會允許你的存在。

所以當喬開着從化工廠裏搶來的運載車衝破太陽城的‘城牆’，衝進林木蔥鬱的原野，順着林間破敗的柏油路一路疾馳，在遠離太陽城輝煌的燈火，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晰，空氣也變得越來越香甜之後……

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物。

鋼筋水泥的叢林與綠色的大自然融爲了一體，這裏原本是一座城市，又或者說，這裏原本也是太陽城的一部分。

漆黑的天幕下，沒有一星半點燈火，只能看到成片成片的，影影綽綽的巨大建築。

死一般的靜謐。

街上的道路已經被植被所淹沒，街邊的路燈和自動販賣機也鏽蝕腐爛，只能憑依稀的輪廓分辨它原本是個什麼東西，斑駁的牆體上，磚石與窗戶脫落，苔蘚與藤蔓從最陰暗的角落處生長，順着牆壁爬進了同樣陰暗的建築裏。

城市不會因爲被破壞而死亡。

沒人住了，城市便死了。

這個地方，距離太陽城還不到三十公里，但卻像是兩個世界。

羲和科技與新洲，雖未遭到過核打擊，卻有着比這更殘酷血腥的歷史。

核戰之後，新洲保留下了成建制的基礎設施，沒有輻射污染，環境良好，這導致了移民潮的發生。

人口爆炸了。

如果說新洲之外的秩序是被核彈炸沒的，那麼新洲的秩序就是被人擠沒的，政府一次又一次宣佈破產，最終威信盡失，徹底垮臺。

政府消亡後，超量的人口導致新洲發生了史無前例的大饑荒，物價飛漲，那些帶着貴金屬逃到新洲的中產階級最後發現自己手裏的黃金還不如火柴值錢。

易子相食的混亂中，羲和科技崛起了。

它爲新洲飢腸轆轆的流民們提供了一場逃離現實的夢。

用你們手裏的有價物質、體力、腦力、及一切可以拿來交換的東西，從我這裏換一支營養劑和深潛腦機終端。

隔絕五感，直接從後頸神經中樞直連虛擬現實世界。

忘記肉體的苦累吧，腦後插管，重溫舊夢，在夢裏，你們是世界之王，擁有一切。

對，這就是現實版的‘缸中之腦’。

新洲的人類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羲和，而後者也在那個特殊的時代，從一家遊戲公司搖身一變，成爲了壟斷一切的巨型企業。

眼前這座死城，便是在那個時代遺產。

那時有許多人想要復興新洲，但這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戰後的十年裏，全球農工業迅速萎縮，國際供應鏈完全斷裂，不消滅多餘的嘴，產出支出比永遠不會平衡，總之非得先餓死一幫人不可。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幫傢伙努力後發現，每當他們把珍貴的糧食分給人們，給他們工作的機會，他們便會拿着糧食去羲和那裏換取營養劑和網費。

你要敢說救世主羲和的不好，暴民們會衝上來把你撕碎。

相比勞動，他們更願意做夢。

不是懶惰，而是在那樣一個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大地上人比蟑螂還多，無論如何勞作也絕不會有收穫的時代。

努力本身就是可笑的。

與其在現實中慘烈的餓死，又或者是彼此廝殺得血流成河，他們更願意在夢裏溫柔的死去。

十年後，新洲人口落至極限值以下，羲和科技重建秩序，超級城市開始瘋狂吸收人口與資源，這些被吸乾血的舊城……不，用吸血這個形容不準確。

劏房林立的新洲本就是特殊時代造就的怪物，那個時代過去了，這些劏房自然也就沒人住了。

不是吸血，羲和科技吸走的，應該是名爲‘過量人口’的癌細胞。

電光劃破天空，隆隆雷聲之後，雨點落了下來。

喬把運載車停在路邊，扛起冬妮婭，鑽進了街邊一棟有着密密麻麻窗戶的建築。

這叫‘筒子樓’，也被人稱爲‘籠屋’。

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這麼一棟小小的筒子樓，便能住進成百上千人，本就狹小的居住面積被分隔再分隔，最終變成不到十平米的小劏房。

站無六尺半的立足之處，臥無六寸半的翻身空間。

即便是今日的下城區，也比這些地方好上太多。

喬尋了一間乾淨的屋子，把冬妮婭放在地上，伸手在黑暗中摸到了暖氣片，這是個便攜式的充電暖爐，新時代的工業水準真是不可思議，荒廢這麼久了，這東西竟然還能用。

開啓暖爐，他摸了摸冬妮婭冰冷的身體。

不太樂觀。

失溫+失血，已經讓她陷入了深度休克，如果不能儘快改善她的情況，怕是凶多吉少。

喬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潑大雨。

現在最麻煩的地方在於，他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

最多五分鐘，五分後後不管冬妮婭的體溫有沒有回升，他們都必須離開。

因爲羲和科技的偵搜機器人很快就會趕到這片區域。

天上被遮擋的衛星以及這座沒有網絡監控的死城，都只能爲他們爭取時間。

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羲和科技會全力搜索。

逃，是不可能逃脫的。

只有儘快找到發射召雲彈的人，找到安，纔有一線生機。

……

其實喬根本沒有五分鐘。

從他自地下水道里出來，一直到搶車跑路，穆幾全程都盯着，在他剛抵達死城時，司空晦也趕到了。

所以他擁有的時間，遠遠超過五分鐘。

因爲F2小隊的這幫人，就不打算讓羲和科技找到他。

“我會拖慢偵搜機器人的進度。”

有傑克張在，羲和科技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他，但是……

“你們得看好他，離開太陽城後，如果他遇到什麼危險，我不方便幫他。”

“放心，隊長，一個普通凡人逃不出我們的手心。”

