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等待

一瞬間，那些塵封的記憶和埋葬的感情像狂風暴雨般襲來，不給我一點喘息的機會，涌入我的腦海裏。

江月，蔣越，治病，離開……

我本想永遠離開這個世界，沒想到還是被救了。

我還沒有對母親盡到孝道，還沒有和朋友告別，我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放棄生命。

但是蔣越走了，他走了之後……

“他在哪裏，我要去找他，我去國外，我要親口問他，我不相信他對我沒有感情。”我對齊古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他走了。”

“我要去找他。”我堅持說。

“我是說，他離開這個世界了。”

離開這個世界是什麼意思

齊古說得很慢：“你聽不清我說的話嗎，他到死都愛你，我真的走了。”

“不可能，他不是去國外了嗎？你爲什麼要騙我，就爲了不讓我去找他我不找就是了，你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好不好……”我已經再一次淚流滿面，哽咽着說。

“我沒跟你開玩笑，他沒回國之前就得病了，無藥可醫，他也不願意治病，覺得耽誤時間。他是爲了你纔回國的，也是爲了你做了那麼多。他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不能，他沒有時間和生命和你在一起，所以他自欺欺人，讓你覺得他不喜歡你，讓你不那麼傷心。可是我瞭解你，他怎麼會不知道你根本走不出去，遲早會得知一切的。他只是，他只是在做最後的掙扎。”

“你別說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怎麼會生病，他怎麼會忽然走了，你不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段騙我！”我歇斯底里地叫喊。

“是真的！”齊古捏住我的肩膀，確認道：“他真的走了，就在前幾天，他就葬在奶奶旁邊，你不信我帶你去看！柳方！”

我已經衝出門去，房屋外一片漆黑。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我心如死灰地那拿上車鑰匙，驅車往墓園奔去。

我把車開得很快，在超速的邊緣試探。明明心裏已經有了結果，但我還是該死的不相信。

如果沒有親眼見到，我這輩子都不會相信。

原來一年纔會來一次的陵園，在一個星期內來了兩次。

兩次都見到了蔣越，一次是生，一次是死。

我跪在那個嶄新的墓碑前，用手撫摸着上面的字跡，明明那麼熟悉卻那麼陌生。

陵園裏的燈光十分灰暗，我好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只是同名同姓罷了。

我的眼淚已經流乾了，還是忍不住地叫喊着他的名字。

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他在離開我之後就去世了。

就像是離我原本很遙遠的死亡，忽然將血淋淋的現實扔在我面前，讓我不得不接受，不得不放棄。

這個人，他愛我，我愛他，我們卻永遠不能在一起了。

我想起了自己被謝成晨下藥後昏迷時做的夢。

“要把之前沒做過的事情全都做一遍，沒去過的地方全都去一遍。”

“不用了，我已經道別了。”

“我已經幫你和太陽道過別了，他很喜歡你，讓我好好愛你。”

那些夢中都是遺憾，全是妄想。

而那些細枝末節，那些蔣越說過的話，都是在暗示我，這個人真的要走了。

不是去另一個城市，另一個國家，而是永遠

地離開這個世界。

我又想起他被我關在房間裏那幾天，怪不得他很輕易地就被我注射藥劑，怪不得他無力掙扎，怪不得他的臉色慘白。

我恨自己被不甘心矇蔽了雙眼，沒有看出他的異常，還折磨他那麼多天。

他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瘋子，如果不是因爲我，他就會好好治病，可能不會死，不會回國。

