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左嶺從夢中驚醒時，凌晨三點。

深灰色的窗簾浸入暗夜的旋渦，將這屋子徹底與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隔絕。四周漆黑一片，也靜謐的可怕，除了隱藏着不知在哪處瘋狂震動的手機。

沉睡中被陡然吵醒，她有瞬間的心梗。

這個點，是周良筠沒跑了。

披頭散髮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手認命地伸出，在牀邊沿摸索一陣，沒瞧見那震得她胸口發疼的罪魁禍首。

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名的火，她手腳並用一把踢開蓋在身上的鴨絨被。

“哐當”一聲，那可憐的傢伙也一併被踢出了三尺遠。

“……”

平息半秒，擰開壁燈，腳踩上涼的透骨的地板，她將那玩意兒撿了回來。

電話接通，周良筠那破大的嗓門在聽筒裏簡直要炸了。

“你爲什麼辭職了？！！”

“什麼情況？”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跟我說？”

……

幾句話噼裏嘩啦一通砸來，讓左嶺都沒有開口的機會。

果然，小孩子心性。

等他那邊情緒胡攪亂通發泄一頓，終於安定了一些，左嶺纔開口。

“週週，現在半夜三點，你確定要在這個時間跟我討論這個話題？”她有點頭疼。

“那要什麼時候談？我現在一刻都等不了，從曉雯姐那裏聽到這個消息我還不信，沒想到黃總今天就直接跟我說換經紀人。爲什麼，嶺嶺，前兩年那麼艱難我們都走過來了，現在情況終於好點了你要離開？”

電話裏的周良筠說話的情緒由激動變爲低落，這幾句話，沒了之前質問的氣勢，反倒有種耶斯底裏亂吠一通後發現不佔理的心虛，試圖來討好她，用過往的一切給她打起了溫情牌。

這招果然有用。

起碼對左嶺有用，這個任性的孩子總能瞬間抓住左嶺容易心軟這個劣勢，這兩年將這個技能用到爐火純青。

“週週，你的發展速度太快了，我可能有點力不從心。”她嘆了口氣，試圖用更可能讓他信服的發展規劃來說服他接受這個事實。

“騙人，這話你剛畢業帶我時說我會相信，可你現在能給我拉到betty的高奢代言，能給我接到知名國際導演劉江的電影男一，能給我挑選最適合我，拍了就一定會得獎的電視劇的資源，並且在這個行業裏，左嶺這兩個字都成了頗具盛名的名片，你現在說你跟不上我，誰信？”

左嶺陷入了沉默。

這話也沒錯。

兩年前，左嶺a大金融系畢業，用跟家人決裂的結果一腳踏入娛樂經濟行業，進了浩源傳媒，這個在業界幾乎叫不上名的小公司，沒人知道原因。

而周良筠，這個前段時間剛滿二十歲的男孩是她帶的第一人。

初進這個行業時，左嶺完全一竅不通，她甚至不知道藝人經紀人的具體工作內容，以爲只是每天很神氣的幾個電話幫藝人搞定商務行程。

而等被各種甲方指着鼻子罵，被其他藝人經紀羞辱看輕，真正被這個社會各界毒打，受過無數人冷眼譏笑後，她纔在這條踩着刀刃的路上，漸漸殺出一條路。

其中的心酸無奈數不勝數，冷暖自知。

周良筠則是這條路上陪着她升級打怪的男人，從最開始的天真懵懂，顫顫心驚，名不見經傳的小新人，如今，已是手握三個高端代言，十幾個其他商務代言，上過dego封面，一個金鱗獎最佳新人，還有五部待播男一的電視劇，娛樂圈目前炙手可熱的新星。

放着這樣的上升期坐火箭的藝人離開，確實虧，是真虧！

“週週……”

“是我前天的話嚇到你了對不對？”

沉默半晌，左嶺正準備開口跟他好好推心置腹一番，剛起了頭就被那頭打斷。

左嶺一怔，開口的話被一時堵住。

一瞬間，氣氛又開始陷入沉默。

“沒有。”她隨即矢口否認。

擠出一點笑，左嶺耐着性子與他溝通。

“你那話，我沒有當真。”

這句話的說出，讓氣氛徹底陷入僵局。

……

“嶺嶺，現在我都不知道，你離開還是沒將那話當真，哪一個讓我更傷心了。”

