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周口巷是清沙市南邊的一個老小區，之前市裏最好的高中在這附近，聽陸勉講，以前也是很熱鬧繁華之地，只是後來高中搬遷，小區設施陳舊落伍，很多原住戶也逐漸搬離這裏，現在住在這裏的人，都是一些經濟能力一般家庭或是一些老一輩的爺爺奶奶。

左嶺照着陸勉給的地址，跟着導航在這老小區的巷子裏穿梭，此時夜幕降臨，昏黃的路燈一盞一盞亮起，綿延到遠處，餘光裏，如顆顆躲迷藏的星星，掀開了它身上的黯紗。

她時不時注意着腳下坑窪，路不熟，走的緩慢，長寧巷12號，好像還在裏面。

陸勉對他的過來沒有太多解釋，只是嘟嚷了一句：寒哥是個好人。

讓左嶺一頭霧水的同時，卻絲毫沒有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梁寒是個好人，誰說不是呢？天生出色張揚的長相，讓他看上去總顯得不正經與藏着壞，對任何事也都漫不經心。

可他不是這樣的，左嶺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很善良，他很認真，他就是表面淡漠，她知道的。

抵達導航裏的目的地，是一棟老舊單元樓，左嶺找了個從單元門出來肯定可以看到的位置站着，憑着職業的敏感左右掃視了幾眼，然後給梁寒打電話。

梁寒的手機卻關了機，怎麼打都打不通，她想，等他半小時，若他還沒出現她就上去，她知道他應該在六樓。

站了沒一刻，左嶺聽到幾聲小孩的啼哭聲從遠處傳來，她本沒有在意，低頭看着地上樹的殘影。直到腳步聲愈發清晰，小孩的啼哭聲越來越近，她回頭，猝不及防的，梁寒的身影，倏然闖進了她的視線。

他穿着黑色衛衣，一雙筆直修長的腿，隱在黑色工裝褲裏，雙腿沉穩走進，顯得尤其帥氣逼人，頭戴着一頂鴨舌帽，黑色口罩遮住了俊俏的面容，明明是很普通的私下打扮，卻怎麼也擋不住渾然天成的那種氣質，是看背影就讓人一眼篤定顏值不會差的男人。

能進娛樂圈的人底子都不差，他的那股勁，身形外貌長相，無一拉跨，是個讓人見了就明白他在發光的存在。所以，他發展受限，她又有多惋惜。

左嶺一眼就認出了他，與此同時，連通心臟一同跳動的厲害的，是看到他左手牽了一個正在哭泣的小女孩，一米高，大約六歲左右，被他牽着，邊走邊哭。

她霎時愣住，心臟一下子繃緊，有點懵。

兩人走進她身側，沒注意到她，她忍了又忍，脣動了又動，還是輕輕叫了聲：“梁寒。”

原本正常走着的男人身形一頓，他站定，轉身，正對上左嶺的視線，原本半闔的眸子微睜，顯然對她突然出現在此刻微微驚詫。

“你怎麼在這裏？”他開口問。

他身側的女孩一時也不哭了，一雙通紅的眼圓溜溜的，盯着左嶺看。

“陸勉給的地址，”左嶺微微凝神，“我怕你又被人拍到，不放心，來接你。”

他眼裏神色複雜，兩人足足對視了十秒，直到小女孩試探叫了聲，“哥哥”，他纔回神，對她輕輕點了點頭，說：“稍等我下。”

兩人的身影再次隱沒在夜色裏，左嶺看着他進了單元門，不久，六樓的燈亮起，不出一刻，她又看到他下來了。

“等很久了？”他走過來，對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沒，正想着你還沒出來我就上去敲門，沒想到你從外面回來了。”左嶺站定身子，等他走進。

兩人一道，結伴走在路燈昏暗的巷子裏。

正值月中，不知不覺間，頭頂上的月亮開始慢慢升起，開始掀開它隱藏着皎潔的光彩，左嶺擡頭，問：“爲什麼又來這兒了？”

“看故人。”梁寒沒有避諱，直接回答她。

“那怎麼將小女孩惹哭了？”左嶺努努嘴，覷他，“做什麼讓人傷心的事了？”

“嗯，是做了不少惹她傷心的事，”梁寒順着她的話回，“路過糖葫蘆店拒絕給她買算不算？答應陪着她轉眼離開算不算？”

左嶺瞬間笑了，她眉目彎成月牙，脣齒微露，站定，看着他，“難怪人小姑娘哭的傷心，有負心漢嫌疑啦。”

梁寒也跟着停下，兩人在路邊站定，相視而笑。

“就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你會說？”

梁寒抿了抿脣，右手撓了撓挺直的鼻樑，“會啊，爲什麼不會？我對經紀人可不會有祕密。”

“你還挺上道，”左嶺原本小心試探頗多顧忌的拘謹瞬間消失殆盡，她心情倏然輕鬆很多，也不繞彎子，直接問：“你來這兒是看哪位故人？”

“上學時一直支持我的一位長輩，剛那女孩是他孫女。”

“他出什麼事了嗎？”

