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媽？媽…”嚴贐音如蚊嚀，他站起來一個踉蹌被城胤野扶伸手扶住，整條小腿麻得仿若針扎。

毒素逐漸生效，一股刺鼻的硫酸味兒散出來，姬昀那張絕世的臉上生鏽般寸寸腐爛，從脖間漫上下顎，交錯的血管斑駁蜿蜒。

青黑與血色互相絞殺出震懾的死亡美學，那是美人從骨髓裏散出來的，從決絕與瘋狂中長出來的，觸目驚心的美。

白色毛衣迅速下癟，姬昀這一生從未張揚過的美在這一刻如同只在深夜開放的曇花，剎那間化成菸灰重歸黑暗。

嚴贐下意識地上前去抓，捏住空蕩蕩的白色毛衣，柔軟的羊絨裏灑出更多的灰末。

黑灰骨末在沙發上散了一片，魏一鳴咚的一聲雙膝砸地，嚎啕大哭。

城胤野從身後緊緊抱住嚴贐，他突然感覺嚴贐整個人像這白色毛衣一樣變得空蕩蕩，“我還在。”

嚴贐一眨不眨，鉑金雙眸裏一片死灰，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他也想哭喊嘶吼，但卻乾澀得流不出一滴眼淚。

悲痛和憤怒像被按下暫停鍵般隨着姬昀的消散全都不見了。

他甚至大腦裏突然出現怪異的念頭，我是不是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生性殘忍。

歐陽向在這時按計劃進到房間，他瞥見沙發上大片的黑灰骨灰時呼吸一沉，最後將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資料，“嚴贐，把資料給我。”

嚴贐將毛衣和牛仔褲疊的整整齊齊，他拿起戴森球的資料站起身，掃過第一頁上寫着技術提升研究員在外星的一個座標地址，把資料收進儲物鏈裏，“不可能。”

歐陽嚮往裏面走，城胤野就上前兩步，擋在嚴贐面前止住了歐陽向的步伐。

歐陽向不得不再次審視這兩個人，他想起姬昀那天做的事，刺殺失敗後乾脆借勢考驗城胤野，他還是記得姬昀那是對他說，“不愧是我兒子，挑男人的眼光也隨我。”

他也記得自己對姬昀說，“不愧是你兒子，偏要去惹激進派那些人。他們最喜歡上頭做事，喜歡的時候赴湯蹈火，等到不喜歡的時候你再看看。”

姬昀不屑一顧，“畏畏縮縮像什麼樣子，敢站在我面前打我主意的人至少老孃敬他是條漢子。至於我喜歡的人，既然能讓他喜歡我一天，我就有本事讓他喜歡我一輩子。”

“所以你承認自己愛上嚴岡了，”歐陽向皺眉深沉地說，“他只是你的任務對象，感情用事是最大的失責。”

“青草早就死了，”姬昀義正辭嚴，“我所做的都是爲了我的信仰，你知道的。”

“但我幫你不僅是因爲……”歐陽向深呼吸咽回後半句話。

他吐出一口氣結束回憶，看向面前的嚴贐，“我知道你母親的計劃，她給你留了她自己的異能珠，你不想摻和這些事我可以直接替城胤野和你兩個人做假死證明，洛青還在威瑜，去野區聯繫上她後，太陽系外天高海闊，誰都管不了你們，戴森球的資料我來送。”

他撇過魏一鳴補充道，“你要是想帶他一起走都可以。”

“既然我母親不信任你，”嚴贐聲音冷靜地彷彿毫無情緒，“那我也不能信。”

“她不信我她就不會讓我來善後！”歐陽向大聲說，“不要和你媽一樣偏執！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事情根本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嚴贐問，“你既然早就知道爲什麼不攔着她？”

“她決定的事情誰能攔她！？”歐陽向疲倦的嘆出口氣，“贐贐，你不瞭解你母親，她……是最優秀的特工，她的任務從無敗績，就是因爲她足夠瘋也足夠不計代價，她這次的決定我比誰都痛心，但我們都要尊重她的選擇。”

“別這麼叫我，”嚴贐冷冷地說，“你不攔她是因爲這個局裏還能牽扯上我和城胤野，只賺不賠。”