這是周良筠掛斷電話的最後一句話，帶着有氣無力的控訴，沙啞的哽咽，卻讓左嶺足足坐了半個鐘頭。

其實也還是不忍的，畢竟，他是她親手從底端拉起來的人，年齡上比她小了四歲，她對他一直都是親弟弟般的呵護。

以前有過再大的爭執也沒有今天這樣的結局，像是魚死網破前最後的猙獰，無奈，以及心如死灰。

可她這一次，不得不離開。

她本打算全球時裝週後全身而退，可昨天那個男人突如其來的新聞，以及這個男孩異樣的情感，讓她不得不提前她的決定。

她不想更深的傷害這男孩，以及內心那股撕扯的力度，在逐漸加劇，這兩天，尤其強烈。

是命運吧，她想。

手機裏彈出的“梁寒醉駕逃逸，是道德敗壞還是天性惡劣？”的新聞，是他在扯着她往那處去，對不對？

左嶺睜眼到了天亮。

天剛蒙塵，她掀被下牀。

迎着初陽灌下幾口紅酒，收拾好隨身物品，她捏着萬小貝寫給她的地址，出了門。

打車到最近機場，上午八點她坐上了去往清沙市的班機。

舟車勞頓的近一天週轉，晚上六點，她終於抵達目的地。

這地方的偏僻程度，萬小貝之前給她打過預防針，她本以爲做好了準備，可真是看到時，還是有點愕然。

四周荒涼的野草肆掠，都沿着路面瘋狂蔓延，幾乎覆蓋了整個路面。

空曠無人的這一片，突兀的矗立着眼前這幢樓，從外望去，奇形怪狀，分不清是居民樓還是寫字樓。

她在樓下開始與萬小貝給的聯繫人打電話。

三分鐘不到，大門裏跑出來一個男子，旋風一樣擦過左嶺身側，不出半秒，又繞回來，上下眼小心打量她幾眼。

遲疑開口：“左小姐？”

左嶺點頭：“是我。”

那男人霎時喜出望外，一把接過左嶺的行李箱，“左小姐您好，我是王總的助理陳陽，王總已經在辦公室等候多時了，您跟我來。”

進入這樓內部，左嶺這纔看清，這是個沒人的工業樓，應該是建成之後棄用，後便宜租給一些小公司辦工作室。

跟着陳陽左繞右繞，乘電梯抵達九樓。

一出電梯門，焱清娛樂幾個大字logo掛在左側處，而陳陽口中的王總王文清，也是焱清娛樂的創始人兼總經理，站在門口已恭候多時。

“左小姐，久仰。”他迎上來伸出了雙手。

談話移至王文清巴掌大的獨立辦公室。

“左小姐，浩源的劉總給我打電話時，我都不敢置信，沒想到您真的願意屈尊加入焱清這個小公司，真是我們公司之幸事……”

“王總沒有必要妄自菲薄。”左嶺推開王文清的過高吹捧，出聲打斷他。“我們可以先進入正題。”

“額……”王文清訕訕笑着，“那不知左小姐加入焱清願意負責哪一塊呢？”

左嶺低頭認真思量幾秒，問：“公司目前哪個業務比較有優勢？”

“商……商演，公司目前這一塊有一些渠道。”那邊有點底氣不足。

“商演？”左嶺愕然，“是那種縣城裏路邊的商演？”

幾秒都沒人回話，不過左嶺心裏也有數了，焱清娛樂這公司的藝人運營，遠比想象中更爲嚴峻。

沉吟半晌，她擡頭正視面前的王文清，直接開門見山。

“王總，術業有專攻，我加入焱清，其他管理崗位我不擅長，也從沒想過，我依然只是做經紀人。”

王文清簡直喜不自勝，“那可真是太好了，公司7個藝人以後的發展就有勞您擔待了。”

“我帶不了很多人，我只做一個人的經紀人！”

“……額，一個人？”王文清片刻微徵。“您有提前看上的人？”

“梁寒！”

熱情突然一下子被澆滅，王文清不敢置信，“他？”

“是他！”右手撩起搭在耳側的碎髮，左嶺在王文清震驚的眼神裏篤定的點點頭，“我只做他的經紀人。”

議完事出來時，八點剛過，左嶺拒絕了王文清提議共用晚餐的邀約，打車回到萬小貝提前給她找好的臨時落腳點。

車往城區駛進，左嶺摁下車窗，讓初春的微風從窗戶縫隙鑽進來，她一縷縷飄逸的長髮開始隨風舞動。

餘光掃過清沙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在視線裏飛快掠走，陌生卻讓人有安全感，這是她第一次來這座城市呢？

有他的城市。

她想起前幾分鐘否認王文清的猜測，她說：“王總，私交談不上，但我作爲一名職業經紀人，有我的職業敏感度，就像，我此刻如此的篤定，梁寒，他註定屬於舞臺，註定屬於熒幕，他必將是一塊無價之寶。”

就像很多年前，不管外人如何議論紛紛，她都始終堅信，他一直是個善良的人。

王文清安排梁寒的助理第二天來接她。

所以翌日，左嶺在住處樓下瞅見一個愣頭青時，內心也還算波瀾不驚。

畢竟，這張看起來涉世未深青澀的臉，圓圓的眼睛藏在大大的眼鏡下，笑起來還算真誠。

小破公司，不算重視的藝人，有個助理就不錯了，真的不能要求太高。

“嶺姐，你真是來的太及時了。”

愣頭青叫陸勉，剛成年不久，是王文清在人才市場撿漏來的，跟着梁寒也就四個月，大事件沒經歷過，這次梁寒陷入買黑通稿風波，身邊沒個能解決事的，只有乾哭的份。

“寒哥真是慘，上次上那個破節目被人盯上，轉眼就被買了黑通稿，說他酒駕逃逸，這次營銷號全都聯動，警察都驚動了，昨天做了一天的筆錄。”

陸勉在車上斷斷續續將梁寒最近遇到事說給左嶺聽。

“他現在在哪？”左嶺一時五味陳雜。

來之前找同行瞭解過此事，可都沒此刻聽到內情心裏堵得慌。

“昨晚回來都凌晨三點了，估計這會兒還在公寓補覺。”

她輕嘆一口氣，“先見到他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