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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三晚·死(一)

萬雁自白天去找了衛嘉玉之後,一整天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下午在竹園和衛靈竹一塊做女紅時,還有幾分心不在焉。直到對面的人放下手中的東西,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她纔回過神,意識到衛靈竹已叫了自己好幾聲,可她竟沒有發現。

“你怎麼了?”衛靈竹看着她這向來行事穩當的女兒,奇怪道。

衛靈竹最近正在繡一塊手帕,在衛家時,她自小是被當做男孩養大的,跟着幾個哥哥學了一身拳腳功夫,卻不擅於女兒家的女紅。這帕子她已經繡了大半個月了,還沒有繡好,還要萬雁反過來指導她這個孃親。

萬雁搖搖頭,下意識想要搪塞過去,卻又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問心齋瞧見的那一幕,旁敲側擊道:“說起來二哥如今也二十有七,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紀,娘便一點兒都不操心他的婚事嗎?”

聽她忽然說起這個,衛靈竹也是一怔。關於衛嘉玉的婚事她自然是想過的,先前衛嘉玉下山回來看她的時候,她也提起過幾次,不過都叫他回絕了。更有一回,他甚至直言自己沒有婚娶的打算,衛靈竹總覺得是因爲她和聞朔的緣故,纔會叫他遲遲不願成親。加上她自小沒有怎麼管束過他,到如今,自然也不好在這件事情上強行做他的主,只好順其自然,想着他或許有朝一日便想通了也說不定。

如今萬雁問起來,她也只是低頭捻着針線,淡淡道:“阿玉向來很有主意,或許是緣分還沒有到,此事也急不來。”

萬雁聽了這話欲言又止:“我看二哥這回第一次帶人回來,那位聞姑娘會不會就是他心上人?”

衛靈竹是知道聞玉的身份的,聽她這樣說,笑了一笑:“他二人不過師兄妹罷了,你不要多想。”

“娘怎麼知道?”

衛靈竹不好與她直言聞玉的身份,只覺得她今日有些一反常態,竟是格外關心起衛嘉玉來,於是放下了手裏的針線,奇怪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這一問,萬雁又有些支支吾吾起來。衛靈竹越發篤定她有事瞞着自己,臉色也顯得有些嚴肅:“究竟怎麼了,可是鵠兒又惹事了?”

因爲萬鵠昨天跑出去至今未歸的事情,萬雁正心虛,這會兒嚇了一跳,只好坦白道:“我只是今日撞見二哥與那位聞姑娘舉止親密,這纔想來問問娘罷了。”

衛靈竹聽了這話,不由一愣,神色也顯得古怪起來:“你撞見什麼?”

聽她這樣問,萬雁只好將心一橫,如實道:“我今天不小心撞見了他們、他們……在院子裏親熱。”

“什麼?”衛靈竹大喫一驚,她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幾乎將萬雁也嚇了一跳。她不明白爲什麼衛靈竹聽見這個消息會如此驚訝,連忙說道,“不過我也沒有看清,或許是我看錯了也不一定。”

衛靈竹顯然還在這個消息的衝擊裏沒有回過神,她覺得荒謬,又想起那晚江邊衛嘉玉的表現,心中又隱隱覺得似乎也並非毫不可能,可一時仍覺得不可能:“不錯,應當只是你看錯了,他們兩個可是……”

可是什麼,她沒說完。

衛嘉玉行事向來最有分寸,聞玉雖說只是聞朔的養女,可二人仍算是名義上的兄妹……這件事情,別人不清楚,他確實再清楚不過的,以他的性子,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荒唐事。

她心中這樣想着,幾乎已經要將自己說服,這時候外頭忽然有下人來報:“二公子和大公子在宿雲樓外打起來了。”

衛靈竹又一次疑心自己聽錯:“你說什麼?”

“二、二公子像是爲了聞姑娘,動手打傷了大公子。”

“……”

黃昏,問心齋內。

衛嘉玉只受了些輕傷,他坐在窗邊的坐榻上。天氣已經入秋,房間裏鋪着一層柔軟的地毯,便是光着腳踩上去也很軟和。聞玉從下人那兒要來一個藥箱,往地上一放,便盤腿在地上坐了下來。

衛嘉玉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見她這副模樣看不過眼似的,伸手要去扶她起來,卻叫聞玉躲開了。她坐在地上正好夠得到他的膝蓋,於是衛嘉玉無法,只好挺直了腰一手放在膝蓋上,將另一隻擦傷的手遞給她。

這是她第二回替衛嘉玉的手上藥了,她上回就知道衛嘉玉的手生得好看,骨修長勻稱,皮膚白淨,食指和無名指上都有厚繭,一看就是一雙沒有幹過重活,只用來讀書寫字的手。這樣的手看上去是握不住刀劍的,更不要說是與人打架了。

聞玉忽然有些後悔,萬鴻是個瘋子,如果不是因爲她今日去找他,以衛嘉玉在家事事忍讓的性子,應當是不會主動和他起什麼衝突的。而且今天分明是她先動的手,這會兒人人都只說是二公子與大公子打了一架,倒是沒人在意她先挑起的事頭了。

衛嘉玉起先沒有注意,等意識到聞玉許久沒有說話,這才後知後覺地開口道:“我小時候也同家裏的堂兄打過架,那回先生誇了我的功課,下課後他故意把墨水撞翻在我身上。”

聞玉眼皮都沒擡:“打贏了嗎?”

