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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風起前夕

崇纓望着窗口前的那個負手而立挺直孤傲的背影,忽然就沒有話說了。

她只覺得那個背影忽然就變得很沉重,也有些陌生起來。

崇纓的身體相貌雖然還停留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可是她的心智卻早已是二十三歲的成年人。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場意外,此時的她應該早已經是一個落落大方水靈嬌俏的大姑娘了。所以如果有誰只憑外貌就將她當成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娃,那就大錯特錯了。

但若是沒有當年那場沒有其他人知曉的意外,那此時的崇淵,還會是聖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首嗎?

這個問題崇纓時常就會想起,可是她沒有答案,因爲這世上沒有“如果”,也沒有絕對的事。所以她只好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歸咎於天意,或者早已註定的命運。

她也早就知道,崇淵將這件事看成是他如今成功所付出的慘痛代價,所以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要讓她恢復。

這也成爲了崇淵此次跟隨月無缺東來中原的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世上沒有哪一個女子不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和美麗的容貌。二十三歲的女子,在當下的年代裏,大多數都已經嫁爲人妻,爲人母,這個時候的女人也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她們年輕漂亮且魅力無限,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黃金階段。可是崇纓和那些女子不同,十四歲那年,因爲一次意外,她的身體就像是被惡魔禁錮了一樣再也無法正常生長,甚至連走路這個人類最基本的功能都失去了,所以她只有坐着,一坐就是十幾年的時間。而她卻並沒有因此消沉,也沒有放棄繼續活下去,這就足以證明她的內心是非常的強大的,她的心智也沒有因爲身體的原因而變得愚鈍,相反,她是一個很有智慧也很堅強的女子。

她對這個世界依然抱着美好的憧憬,她也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恢復正常。在無數個無人知曉的黑夜裏,她曾虔誠的祈禱,希望自己可以像其他人一樣擁有屬於她自己成熟的身體相貌,也希望自己可以站起來走路,她已經太長時間沒有感受到用腳踩在地面上的感覺了。

這世上有許多人有許多的願望,在正常人的眼裏,走路這種事根本不值一提,但在崇纓的世界裏,卻是一件奢侈到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但她依然相信有一天她會站起來,對着鏡子梳妝。這樣的信念除了來自她自己,還有崇淵。

崇纓相信她的大哥會做到他所承諾過的事,因爲這個男人從來都沒有讓別人失望過。他也有能力去實現他的理想,儘管她也很清楚她唯一的親人如今所做的事將會引起一場浩大的血雨腥風,可她沒有那個能力去阻止,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去解決,因爲她不過只是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人。

她很清楚,許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她沒有能力去改變。所以這一次她不遠萬里跟着崇淵來到中原,不是爲了見證崇淵如何幫助聖傳戰勝中原實現教義東傳的理想,而是隻希望能一直守護着他,只希望他不論如何都能好好活着,僅此而已。

她能爲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就如同當年那樣。

如今情形,就算崇纓一向並不關注聖傳的事,但因爲崇淵的關係,她也多少有所瞭解。聖傳要一報當年被中原所敗之辱,這並非只是教主月無缺與中原的私人恩怨,而是整個聖傳一脈這二十年來的深沉怨恨。二十年前,聖傳在西境一脈獨大,勢力已經遍佈西境以及周鄰諸多小國,但他們野心勃勃,意欲將聖傳之名傳至遙遠的東方大地。爲了瞭解中原之境的風土人情,年僅十八歲的聖女月無缺自告奮勇攜衆遠赴中原,卻在中原發生了意外,而後聖傳與中原武林產生了無法解決的矛盾,導致雙方大戰。聖傳因爲輕敵和某些變故在中原造成了幾乎毀滅性的失敗,教主月之華更不幸隕落,兩大聖物也被奪走其一,如今下落不明。如此結果,導致聖傳殘部退回西境時受到了民衆的極大質疑,原先被逼不得不暫時臣服於聖傳的西境其他勢力也趁機煽風點火引起西境混亂,意圖將聖傳趕下神壇。在那些四面皆敵的歲月裏,聖女月無缺在一干殘餘部衆的維護下艱難的維持着聲傳的尊嚴,經過多年的鬥爭和雷厲風行的殺伐手段,月無缺逐漸穩住了局面,聖傳勢力開始緩緩復興。

