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康市

一架飛機緩緩停落在康市機場。

寒風凜冽的冬天夜晚，康市的機場燈火通明，相比於周邊郊區的荒蕪人煙，此處是黑色幕布般的大地上一處別樣光輝熱鬧的所在。

柳嘉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錶，此時已是凌晨三點半，舷窗外的燈光映射進來，在錶盤裏的碎鑽上閃着熠熠光芒。機艙內溫暖如春，而康市的氣溫已經接近零攝氏度。等柳嘉穿過廊橋拿好行李走到機場外面，刀子般的凜冽北風毫無防備的衝刮在了她的臉頰。冷風貼着柳嘉裸露在外的脖頸處，敞開的大衣的縫隙裏，不講情面的全部灌了進來……柳嘉下意識的裹緊大衣，忽然又想起來包裏的圍巾，掏出來把它嚴嚴實實的捂住了在蕭瑟寒風中裸露無遺的脖子。

好一會兒她纔想起來提包裏的手機還在飛行模式，難怪一直沒有好友關夢的消息。

關夢沒有打通她的電話，短信和微信留言一大串，關夢十點多發來的圖片中是她在康市機場的大門口，得意洋洋從車窗裏伸出頭的自拍。然而等柳嘉把語音消息一路聽下來才知道，關夢已經離開了機場緊急跑回了公司“救火“。

“嘉嘉，我剛到機場了，現在在往公司趕，大概要四點能返回到機場接你，你先在裏面等我半小時，我會很快趕回來的，客戶訂的幾條櫃子的貨全出問題了，涉及金額太大了，實習生搞出來的事情，必須要緊急處理，要是我回不來備用鑰匙還藏在老地方，媽的！我要殺了這幫小崽子.......你別亂走啊，等我回來……”

柳嘉暗暗叫苦，來康市前一晚通宵加班趕項目，困的已是睜不開眼，本想今晚能在關夢那裏洗個熱水澡睡個好覺，眼下這些已然泡湯。康市機場位置偏僻，新建的機場周邊其他配套設備還未跟上，四處一片荒涼。半開挖的工地一片連着一片，矮矮的土丘上有的已經長滿野草，在冬天裏已然枯澀灰黃，頹然的雜擠在一起。附近零散拉客的出租停在不遠處，幾個拉客的司機都在看着柳嘉，有幾個非常熱情得接近柳嘉打探目的地，企圖將她拉入車內。這深夜拉客本就是個打發苦悶孤寂無聊的好事情，尤其是拉着個年輕時尚的漂亮女人，這更是個肥差。柳嘉一言不發對着幾個男人連連擺手，手拉着行李箱踩着高跟鞋不由得後退幾步，冷風幾乎將她雙腿凍到麻木，匆匆忙忙的躲避後退之間不小心打了個趔趄差點沒站穩。她退回了大廳內，站在三三兩兩的人羣中尋求一些莫名的勇氣和安慰。拉不到客的司機們背靠在車門旁，抽着煙，互相寒暄幾句生意慘淡，吐出的煙霧緩緩悠悠彷彿凍在了冷空氣裏，大廳之外在機場的燈光下更顯得蕭條冷清。

聽着司機們的熟悉的康市方言，這一切恍惚的樣子有些不真實。

這傷心之地終究還是回來了。

曾經哭着發誓不再來的地方……終究還是在三年後回來了。都說近鄉情怯，這充滿情愫的第二故鄉讓她思緒翩躚。柳嘉內心一陣苦笑自嘲。

就在柳嘉輕跺着腳正欲看手機的時間，一聲熟悉的呼喊聲讓她急切的擡頭尋找。關夢裹成糉子般的跑了過來，眼睛裏的笑意遮擋不住，從厚厚的帽子和圍巾裏閃耀着溢了出來。

摯友三年未見，得知柳嘉要回來，關夢開心的好些天沒睡着，一向對下屬嚴厲的她，這幾天工作上也是睜隻眼閉隻眼，興許是一個人在康市待的太久太孤單，好友的到來讓她比會情郎還高興，充滿了期待。她原本早早就到來機場迎接柳嘉，臨了因實習生捅出的大簍子，趕回公司處理了緊急情況才得脫身回來接柳嘉。終究是晚了一會，關夢緊緊擁抱着柳嘉連連道歉。

“你個大忙人，可算是來了!我要凍死了!“柳嘉笑盈盈的拍打了關夢的肩膀，嗔怪道:“幾個億的生意啊，能把年輕貌美的我半夜扔這鬼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