歐陽向不停地搖頭，一股無名火竄上來，“我剛纔給的路里面牽扯你們了嗎！？我在摘掉你們！青草希望你能自由！我成全她也成全你！假死離開就是最好的路，不然呢？你要自己去嗎！？嫁禍給你的小情人然後再坐實一次走狗之名？行啊！選吧嚴贐！”

“誰說他一定要選？”沉默許久的城胤野終於出聲，他催動精神力，空氣罩瞬間卡死在歐陽向頭上，氧氣迅速流逝。

歐陽向整張臉因爲缺氧逐漸憋紅，他無措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像在找無法呼吸的原因，在什麼都摸不到後快速後退，試圖拉開距離擺脫困境。

但即使他退到牆邊依然呼吸不到一口空氣，不僅如此，他頭部周圍的壓強驟然增加，他的大腦被劇烈擠壓，雙目血絲顯得猙獰，飆升的血壓迫使他不得不舉起雙手做出投象的姿態。

嚴贐碰了碰城胤野握拳的手，隨着城胤野鬆開手，歐陽向急促地大口呼吸。

嚴贐擡頭看向城胤野時那雙冰死的雙眼才生出痛苦，他像是一個從懸崖底下攀上來的人，除了往上什麼都做不了，山崖上留着他乾涸的血跡，每一點都是艱難向上的證據，終於好不容易見到一點光就聽到萬丈深淵裏不停有人在呼喊他。

那些或不願意或無法自己攀上來的人們早已用謾罵取代懇求。

-你就是希德人的走狗！如果不是你爲了上位！我先生就不會死！

-他一個沒有異能的廢物憑什麼能去傭兵學校？

-前幾年嚴岡死的時候我奶奶還悄悄在家燒香來着，說老天有眼…

-你他媽一點點良心都沒有嗎！？

-你爲什麼要將人性想的如此齷齪！？

-嚴贐說的話怎麼能信！

-城少將打得好！怎麼沒把他抽死！

嚴贐閉上眼睛。

他再掙開時那些痛苦像釘子般和血肉長在一起，他鬆開手帶着一路傷痕就這麼義無反顧地墜入黑暗，他說，“我決定去革命區，……對不起。”

-嚴長官，所以你是穿越過來的人嗎！？哇！你是有使命的人！

-因爲您是我的偶像啊！

-好孩子，別怕。

那些微弱的，夾雜在唾罵中的信任裹挾着他，他睜開了眼睛又彷彿永遠閉上了雙眼，看着遠方的微光逐漸稀弱，他譏諷着自己，嘴角卻勾不起半分弧度，他不敢去看城胤野。

他不敢要求城胤野暫停他們的計劃來等他，是他選擇站到了他的對立面甚至要利用他前往革命區。

他做好了被斥責的準備，卻不敢去看對方失望的臉，他死咬着後槽牙不停墜落。

在對不起之後說不出任何一句解釋。

城胤野強硬地擡起他的下巴，“看着我，嚴贐——看着我。”

嚴贐艱難的挑起眼，睫毛微顫。

“告訴我。”城胤野盯着他，目光裏是複雜的心疼。

嚴贐喉結滾動，“我…”他努力的想要笑一下，“大概就是個善變的人，別太相信我——”

城胤野鬆開了手，嚴贐如墜冰窟。

來不及品嚐粉身碎骨的滋味，下一秒他就被狠狠砸進懷抱之中。

城胤野的氣息噴灑在他耳邊，“聽好，那份戴森球文件上的技術提升人員座標是在附二星上，今天將這件事嫁禍給革命軍後，我會去聯繫希甄合作，你去革命區穩住他們，把E31的航母技術帶過去，我去附二星替你把人找過來，等戴森球研製完我們就攻打希德……”

他拉開些距離，額頭抵着嚴贐，“聽明白了嗎？你要在這段時間裏做出足夠的黑色荊棘解藥，到時候我會把附二星的人也收攏過來聯合他們……”

嚴贐瞪大雙眼，拼命搖頭，“不行！附二星使用的是內部局域網與外界完全屏蔽，現在皇族的王都是假的，那麼他們不是連自保都困難就是根本不可信！希丞要是知道沒有封印你的能力，你過去就是找死——！”