而後,年僅二十歲的崇淵開始嶄露頭角,他憑藉着出類拔萃的智慧膽識和手段迅速受到月無缺的重視,崇淵開始接觸到聖傳的權力。而後他輔助月無缺整頓聖傳勢力,大膽發掘和重用新生力量,並一力促成月無缺登上教主寶座,從而顯露出了超強的謀略以及統御之才。爲了獎賞崇淵,月無缺力排衆議,賜予了他聖傳祕門神功“禁神大法”的祕籍,告訴他若能修成此功,他便是聖傳新一任王首。

在二十六歲時,崇淵終於以最短的時間練成了“禁神大法”,無數人也因此見識了他不但有統御之才,更有非凡的武道天賦。但沒有人知道爲了練成禁神大法,崇淵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而後月無缺兌現承諾,提拔崇淵爲聖傳王首。

王首之位,忠於聖傳,效力教主,有統御四大天王、六色聖徒以及十二天守的至高權力,生殺大權幾乎握於一人之手,崇淵也成爲了聖傳一脈歷史上最年輕的一代王首。

以最年輕的年紀登上了至高的權力之位,讓崇淵一時成爲了西境最令人矚目的人物,他的名望與日俱增。但他沒有懈怠,他一面暗自修練禁神大法,使自身修爲節節攀升,一面繼續加強聖傳力量,如今聖傳的絕大部分中堅力量都是由崇淵一手發掘而來,更破例在聖傳組織結構上增加了“祭司”一職,擴充了力量的組成。

之後不久,教主月無缺與聖物“玄穹”形成了融合,她的力量得到了巨大的突破和提升,達到了整個西境已經無人能敵的境界。而能得到聖物認可的人才最有資格繼承教主寶座,這一向都是聖傳的傳統,所以月無缺的教主地位越加鞏固。在十年的短暫時間中,月無缺與崇淵相互信任配合,聖傳勢力開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復興,便很快就又重新掌控了整個西境。

月無缺修爲猛增,崇淵能力非凡,聖傳力量得到恢復,已經與當年戰敗之前相差無幾,這個曾經面臨毀滅的教派真正意義上的恢復了生機,無數教衆心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以及鬥志。m.biqmgè

——復仇的鬥志。

中原——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這個名字始終就是籠罩在聖傳頭上的一團陰雲揮之不去,可他們不甘揹着失敗之名,他們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征服和勝利。

“聖儀天啓,曠照千秋。煌煌萬世,傳吾光明。”

這是聖傳一脈延續百年的口號,他們所敬仰信奉的神之光明,不應該只照耀着西境一個地方。因爲他們堅信,天守大神的無上光輝,沒有什麼地方是照耀不到的,就算是遙遠的東方,聖傳光明也足以與日出爭輝!

帶着這樣的信念,重新積攢了雄厚力量的聖傳,在同樣懷着深重仇恨之念的月無缺的帶領下,聖傳出動了最精銳的力量,浩浩蕩蕩的不遠萬里,再一次踏上了中原,開啓了復仇之路。

這一次,他們要將整個中原武林都踏在腳下!

崇纓也知道——在決定進入中原的數年之前,崇淵就已經開始祕密的部署,他先後不知派遣了多少人先行進入中原,開始滲透和掌控中原局勢。這一點至關重要,崇淵雖然年輕,但他眼光深遠,吸取了當年之所以會慘敗的教訓,更深諳知己知彼的道理。因爲他的目標不止是要報復中原武林,更要將聖傳東引的大業在他手上完成。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任務,也是極其困難的目標。就算是苦心經營多年的月無缺和崇淵,兩人心中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其一是聖傳教內依然存在着反對的聲音,尤其是長老會。這幫人雖然都是一些老朽之輩,但他們也具有一定的聲望,這一次之所以沒有將月無缺針對中原的計劃阻攔下來,完全是因爲顧忌月無缺的恐怖實力,擔心把她逼急了做出極端之舉,再者月無缺和崇淵兩人的聲望實在太盛,整個西境都將二人視爲聖傳的救贖。其二,儘管崇淵早有部署,但中原依然存在着不可預知的變故。