“不多，也就五個億吧“關夢一把搶過行李箱，拉着柳嘉往外走。

見關夢一本正經，柳嘉收起笑臉問道:“真的假的?“

“你加班加傻了吧，五個億上下班老闆都得擡着我走“關夢哈哈大笑。

“你這能力，就算是五十個億你敢說我都敢信!“柳嘉笑着挽起關夢的胳膊邊往外走。

兩個人一路嘻嘻哈哈拉扯之中坐進了車裏。

車裏開好的暖氣讓柳嘉的眼鏡片上蒙了一層霧氣。柳嘉摘下眼睛想換成隱形，無奈太過疲勞，眼睛充滿血絲乾澀的始終是不舒服，只好作罷。

“困死我了，昨天通宵了，實在是受不了了我眯會，到了喊我“她把眼鏡盒放回包裏，調整了副駕駛的座椅，舒舒服服的躺下，脫下高跟鞋開始打盹。關夢一路上也不言語，車裏原本放着許巍的《藍蓮花》，見柳嘉昏昏沉沉的睡去，關夢停在路邊關掉了音樂。

深夜疲乏，關夢想着晚上那些出問題的貨倍感煩躁，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擊了片刻，從後座拿出一個小毛毯蓋在睡迷糊了的柳嘉身上，猶豫再三又搖下一點車窗，熟練的從車裏的抽屜之中摸出打火機，又從衣兜裏掏出了一個煙盒，將一根細長的白色香菸遞進脣間……

郊區回城的路上照明不太良好，車子在一片荒蕪的郊區公路上行駛，安靜的幾乎讓關夢也昏昏欲睡，她狠狠地猛吸了幾口煙，眼神忽然變得果斷清醒，她麻利的抽走了嘴脣上的半截香菸扔出了窗外，窗戶被關上了。

車子加速開走，紅色星星之火在車後面的公路上逐漸消失湮滅，與夜色融爲一體……若不是車裏淡淡的煙味還留着證據，剛剛的一切彷彿從未發生……

柳嘉昏昏沉沉的睡夢中，似乎又夢見了那些模模糊糊的臉，她在其中一個個與之相認，同學，朋友，只是最後這一個人她卻無法看清，她明明知道是他啊……可是卻怎麼也看不清……那人走的飛快，她怎麼趕也追不上……直到那人不回頭地消失在拐角處，她着急忙慌的想抓住那人的衣角，就差一點點就抓到了，她急切的呼喊出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柳嘉只能無聲的哭泣，萬種悲傷涌上心頭，終於急急切切的呼喊了出來卻忽然驚醒，原來是到關夢住處了。關夢見柳嘉嚶嚶泣泣的做着夢，輕拍着喊醒了柳嘉。

柳嘉茫然的下車跟着關夢迴她住處，這樓道她再熟悉不過，萬種思緒涌上來，卻無法言語。只能在冷風裏麻木的跟着關夢腳步進屋。

住址還是原來的住址，只是屋內陳設傢俱全部更換過了，被重新裝修了，一切都從最開始的簡單湊合的二手傢俱變成了高檔貨。

柳嘉目光落在客廳一角的軟皮沙發上，

曾經那裏是個有個破洞的布藝沙發，他們幾個人曾經擠在那裏打着火鍋，吵吵嚷嚷的暢想着未來，也有屬於她獨特的回憶。如今已無當初的半點痕跡，屋內氛圍小資輕奢，空調是已經開好的，加溼器裏的薰衣草精油散發着安謐的味道，這一切溫暖舒適。

柳嘉曾和關夢合租在這屋裏，沒想到如今都是副經理了的關夢還願意住在這。這個老小區陳設老舊，一點也不符合關夢利落的氣質。

關夢看出來她的疑惑，笑道:“這地方啊，住慣了，不想挪窩……“

“怎麼都沒聽你說重新裝修了，你啊，這折騰勁都夠你重新換個好點的地方住了“柳嘉接過熱水，迴應道。

“就完全瞎弄唄，換了點傢俱什麼的“關夢說着就在茶几下面一陣亂摸，忽然抽出一個塞滿菸頭的菸灰缸，起身就往垃圾桶裏倒。

“你這有男人來過啊?“柳嘉賊兮兮的擡眼看着端着菸灰缸的關夢，她坐在地毯上喝着熱水，看着關夢急急忙忙往垃圾桶裏倒菸灰。

“還能有男人?女人都沒有!“關夢哀嘆中已經換好了新的垃圾袋。

“總不是你的吧“柳嘉曖昧的反問她。

“對啊，我的。“

“靠……這臭毛病你啥時候染上的……“柳嘉把水杯往面前茶几上一擲，水從杯口濺了出來。

“這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心煩，就莫名其妙學會了“關夢輕描淡寫講着這一不良嗜好的起源。

“我看你就是給鬧得，那人真他媽的不是東西。“柳嘉看着關夢放回來的菸灰缸有些憤恨。

“行啦，我自己抽的，沒人逼我……“關夢笑嘻嘻的試圖打破這局面，柳嘉嘆了口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關夢接了杯水靠着柳嘉坐下，疲憊的說“嘉嘉，你能來真的太好了，我很高興……“

“我也是……“

等她倆收拾妥當已經是早晨六七點，天色灰濛濛之中漸漸發白，行李箱都來不及收拾，兩人各自癱倒在被窩裏沉沉睡去……

重回康市的第一晚，這夢境略帶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