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亮未亮

黑色的SUV在一個老小區裏慢悠悠的鑽，關夢住在最裏面的一個角落，路程有些七拐八拐，這個小區裏的道路本就不算太寬敞，這下加塞一個SUV，更加顯得狹窄。

“要不我就在這裏下吧“關夢好幾次提議下車，林思睿都不作聲，徑直的往前開。見他執意要送她們到最後，關夢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這條路他太熟悉了，以前送柳嘉來來回回好多趟，柳嘉總是找各種藉口故意繞路，拖延回家時間。在這裏，他閉着眼都能走到目的地。

林思睿撇了幾眼鏡子，後座上的柳嘉依然在裝睡，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滴溜溜地轉了幾次，這些都盡收在林思睿的眼底。

小區路不太好走，車子在小路里面顯得笨拙，悠悠得在裏面打轉。他快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繼續面無表情的盯着前方的路。

柳嘉微眯着眼，身體歪着靠在側邊，車子左拐右拐的晃動着，好幾次她差點腦袋撞在玻璃窗上。她悄咪咪的把眼睛眯開一條縫，還有幾個拐彎才能到，她在心裏盤算着啥時候醒過來才比較自然，是此刻?還是到門口等關夢叫她呢？到底哪個比較好呢?就在她心裏猶豫不決的時候，車子忽然緊急剎車，柳嘉一下沒留神，腦袋隨着“咚“一聲悶響狠狠撞在了玻璃上。

巷子裏忽然竄出來一個老頭，天才剛剛亮，騎着自行車忽然從拐角處衝了出來。林思睿好在反應及時立馬踩了剎車，老頭一邊搖搖擺擺繼續騎着車，一邊罵罵咧咧騎走了去。

柳嘉哎喲一聲捂着頭，一宿折騰下來沒睡再加上剛剛的撞擊，此刻已經頭昏腦脹，眼睛冒星星。

“你沒事吧?還好嗎“林思睿比關夢還先投來關懷。

“沒事沒事“柳嘉捂着腦袋，始終不敢迎着林思睿扭頭看過來的目光，頻繁躲閃。

見此情景，關夢到嘴邊的關心立馬強嚥了下去，不忍心介入這種微妙的情境，便悄悄伸手拍了拍柳嘉的後背，似乎是在給她加油打氣。

“你倆自己上去沒問題吧?不好停車我就不陪你們上去了“林思睿率先發話。

“沒問題沒問題“關夢連連道謝，“麻煩你了“

“不好意思，剛剛急剎車，你腦袋沒事吧?“柳嘉還沒來得及道謝，林思睿便盯着她額頭上一塊紅印問道。

林思睿的言語彷彿是老熟人之間一樣自然流暢。好像兩人之間絲毫沒有過芥蒂。柳嘉不免有些恍惚。她的躲閃迴避反倒是有了做賊心虛的意味。

“沒事沒事，不痛的“柳嘉連忙辯解，她只想快快上樓。

“那你們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林思睿也不再看柳嘉，側着頭跟她們點頭示意，便搖上了車窗，一點點將車挪動掉頭，隨後緩緩駛離她倆的視線。。

一番洗漱收拾之後關夢泥鰍一般呲溜鑽進了被窩。她睡不着，今天這大笑話給鬧得在同學圈裏丟盡了臉，自己主動騷擾陳子翔，卻反告人家性騷擾鬧進了警察局。酒後失態醜樣畢顯，看來這酒是碰不得了。今天沒有防心喝了個爛醉，雖說是沒有在同學圈子裏找對象的想法了，但是這樣也挺尷尬的，自己再豪放也丟不起這人，她懊惱的拿手掌打了幾下自己這張酒後犯錯的嘴巴，暗暗發誓以後同學聚會一律不再參加。她費勁的在回憶自己到底對陳子翔幹了些什麼，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她好像抱着姜維了，又開心又傷心摟着對方一直哭。真是頭大，太丟人了!她覺得應該給陳子翔道歉，摸出手機刪刪改改的編輯了若干個字的短信，卻始終沒有勇氣發出去。關夢就這樣努力的回想着一些丟醜的片段，一邊刪改着道歉短信，頭痛欲裂，睏倦不堪的眯了過去……困頓之中手指無意觸碰到了發送按鈕，這封還未編輯完的道歉短信已經發送到了陳子翔的手機裏。

陳子翔矇頭睡着，牀頭櫃上的手機滴滴響了幾聲，他也沒有聽見。

同樣失眠的還有柳嘉。

柳嘉癱在被窩裏一會廢人一般一動不動，一會又輾轉反側，明明睏倦至極卻怎麼也睡不着。被子好像得罪了她似的，被柳嘉煩躁地踢來翻去。玩的好好的“撞天婚“怎麼就撞林思睿懷裏去了?這傢伙什麼時候冒出來的自己怎麼不知道!混亂之中到底是哪個壞蛋推了自己一把?!還有……林思睿這樣子到底是幾個意思?跟沒事人一樣，到底是自己多想了矯情了，還在這裏心心念念。自己已經放下了吧?他也放下了吧?可真是氣人，他居然就這麼放下了，呵，臭男人，果然是個薄情的狗……真是替自己感到不值得。

柳嘉躁動不安的乾脆一屁股坐起來，窗簾沒有拉嚴實，漏出一絲光亮，偏偏這縷光亮惹惱她了，她就是見不得這光亮，怒氣衝衝的拽上了沒合嚴實的牀簾，摸出抽屜裏的褪黑素，就着牀頭放了一天一夜的涼水強嚥了下去，再次倒栽進棉被裏，戴好眼罩拿被子蓋住了腦袋……