中原武林經過當年一戰元氣大傷,表面上至今尚未恢復,可二十多年過去,誰也不能肯定中原那些僅存的勢力沒有在暗中進行相應的準備。所以月無缺雖然苦心經營多年,更有崇淵的運籌帷幄,但前景依然不容太過樂觀。

崇淵明白這個道理,他也很瞭解中原的歷史。千百年當中的中原之境,有無數境外教派意圖在中原繁衍生息,但能夠成功的,似乎就只有佛門一脈。其他的教派,都只如曇花一現,因爲千百年來的中原人心中早已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信念和信仰,最深植人心的無外乎於“儒釋道”三教。而像聖傳這種已經在中原造成過浩劫的異域教門,要想重新讓中原人接受他們的教義,顯然是不太現實的。所以崇淵改變了常規的思維——在不能以和平的方式進行傳教後,那就以武力征服,再循循善誘,假以時日,他相信聖傳一定會超過“儒釋道”三教在中原人心中的地位,就像當初聖傳在西境時的處境一樣。

而要想做到這一切,自然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做到的,而這也是崇淵如今肩負的重任,所以崇纓纔會發現,他的身形竟然那般沉重。

所以就算她知道要做到這一切需要付出怎樣可怕的代價,但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畢竟那可是一個教派百年的基業和理想。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在他身邊,希望他能實現他的理想。

可現在,崇纓已經感覺得出,崇淵和在西境時,有些不一樣了。

他變得更深沉,更冷酷,更喜怒不形於色。就算是在聽到今日損失了二十名教徒,他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聖傳東來中原,需要的是士氣,而今日他們剛剛踏足關外,就遭遇到了一名實力幾乎可以與教主一戰的敵人,更損失了二十名一流高手,如此打擊,按照常理是對士氣極其不利的。但崇淵卻對此沒有過大的反應,這自然是不合理的。但令人又不會覺得意外,因爲崇淵彷彿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想來也是,與聖傳謀劃了近二十年的大局相比,二十個一流身手的教徒簡直可以忽略不計。而他想要得到的,卻是更重要的東西。

崇纓把目光從窗口前的背影上移開,她低頭看着手裏做工精巧的茶杯,心神忽然一陣恍惚。

那個人——沈默,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纔會讓大哥如此忌憚和興奮?他身上又到底存在着什麼樣的祕密,纔會讓大哥如此想要了解?

崇淵,他到底想要在那個人身上得到什麼東西?

崇纓忽然在心裏苦澀的嘆息一聲,她明明很反感關注這些事情,可如今才發現,她根本就做不到不聞不問。

她又擡頭望向那背影,忽然覺得整個天地的黑暗彷彿都壓在了他的背脊上。

吾心欲靜,可風卻不止。

倒馬坎的長街中,田望野依舊在看着女人手掌心上的那枚鼻菸壺。

他忽然低聲嘆了一聲,道:“小石身上帶着如此重要的東西,難怪遇到你時會是那種態度,你不相信老夫,這也就很正常了。”

石錦依一副楚楚可憐的柔弱模樣,聞言泫然欲泣地道:“是,還請田莊主見諒。”

她說完,就重新收回了鼻菸壺。

薛越依然沒有平復情緒,見此急聲問道:“這個鼻菸壺是什麼意思?”

他的目光迅速在田望野和石錦依兩人之間轉動着。

曹雄沒有說話,但神情同樣帶着疑問。

田望野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決定如實相告,他沉聲道:“這隻鼻菸壺是嚴場主的貼身之物,同時也是他的個人信物,輕易不曾離身。因爲鼻菸壺代表了他的身份,憑此信物可以調動落日馬場所屬的一切力量,包括落日馬場的生意。”他忽然場嘆一聲,搖頭道:“這東西跟着嚴場主幾十年,我們關外這幾家多少都與落日馬場有往來,卻從不曾見過他使用信物。如今信物在小石手上,那就代表落日馬場的確出了事,恐怕嚴場主也當真凶多吉少了。”

此言一出,曹雄臉色不由一變。而薛越卻是彷彿如遭雷擊,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曹雄在意的是那隻鼻菸壺所隱藏的價值,因爲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所以難免心生好奇。而薛越卻是擔心父親安危,如果嚴守陽真的被人殺了,那薛禹也定然遭了不測。忽然驚聞噩耗,怎不令薛越悲怒交加,痛徹心扉!