司空晦這邊向傑克張信誓旦旦的說着，那邊已經通過古晟把喬的位置告知了E887小隊。

“動作要快，時間要短，幹掉他之後馬上離開！”

以E887小隊的能力，應該能在眨眼之間殺死喬，只要在瞬間完成擊殺到離開的全過程，即便傑克張開任意門過來，也爲時已晚。

事情到了這一步，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

然後，意外就來了。

網絡連接突然斷開。

要知道，整個新洲都被羲和科技的無線網絡覆蓋，司空晦幾人等同於一直保持着可傑克張的即時通訊，網絡連接斷開……不是通訊斷了，是網斷了。

他們突然之間便連接不上羲和的服務器了。

接着，心靈鏈接也斷開了。

司空晦心中一驚，沉住氣，等待了那麼幾秒。

傑克張可以通過個人芯片看到聽到他們周圍的一切，也就是說，直到斷開前，傑克張都看着這裏，他知道這地方的模樣。

所有鏈接都斷開，他會怎麼做？

開任意門過來。

但他沒有。

這意味着問題可能不出在我們這裏，而是他那裏——司空晦從一開始便知道安迪是衝着誰來的，他得到的DNA和生活數據，也該發酵了。

“走！我們得過去！”

他叫上穆幾和李澤浩，朝着喬的方向而去。

“我們不是應該待着不動嗎？”李澤浩問，“喬的事情，那支隊伍會處理的。”

“我們和他們的聯繫也斷開了，”司空晦說，“保險起見，我們也得過去。”

他捏着手中的真視寶石，儘管還不清楚傑克張那裏發生了什麼，但他毫不擔心傑克張的安全。

他更在意的是，這種機會，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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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事情沒有多複雜。

當獲得傑克張的DNA和生活數據後，他只需要把人克隆出來，便可以暫時獲得執行董事的權限。

雖然那克隆人只能用一次，而且‘執行董事權限’生效的時間會很短，你只要做什麼事馬上就會被發現，接着便是鎖死權限，被整個太陽城圍剿。

但那可是執行董事權限，即便只能生效很短的時間，也足夠做太多事情了。

他讓那具克隆體加載了梅芙，先悄悄去檔案室看封存櫃：

“封存櫃是空的，存儲卡被人拿走了。”

“你被發現了嗎？”

“還沒有，這位執行董事先生似乎正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他自己屏蔽了許多城市系統對他的監控……但也快了，他很快就會檢索到他做了一些自己沒做的事情。”

“去會會他，”安迪說，“其實我更在意，爲什麼一位執行董事要突然來太陽城，而且對我們的人產生了那麼大的興趣。”

的確如此，如果僅僅是爲了替喬完成任務，取得封存櫃裏的存儲卡，根本不必這麼複雜。

在安迪找到羲和科技根本就沒有注意的阿曼拉時，任務已經完成了。

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封存櫃，整個太陽城有不知道多少人有權限接近，可供阿曼拉制造的克隆體太多了，並不是只有傑克張纔行。

“你爲什麼要幹掉他？”梅芙問。

“誰？”

“我說阿曼拉，”她道，“仇恨已經將他推向了我們，記錄我都抹消了，他不會知道真相……他有那麼精湛的技藝，把他帶回去會有更大的價值。”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梅芙，叛徒必須償還背叛，在我這裏，沒有將功折罪。”

梅芙沉默了片刻。

“安迪，你越來越像你的老師了。”

……

安迪揮動手指，查看着化工廠的監控錄像。

真是有意思。

他竟然沒死。

從一開始安迪就沒有給他安排退路，當着那麼多法務部特工的面搶人，你還想跑？

不可能的。

他知道是傑克張在主持追捕喬的整個行動，只要能把法務部特工從執行董事的身邊引走，他的任務便完成了。

可法務部的那些人怎麼會沒抓住他呢？

還有那枚召雲彈，這不是巧合，有另外的人在暗中幫助喬。

我得去看看。

他緊隨着司空晦幾人進入荒土，在抵達死城後，他攔截了整片區域的上行數據，然後從中識別了F2小隊幾人的劇情身份。

又是這位執行董事，他在放水。

切斷數據流，然後拿出一塊靈能水晶，作爲靈能教派聖女的男人，他當然也擁有一部分使用靈能的能力。

佈置好屏蔽力場，他從腰間掏出一根白色的短棍，衝進雨中。

……

司空晦的猜想大體是對的，可方向有些問題。

不是傑克張被屏蔽了，是他們被屏蔽。

傑克張第一時間便掏出任意門，通過羲和網絡對機場裏的古晟和五號說：“心靈鏈接斷開了，你們留在原地不要走動，我去看看情況……”

然後他也斷開了。

古晟和五號面面相覷，沉默了片刻。

“你覺得是什麼情況？”五號問。

“不用擔心我們隊長，他不會有事，”古晟說，“這個時候……能做出這種事情的，思來想去也只有那位安了，這應該問你，你知道什麼嗎？”

五號搖搖頭：“他沒有跟我提起過任何事。”

“可從劇情身份隸屬來說，你們不是他的下級麼？”古晟疑惑道，“照理說，瞭解重要劇情角色的情報應該是最優先的事情，他不說你就不打聽？”

“我很瞭解他，我不想和他打交道。”五號說。

“哦？爲什麼？”

“我們在前置的賽博前塵世界裏，走的是海德拉生命線，我們與他有許多交集，這位安，本該是這個世界的位面之子，是真正的十星主角。”

“所以爲什麼不是呢？”古晟問，“聽你們說了這麼多關於他的事，感覺他纔是俠隱聯盟中真正的革命者，是該取代那個幕後黑手成爲領袖的人。”

“他取代不了幕後黑手。”

五號頓了頓，繼續道：“這個時候的安迪，已經沒有人性了，他就是條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