更別說城胤野根本就厭惡與人合作。

他不捨得對方爲他受委屈。

城胤野看着他，摸上側臉，現在他眼裏的嚴贐就像是無垠黑暗裏最耀眼的一束火花，滾燙、炙熱，生生不息地燃燒自己，明明在這裏受盡委屈，明明對這些同胞萬分厭惡，卻那麼一個、兩個人的信任，爲了那些人依舊挺身而出，善良從來都不是天性而是一種選擇。

這就是他的嚴贐啊，耀眼得令他敬佩又心疼。

那一腔赤誠灼熱將城胤野的冰原融化成聖泉，讓他心甘情願的將所有都灌入那片深淵裏。

他吻上那張冰涼的脣，“一棵樹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你是註定屬於陽光的人，所以你要紮根，在最深的地方紮根，所以不用道歉。不要害怕迷茫，你不會是一個人。”

他吻熱了那張脣，“因爲你是嚴贐，不是姬昀，姬昀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嚴贐相信城胤野。嚴小贐，你相信我嗎？”

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溫柔的化成了水，在嚴贐的眼裏氾濫，嚴贐鼻頭微紅着吸氣。

“你是我的，記得嗎，”他還在低吟，說一句便吻他一下，吻得那麼輕，像陣風般托住下墜的他，“來信仰我，嚴小贐，看不見路的時候我帶你走。”

“你又不是導盲犬。”嚴贐鼻音濃重，他睜大眼睛纔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城胤野吻他的眉心，無奈地嘆息，“怎麼不是，早就是你的馬子狗了。”

嚴贐按下暫停鍵的時間被重啓了，從這個吻的四周開始擴散，四肢百骸的血液涌上來，伴着遲到的悲痛如同山洪般宣泄而出，他埋進城胤野胸膛哭得撕心裂肺，終於說出心底的理由，“我…我不能讓我媽失格。”

他的母親爲了同胞默默的在陰影裏堅守了一生，無論未來人類是否有人記得她，她的榮耀都不該在最後被他葬送。

無名英雄不能因爲他失格。

“好。“城胤野用力擁着他，曾經所有漂浮無依的力量找到歸處。

他想，他找到了意義。

嚴贐抓皺了城胤野的軍裝，肩膀因爲抽噎而上下起伏，“我…我爸媽…嗝…都是英雄。”

城胤野拍着他的後背，好笑地看他收回手將黏在自己胸前的眼淚鼻涕欲蓋彌彰的遮在手下，“你也是。”

城胤野又將吻落在嚴贐頭頂，“總有一天所有人類都會知道你們的功績，他們會懺悔、會感激、會歌頌、會世世代代敬仰你。”

嚴贐輕輕地搖頭，那些曾經所有的執念突然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他彷彿不再需要別人的認可，“我要他們崇拜你，終有一天，城胤野將軍會爲人類收復故土，驅逐希德，重振太陽系。”

“所以你要相信我能應付得了區區皇族，”城胤野調侃地說，“我可真是個大英雄。”

嚴贐摘下自己的黑色耳釘催動精神力添加駕駛信息，在城胤野的愕然中將耳釘刺入對方左耳，伴着血液的吸收，城胤野聽到精神源裏傳來詢問，“是否添加該基因爲炙陽號駕駛者？”

嚴贐勾住城胤野的脖子仰頭回吻，“你是我的大英雄。”

魏一鳴呆愣地看着眼前不斷親吻的兩個人，腦子因爲悲傷過度有些遲鈍。

歐陽向忍不住頻繁咳嗽，這兩個人說話時開了屏蔽空間，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看這樣子明顯達成了一致。

做完決定之後，歐陽向拿出一個人的基因範本，“這是太思梁的基因，他是早年間來這裏的特工，已經光榮了，用他的最合適。”

嚴贐拿出姬昀留給他的異能珠模擬基因添加進去，“這個人是附四歷17年來的殖民地。”.七

“你知道他？”

“我在情報局看到過他的資料。”嚴贐說着又想到手上的那個真國王，看了城胤野一眼。

城胤野點點頭，示意他自己之後會和歐陽向套話皇族的事情。

他和魏一鳴先行離開後，嚴贐點火將那件白色毛衣和牛仔褲燒了起來。

巨大的動盪在這微小的火光中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