“爹!”薛越厲聲悲嚎,他怒瞪着雙眼,臉上早已淚流滿面,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沒了半點力氣。

他身邊的親信也是驚詫失色,慌忙扶住搖搖欲倒的少門主,急聲道:“公子切莫激動,我們已經派人前往落日馬場打探消息,或許事情並非如此呢?”

薛越渾身一震,他目露冷光,咬牙切齒的道:“立刻召集人馬,我要親自去一趟落日馬場!”

他不等話說完,邁開腳步就要離開。

“你這般沉不住氣,莫非是要去找死麼?”

一聲冷笑忽然傳來,讓薛越忍不住怒然轉身,目光如電冷冷的盯住了說話之人——曹雄。

“你說什麼?”薛越彷彿從對方的神情裏看出了幸災樂禍,他面目猙獰的盯着那位曹家大公子,像是要吃了他一樣。

曹雄絲毫不懼他的冷厲目光,冷笑道:“難道我說的不對麼?”

薛越上前兩步,渾身隱約散發出肅殺之氣,他逼近曹雄,兩人四目相對,凌厲的眼神在空氣中彷彿碰撞出了無形的火光。

薛越渾身微微顫抖,他用憤怒的語氣沉聲道:“你用不着如此陰陽怪氣,你應該慶幸現在我沒有心情,否則你一定會爲你說的話付出代價。”

“你若想繼續與我一決高下,曹某樂意奉陪。”曹雄嘴角一撇,有些不屑的道:“不過那要你有命回來纔行。”

薛越臉上肌肉抽搐,他怒聲喝道:“你敢小看我?”

曹雄退後一步,眉峯一挑,語氣淡然:“連嚴老爺子都不敵的人,你要是遇到了他,你認爲你有幾分勝算?你這般貿然前去,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

薛越聞言不由一怔,他雖然正處於極度的悲憤之中,但現在一旦稍微恢復理智,卻不得不承認曹雄的話確實有道理。

如果那個女人所言不假,那個以一己之力就滅了整個落日馬場,更將西北武林第一人嚴守陽與雙旗門主薛禹同時殺死的人,絕對是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高手。儘管在那個女人的描述中那人提前下了毒,但也絲毫影響不了那人的可怕手段。

而這樣一個可怕的敵人,以薛越如今的武功修爲,就算他集齊雙旗門所有精銳,只怕也是螳臂擋車,那時非但報不了仇,更有可能會被人趁機滅門。

細思極恐之下,薛越一時失去了主意,頓時茫然不知所措。

田望野見狀,又忍不住長長的嘆息一聲,無奈又悲慼的道:“薛賢侄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令尊遭此橫禍,老夫同樣深感痛心。但如今敵暗我明,在沒有確切的消息之前,老夫勸你還是切勿輕舉妄動,雙旗門是令尊畢生之心血,如今薛門主既已出了意外,那你就更應該忍痛冷靜,不能再有差池,如果雙旗門因此遭受劫難,那你如何對得起令尊生前的期望?”

薛越一腔悲怒不得發泄,只憋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含怒沉聲道:“在下明白田莊主的意思,但我爹無端遭此橫禍,如今卻連屍首都沒有得見,叫我如何冷靜得下來?此仇若是不報,我薛越枉爲人子!”

於鍾朝也插話相勸,說道:“薛賢侄,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輕身犯險,且等我們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大家再從長計議。”

薛越頓時覺得心力交瘁,他雖然極想親自趕往落日馬場一探究竟,但一想到此事隱晦不明,只得暫時留了下來。

他忽然冷眼望向石錦依,冷聲道:“石夫人,我等都是江湖中人,可爲何卻從未聽說嚴老爺子有那麼厲害的仇家?”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便又重新聚集到了石錦依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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