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太陽和月亮

關夢在廠裏的一間辦公室坐着，眼前擺了幾個新打出的樣品，細節之處各個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她背靠在座椅裏，頭疼的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這批貨是出口到歐洲的兒童硅膠玩具，聖誕臨近，眼看訂單交期在即，工廠這邊出品還是很不理想，之前以爲叫其他人過來盯着就行，但是看着眼前的這幾個報廢品她逐漸感到焦慮起來。事情的發展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

起先以爲是小毛病，修修補補即可，然而隨着時間推移，暴露出來的問題越來越多，眼瞧着不起眼的小潰洞逐漸撕裂成了大口子，血淋淋的黑洞洞的，模樣慘烈，解決方案都隨着問題逐漸的複雜化變的一塌糊塗。工廠這邊還有大量設計畸形的報廢成品在碼頭還沒有拖回來。由於之前設計初稿審覈不嚴格，後續出貨問題一茬接一茬。雖然之前那個搞出事情的實習生已經被人事請走，但是人走了爛攤子留下了，關夢手底下整個團隊都因此大受影響。可謂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蘭氏集團這筆訂單八成要黃在她手裏了。這個罪名太大，她擔待不起。狼多肉少的管理崗，這後面有多少人都巴不得她倒下。職場的競爭就是這樣殘酷，只有踩着前面的人，後面的人才有機會爬上去。前面的人被踩的痛不痛與自己無關，反而是踩的越狠，坐的越穩。關夢有些懊喪，緊皺着眉盯着這幾個樣品，一個人的精神緊繃的太久總容易有疲憊鬆懈的時候，自己太大意了，才讓底下的人捅出這樣的簍子。之前郭凱一直讓她親子來廠裏盯着，她不肯來，讓別的人來了，她現在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其他人辦事不力，導致這個事情無效拖延了將近一週，而且毫無進展。她忽然伸手拿起一個樣品，使勁捏了捏，這樣柔軟的硅膠玩具頗有解壓的感覺。她拿到眼前仔細端詳了一陣，又拿起另一個，兩個樣品出的問題還真是各有各的不同。幹坐在這裏也不是回事，她忽然靈機一動想親自去車間看看這一環節的工人到底在怎麼操作，也好找出原因。關夢想到這裏，立馬把樣品拿在手裏，推門而去……

辦公室和工廠車間不在一起，辦公樓處在一棟獨立的小樓裏面，廠房在辦公樓後面一些，被一些綠化帶和幾株芭蕉樹遮擋着隔離開了。走正門要繞很大一圈才能到廠房裏去，倒是有條小路，從綠化帶旁邊那一排芭蕉樹後面的一條小巷子穿過去便能到達廠房的一個小側門。關夢一路走着，路過芭蕉樹旁邊，兩個穿着工廠工作服的青年蹲在樹蔭裏，其中一個人忽然急急忙忙的藏起了撲克牌，另一個叼着菸頭正在興頭上，得意洋洋的笑容都還沒來得及收起來，還在嬉皮笑臉得在同伴面前比劃。他忽然看見有人過來，連忙吐了菸頭站起身往回走。關夢其實老遠就瞧見了，只見那人嘴型說了一句“快走”，兩個青年人便急急忙忙的從巷子裏溜走了。她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自顧自的走着，她故意放慢了腳步，等那兩人消失在巷子口她才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關夢從小側門進入車間，裏面機器轟鳴，她捂着耳朵在產線挨個兒走走看看，打樣的幾個東西毛病不少，怎麼改版都有問題，她想來這裏看看是否能有什麼新思路。路過一排排穿着同款衣服的人裏面，她忽然注意到有個青年時不時的拿眼神偷瞄她，她轉過頭看了那人幾秒，正是剛剛蹲芭蕉樹底下吐菸頭的青年。這個人長的很特別，嘴角有個痣，痣上長着根彎彎曲曲的短毛，剛剛那一句“快走”讓關夢印象深刻。心虛的人才會時不時的偷瞄，關夢倒是覺得好笑，這個人可能把她當成這裏的管事人了，老鼠看貓一樣偷偷在觀察着自己。廠房裏機器巨大的噪音掩蓋了關夢衣兜裏手機微弱的短信聲，她在車間裏來回走走看看，絲毫沒有留意……

好姐妹從來都是共患難的，彷彿孿生雙胞胎，通常一個出狀況，另一個也跟着上。關夢這裏被訂單的事情搞的愁眉不展，而這一邊柳嘉因爲林思睿在身邊這樣尷尬的處境倍感煩惱。林思睿晚上把她喊回去處理表格數據，這種被林思睿支配的“恐懼”又涌上心頭，以前因爲林思睿手臂受傷，自己跟着在後面替他打雜處理事情，他也是經常這樣大晚上的喊她過來的。從來也不問她是不是方便。要怨就只能怨自己當初害他受傷，自己理虧。要負責的話也是自己說出去的，要幫他做事也是自己說的，萬事都壞在自己這張嘴上，底牌早早的就交了出去。現在拒絕，人家林思睿也不答應，畢竟有這個“助理”跟着在後面，許多事情還是輕鬆了許多。柳嘉雖然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做起事來還是腦子靈光的，並不算太笨。使喚次數多了，林思睿倒是把“柳嘉”二字變的張口即來。