“前段時間被人撞了，我今天剛從醫院探望回來，已經沒有什麼大礙。”

左嶺心裏升起一種預感，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梁寒很聰明，看她探究的神色就意會了她的意思，點頭承認，“是，前幾天被酒駕的人撞了。”

“你被通稿黑，跟這件事有直接關係？”左嶺篤定。

梁寒漫不經心笑了，他右手隨手捻着一根不知在哪裏撿的柳樹條，許是覺得悶，拉下了罩的嚴實的口罩，整張下半張臉的輪廓在月光的朦朧裏清晰，雕琢般立體。

他看向她，點頭，“就你剛纔見的小女孩，言言，前幾天在學校突發高燒，”他突然雙手搓了下臉，正色神情，給她講那天發生的事，“常俊伯接到消息後火急火忙往醫院趕，我那天剛結束一個演出過來看他，碰到他出門想跟他一起去醫院，沒走兩步，老人家在那巷子裏就被一個酒駕的給正面撞上了，當場暈倒，然後開車的逃了，那地方老舊，竟然連個監控都沒有，沒人看到，我被那樣寫，想想也不奇怪。”

左嶺大爲震驚，“那你被警方帶去做筆錄，連警方也懷疑你是嗎？”

“他們沒有緣由懷疑我。”

“？”

“老人家受傷不重，當天晚上就醒了，我昨天去警局做筆錄，是去陳述當天發生的事情，逃逸的那人被抓了。”

左嶺思路瞬間清晰，她從不相信他會做違法犯罪的事情，可她沒想到這背後竟藏了個這樣的故事，他口中的常俊伯和言言，看來對他是很重要的人，陸勉都不知道，所以他明知近段時間他不適合出現在這裏，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前來。

“左嶺，”梁寒走進她，他很高，比她高了將近一個頭，看她時頭垂下，明月懸掛在他身後的頭頂，他的整個人、影子全然罩在她身上，將她完全裹挾。

她又開始緊張，他沒了那種嬉笑打鬧的神情，顯然對她有話要說。

“嗯。”

“我得罪了人，我被人盯上了，所以近段時間有人瘋狂找我的把柄，想將本來就沒什麼水花的我，徹底摧毀。”梁寒突然跟她開誠佈公。

左嶺心裏繃着根弦，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的薄脣，猜測着他有可能要說出的話。

“這樣的我，似乎處處暗藏危機，四周有無數雙眼睛等着看我笑話，前景也不明朗，你真願意帶我嗎？”

左嶺心酸，“你是對自己沒自信嗎？”

梁寒脣角往右一彎，舌尖抵了抵上顎，回：“我從來都相信自己，只是時間問題。”他頭往右偏，又回正，看向她，“我只是怕你信心受損，我之前說我知道你，是真的，不是客套。”

左嶺：“我從沒懷疑過。”

“我在同行裏經常聽到你，畢竟，這圈子就這麼大，誰發展的好也都是明面上的，大家都看的到，你來帶我，我怕你從之前還算小有成就裏跌下來，深受打擊，讓你受傷害。”

他像將所有藏起來的雪淋的傷口一個個揭開，毫無遮蔽的展開給她看，像在說，這就是我殘敗的傷痕累累的身軀，你還確定要救我？

如此坦蕩讓她心疼，左嶺的心像被刀割似的，說實話，她寧願在別人口中聽到他事業不順，處處碰壁，卻怎麼也不想親耳聽到他親手將傷疤揭給她看。

誰願意向別人揭示他的傷痕呢？何況一向還算高傲的他。

她心裏，這些年比誰都知道他的軌跡，她知道他的艱難，不需要撕開來給她看。

“梁寒，我知道你知道我，”左嶺鼻很酸，她掐着自己，儘量保持着鎮定，不要在他面前哭出來，“但你知道的可能是在這行業兩年後的我，還算被人看見的我，我剛踏進這圈子時，我之前帶的藝人，可能情況比你還差，那時的我，沒人脈，沒資源，都是瞎子摸黑着往前爬，我本來就是從最低端爬起來的人，也不缺乏從頭再來的勇氣，我既然選擇帶你，沒有什麼是不能失去的。”

梁寒微微觸動，他的目光，清澈且炙熱，將她的臉認認真真巡視一遍，問：“爲什麼是我？”

“你值得。”左嶺答。

“你倒比我還自信了。”梁寒又笑開了。

漫不經心，卻又溫柔真誠。

“我的藝人，這點自信還是有的。”左嶺將手揣進兜裏，擡頭看了眼天上的月光，大圓盤今天瑩白透亮，給這座城市蒙了一層白色的薄紗，溫柔繾綣。

她主動朝前走，說，“回吧，不早了，陸勉還在收拾東西，我們明天早上的飛機。”

“去哪裏？”留在原地的梁寒有點懵。

左嶺偏頭，留他一個側臉，說：“北城。”

她說完重新回頭朝前走，每一步都走的堅定，一滴淚，也終於忍不住，從她眼角悄悄滑落。

她的小王子，本不該，活在深溝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