我也不會強迫他幫我治病，我們都會走在自己的人生正軌上，不會偏航。

可是這樣，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愛情，不會和他有那麼多溫馨的日子。

我不後悔，他後悔嗎？

我問不了他，他也回答不了。

淅淅瀝瀝的雨落了下來，很快由小轉大，把我的衣服淋溼了。

這恐怕是今年最後一場春雨了吧，一場春雨一場暖，我卻感到刺骨的寒冷。

原本是萬物復甦，春暖花開的季節，我的世界，再也沒有色彩了。

我仰起臉，讓雨滴打在我的臉上，落進我的眼睛裏，鼻腔裏，嘴巴里，它似乎無孔不入。

我想讓它澆滅我的心，可它做不到。

意識昏沉之際，感覺有一個人在喊我的名字。

但是我什麼也聽不見了，重重地倒在泥濘的大理石地板上。

好想就這樣逃離，然而我能逃到哪裏去呢

我是膽小鬼，我恨自己不能和他一起去死。

死亡不是終點，遺忘纔是。

我的身體防禦機制讓我忘了蔣越，但是那個裝滿回憶的盒子讓我把一切都想了起來。

這是天意嗎？

上天希望我愧疚地過完這一生，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了。

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做，如果沒有蔣越，我原本就是準備獨自一人的……

_

三個月後。

一間破舊的診室內。

【第99天。今天好累啊，夏天真的好熱。房間裏沒有空調，只有一個小風扇。現在是農忙季節，來看病的人比較多，有腿疼的，腰疼的，脖子疼的。我現在不僅能治內科，連外科也略懂一二了。鎮上的人都喊我柳醫生，還給我送來了好幾面錦旗呢。那些小孩子也喜歡來我這裏玩，我會幫女孩子梳頭髮，雖然不好看，但是她們很喜歡，我原來怎麼不知道我這麼討人喜歡呢。晚上的蚊子有點猛，我塗了很多花露水也沒用，只能忍着了……】

我還沒寫完，母親喊我喫飯。

【下次再給你寫，我先去喫飯了。】

我把信封放在那個盒子裏，把盒子放在我的書桌上最顯眼的地方。

“來了來了！今天做的什麼菜呀！”我小跑到廚房裏，把菜端到一張小桌子上，拿出放在門邊的摺疊小板凳。

“豆角炒肉，涼拌黃瓜，都是我愛喫的!”

“知道你愛喫，我又買了兩包種子，那個小菜園現在結了好多蔬菜瓜果。”母親臉上滿是笑意，“昨天隔壁的那位女老師還送來了幾個西瓜，又大又圓。小姑娘長得水靈，聰明能幹，你……”

“媽——”我打斷了她的話，“你別說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是人總要生活，總要過日子。從我們到這裏開始，人家小姑娘一直唸叨你，校長給她介紹了好幾個，她都拒絕了，一直等着你呢。”

“謝謝她喜歡我，但是我不可能給她任何承諾。媽，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想讓我開心，幸福。我現在這樣挺好的，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陪你聊天，看電視，我很充實。至於那個人，我會一直把他藏在心裏。我相信他一直在我身邊陪着我，我種的薰衣草現在還在開花呢。”

母親給我夾菜，語重心長地說：“我只是想讓你開心一點。我什麼都不圖，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裏哭，都三個月了。我每天變着法地給你做飯，可你還是越來越瘦，我真的擔心你的身體。我是你媽，我怎麼能不操心呢。”

“那，那我多喫點。”我把嘴巴塞得滿滿的，用力地嚼着，“真好喫，我要把這些菜全喫光。”

“別哭，孩子，別哭……”

“誰哭了，哈哈哈，我已經想開了，不就是一個人嘛，不就是一個人嘛……”

那天下午，齊古又來了。

他每隔一個星期就會過來給我做心理疏導，每每以失敗告終。

我總是勸他：“我真的沒事，我自己就是醫生。”

“你確定要在這裏待一輩子嗎？你不要你的前途了嗎？不要你努力了這麼久得來的一切了嗎？你這樣做，他會很難過的。”他問我。

我笑了笑，回道：“不，他不會的。醫生你別那麼激動，我都感覺你纔是病人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一直這麼頹廢下去。”

“這叫頹廢嗎？我只是終於可以按照自己一直夢想的生活過下去了，我很滿意現在的自己。”

“人死不能復生，你真的該放下了。”他又勸我。

“我不能放下，我不想遺忘。”我哭着說。

“放下不是你的錯，遺忘也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爲他做得足夠多了，不需要再把自己的後半生搭進去了。”齊古安慰道。

“是嗎？我做了什麼呢？只是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什麼都沒有爲他做。”我反駁道。

“你還活着，就是他最大的心願。”

齊古這次走後，再也沒有來過了。

他可能已經放棄我了，我是他治過的最難治的病人。

我是一個特別倔強的人，越是不讓我做什麼，我越想做什麼。

所有人都讓我遺忘，所有我不會遺忘。

蔣越等了我十幾年，我會用餘生來等他。

等待不只愛情，但是愛情的確是最浪漫的等待。

等待是會讓人受傷的，無形無力，卻直擊內心最柔軟最深處的地方。如果選擇了等待，內心要足夠的強大，可能血本無歸、一無所獲，可能永遠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最終傷痕累累。

這是一場註定沒有結果的等待，但是我願意。

薰衣草又開花了，淡淡的香味逐漸佔據了我的鼻息，恰似我們剛重逢的那天。

（全文完）

ps:後面還有完結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