因爲柳嘉常常跟在林思睿後面幹活，他的好友趙博言因此戲謔的稱她爲“柳祕書”。

在某些個清晨，“柳祕書又來啦”趙博言總是頂着一頭紅毛，嬉皮笑臉的湊過來扒拉柳嘉給林思睿帶來的早點。

“什麼祕書，你可別胡說”現在的“祕書”通常不是什麼好詞，經常被賦予曖昧不明的色彩，柳嘉被趙博言調侃的怪不好意思，耳根子發紅。在林思睿受傷這段時間，打飯的事情全部扔在了柳嘉身上。林思睿沒課的時候早上起的晚，通常都是她買來早點送到男生宿舍樓下，趙博言再給他拿上去。

“我們林局喫個飯是要累死好幾個人吶”趙博言把早點放在桌上，對着上鋪那個側躺着的人喊了一句，見沒反應，便跑過去使勁搖了搖他的牀架。

“別搖了!牀要散了!”林思睿被他搖晃的一屁股坐起來，他喜歡深夜思考忙碌，早晨被迫起來昏昏沉沉。

趙博言一屁股躺回他凌亂的下鋪“古有楊貴妃喫荔枝跑死好多馬，今有林局喫早飯累死舍友，唉，真是可憐我啊！”

“大清早的，你哪來那麼多廢話”林思睿慢吞吞的下牀，胳膊廢了一隻，上下牀還真有些不便利。

“這幾個包子給你了”林思睿夾起一個，剩下的全放在一起遞給趙博言。

“人家柳祕書大早上的給你買的，你卻不喫，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啊”趙博言向來油腔滑調的沒個正形。

林思睿白了他一眼，“就你懂，那你全吃了吧，廢話這麼多，看看包子能不能堵上你的嘴……”昨晚忙辯論比賽的事情十分燒腦，早上還沒睡醒就被趙博言晃醒了，此時他十分頭疼，聽着趙博言叭叭叭的調侃他只想拿包子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那時候的趙博言是個狂浪不羈的少年，常常頂着一頭紅髮，穿着嘻哈，伶牙俐齒又油腔滑調，怎麼看都是個不靠譜青年。就是這樣一個捱了打都能嬉皮笑臉的開朗少年，後來卻讓所有人跌破眼鏡，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柳嘉頻繁的跟在林思睿的身邊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相處久了，林思睿好像也並不是她預期的那麼難以相處。他是有些驕傲近乎自負的人，但並不壞心眼。有時候他在圖書館看書，還會幫着柳嘉佔個座，要知道，在好學生扎堆的康大，圖書館的座位永遠都是香餑餑。柳嘉這個宅女，逐漸的也變得愛泡在圖書館。她對未來是沒有規劃的，林思睿則不一樣，他的未來清晰篤定，老林很早之前就給他規劃好了，路就那裏，他只需要跟着時間節奏準時的走到那裏就能擁有璀璨的前程。林思睿偶有問過她，關於未來，她只有迷茫的搖搖頭，一臉茫然的看着林思睿。林思睿每到這個時候只能嘆氣，他提醒過柳嘉好幾次，“你這個樣子下去是不行的”，他人的人生他沒有權利去幹涉，只能善意的提醒。可是柳嘉從來沒有這種危機感。她從來都是迷迷瞪瞪的被父母，被社會大潮流推着走，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也算是“偏安一隅”，落在哪裏就是哪裏，在她天真又渺小的世界裏快樂的迷茫着。也許她這樣也會很快樂，林思睿暗暗的想。他和她還真是不一樣的人，就像太陽和月亮，從來都不一起出現。

林思睿與柳嘉的不同，他從來都一清二楚。即便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堅持這個想法。柳嘉搖身一變，變成了他的柳主管，命運給他開的玩笑太多了，好像也不差這一個。自己曾是上天的寵兒，什麼都順風順水，如今也被命運戲弄，登高跌重，墜入這看不見前途的黑暗裏。現在還成了以前自己小跟班的屬下，怎麼都是個大笑話。自己的驕傲被打倒在地，在骯髒不堪的灰塵裏被無情的搓磨，只剩下一根筋骨不肯沆瀣一氣。這個柳主管還跟以前一樣大大咧咧，馬虎的不得了。剛來就能讓自己找到錯處，以前還能說說她的毛病，現在他倒沒法說了，如今兩個人位置全然顛倒，而且，這個女人也成了他的“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