水汽氤氳的浴室，橘色的燈光朦朦朧的亮着。熱水一直嘩嘩嘩的衝涌下來，淋澆在一個男人健碩的背脊上。熱水讓皮膚充血變得通紅，可是這人背部頸部好幾道暴力肢體接觸造成的瘀血和青腫卻還是清晰可見。陳子翔一臉痛苦，拿着沐浴球費力的扭動了幾下胳膊，沐浴露根本就擦不到這些地方，本來就氣憤又委屈，現在更生氣了。今天真的是出門沒看黃曆，倒黴至極。洗不到乾脆不洗了，陳子翔裹上浴巾，腦袋上的頭髮溼答答的滴着水，徑直走回了臥室。

林思睿拖着疲乏的步伐回到屋裏，規規矩矩的在玄關把鞋換好後，三兩步走進來癱倒進了沙發。屋外天亮了一會，依然陰沉沉的沒有生氣，街道上人羣稀稀拉拉，天冷沒什麼人早起出來活動。屋裏陰冷寒溼，他伸手在後背的沙發縫裏一陣摸索去，眯着眼摸到空調遙控器，熟門熟路的打開了空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悶熱的空氣迫使他迷迷糊糊的熱醒，他在沙發裏扭動着脫掉了厚厚的大衣。露出來毛衣背心，背心底下穿着灰黑色的襯衫，袖臂上用別針扣着黑色的袖章。

近來煩心事頗多，林思睿父親出獄沒多久就在家中自殺了。

母親在父親服刑期間出軌，被林思睿抓包後哭鬧着要死要活，說是給自己後半生未雨綢繆尋一個依靠。父親出獄發現妻子出軌，憤懣中找到老友喝酒，老友醉酒之中哭着跟他說“老林……我知道你苦……我看着你苦我也很難受……你老婆還在外面胡來，我特別生氣……“。醉意上頭的老林這才發現原來妻子出軌之事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是個大傻瓜纔剛剛發現真相。他是個傲氣慣了的人，蹲大牢也沒能將他擊垮，此刻卻忽然崩潰。回到家中羞憤之餘上吊自殺了。林思睿父親本就是因官場上的事牽連入獄，因情況複雜，當初爲保全家人獨自扛下不少事情而被判刑，積極表現減刑出獄後不少人提心吊膽。外頭傳言老林是供出來一些事情而獲減刑，害怕的人自然虎視眈眈盯着他家的一舉一動。忽然老林就這麼死了，一時之間家裏亂作一團。

剛接到消息的林思睿幾近崩潰，父親一直是他心中的榜樣，當初父親獲罪入獄對他來說無異於天塌一般。母親在父親服刑期間出軌更是讓他另一角的天也跟着塌了。原本幹部家庭子弟，父母恩愛家庭美滿，自己也還算優秀，一直以來學習名列前茅，人人都說他人生一片坦途。這一時之間擁有的全部都如同泡沫般煙消雲散，蕩然無存了。

每逢假期回到家鄉，鄰居背後對他指指點點，小聲地交流着他們獲知的小道消息，另一邊母親好像長不大的孩子一樣，出軌又濫賭，自私的以自殺要挾林思睿不準干涉她的生活，半夜常常無理取鬧哭嚎着引來街坊鄰居敲門問詢。次數多了，大家也就不來了，只要他目母親一哭鄰居都開始馬上關上窗戶以免受其擾。

如今父親一走，自己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家不成家，成了“凶宅“，人人不敢靠近。他的母親更是以不敢居住爲由乾脆搬去了外頭，大膽的跟出軌對象出雙入對。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林思睿想不到其他更好形容的詞語，只剩這一句老話始終在腦海裏盤旋。葬禮匆匆忙忙的結束了，來的人不多，自從父親出事，家裏幾乎就沒有人來了，以往熱絡上門的人此刻更是避之不及。醉酒告訴老林真相的老友此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林思睿幾次上門想去理論一番，對方家裏大門緊閉，久久無人迴應。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他在家中一個人整理父親的遺物，母親是不會來的，他一個人只開着父親書房的檯燈，昏暗之中坐在父親常常坐着的椅子上抽着煙，淚流滿面。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一個多月，工作因他久假無故不歸也丟了。林思睿頹喪的在家酗酒，迷糊之中他總覺得父親在身邊，撫着他的頭，告訴他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以後凡事要一個人扛着了。林思睿醒來大哭了一場，買了回康市的車票，連夜離開了家鄉。

回到康市的林思睿，一個人孤獨寂寞得很，恰好胖哥給他留言聚會，也想讓他散散心。這事情複雜嚴肅的不光是節哀順變就能寬慰得了的，好在胖哥人也機靈，見到林思睿隻字未提，好像一切都未發生。

林思睿一進屋就看見蒙着眼玩瘋的柳嘉了，他默默的坐在角落的沙發裏，一屁股剛坐下還未反應過來，衆人鬨鬧中一個黑影就直愣愣的倒進了自己懷裏，低頭一看是柳嘉，一時之間手都不知道放哪……

也不知睡了多久，林思睿迷糊着爬起來往洗手間走去，冷水澆在臉上，倦容畢現。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再是個少年郎的模樣，眨眼已經快到而立之年。鬍子長出來了，憔悴不堪。他想到抽屜裏拿剃鬚刀，一低頭看見胳膊上的黑色袖章，思忖片刻，他小心的取下別針，將袖章疊的整整齊齊放在了洗手檯上，接着脫去衣物，打開了浴室玻璃門。

外面已是正午，沒有太陽，光線依然灰濛濛的，透過浴室窗戶的百葉窗簾灑了點光進來。熱水嘩啦啦的沖刷着地面，好像洗一洗就能帶走一切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