坐榻上的人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他們那時有五個人……”

結果可想而知。

聞玉想起在沂山,他說過祖父不喜他習武。她有個問題在心裏想了許久,尤其是見到衛靈竹後,更加好奇:“你祖父爲什麼不想你習武?”

分明衛靈竹和聞朔都是個中高手。

衛嘉玉回答道:“衛家在長安有自己的船幫,我娘上面五個兄弟,但在船幫裏最得人心的還是我娘。我要是習武,他們擔心將來衛家的船幫會落到我手上。”

聞玉沒想到是這麼現實的原因,以至於覺得有些荒謬:“就因爲這樣?”

“這理由還不夠嗎?”

“這算什麼理由?”

衛嘉玉見她神情鬱郁,反過來安慰她說:“我根骨一般,便是學武也未必能學成什麼樣子,不必替我可惜。”

聞玉緊鎖着眉頭,低下頭不再看他,過了半晌才道:“我不是替你可惜,我只是生氣。”

衛嘉玉聽她這話一時有些無措,目光落在她隱去大半的面頰上,陽光像珍珠一般在她臉頰跳動,他有一瞬間疑心那上面落下的光點是她的淚珠,於是鬼使神差地擡起另一隻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側臉。

聞玉叫他的動作一驚,順着他的手指揚起頭,怔怔地看着他。女子面龐光潔細膩,除去柔軟的絨毛之外,並無絲毫淚痕。衛嘉玉才發現是自己看錯,如夢初醒一般,尷尬地蜷縮起手指,正要解釋,卻聽她說:“我沒有生你的氣。”

“我生氣是因爲……”聞玉抿了一下嘴脣,目光有些黯淡,“他們沒有好好地對待你。”

衛嘉玉忽而想起在山中發現她是聞朔的女兒時,自己生起的那點難以言明的妒意。她自由自在,像是山間穿行的風,有一間永遠屬於她的小院和一個在家等她回去的父親。但是現在,他想到這些,已經沒有了那些晦澀難明的心境,他慶幸她是這樣長大的,她無憂無慮,愛恨分明,活在很多很多的愛裏。

二人對坐許久,衛嘉玉最終迴避了這個話題,他突然問:“你今天爲什麼動手?”

聞玉抿着嘴不想說。

不過她不說,衛嘉玉也猜得出來。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道:“萬鴻小時候確實是因爲我才摔傷了腿,他說的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爲什麼不讓我教訓他?”

“打架要勢均力敵纔好,”衛嘉玉淡淡道,“你和他動手,別人便要說你恃強凌弱了。”

類似的話聞朔也和她說過。她起初和山裏的孩子打架,聞朔並不插手,後來他開始教她習武,卻開始對她進行管束。她十五歲以後,性子收斂許多,左鄰右舍都說是姑娘大了,開始乖巧懂事,但只有她跟聞朔知道,她裏頭還是那個一點就炸的炮仗。

“不許我動手,你倒是可以。”聞玉撇撇嘴,對他這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行爲嗤之以鼻。

“替妹妹出頭自然就不一樣了。”衛嘉玉牽着脣角回答道。

他平日裏從不以她兄長自居,這會兒卻又佔這個兄妹的口頭便宜。聞玉知道他是想說些玩笑話,好叫她開心,於是低着頭,難得順從地配合道:“是,我哥哥今日打贏了,是天底下頂好的哥哥。”

要說玩笑話的是他,聽她這麼一本正經應和後又覺得不好意思的也是他。

聞玉坐在地上,擡頭見坐在軟榻上的男子不自然地轉開眼,不由挑眉:“我誇的不好,哥哥不高興了?”

“好、好了……”衛嘉玉無奈道,他如鴉翅一般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擡手掩着嘴脣輕咳一聲。

聞玉無聲地笑起來,她又低下頭用紗布替他纏好了傷口。窗外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暉刺破窗柩落在她的頭頂,映亮了她每一根髮絲,勾勒出她白皙小巧的下頷,像是即便馬上就要墜入永夜,她也會帶着那一身溫暖的橙光坐在他腳邊,替他映亮身旁這一方世界。

衛嘉玉在這天晚上又夢見了兒時養在刺史府裏的那隻黑貓。

那隻貓不知是從哪裏偷偷跑來的,衛嘉玉發現它的時候,不過只有手掌大,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等他試探着朝它伸出手時,它側過頭用那雙溼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輕輕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衛嘉玉覺得與其說是他收養了那隻貓,不如說是那隻貓接納了他。

他把它養在院子裏,從學堂回來後,一進門就會看見它趴在窗臺上等他。他養了它半年,直到半年後的某一天,他回到院子裏時,那隻貓已經不見了。

衛嘉玉提着燈籠在府上找了一晚上,第二天,衛靈竹將他叫到跟前,告訴他自己懷着身孕,那隻貓是她叫人送走的,他將來要是喜歡,等孩子出生,可以再找一隻貓養在府裏。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手支着頭,食指無意識地摸着耳朵,那是她說謊時纔會有的動作。

衛嘉玉看了她一會兒,沒說什麼,離開屋子之後便遇見了萬鴻。少年得意地攔下他,告訴他那隻貓已被他下藥毒死了,不但如此,以後但凡是衛嘉玉在意的東西,他都會想辦法毀掉。

瘸着腿的少年目光陰鷙,神情透着一絲癲狂,看上去又可憐又可恨。

衛嘉玉此後再也沒有養過任何動物,哪怕後來去了九宗,也沒有再餵過山上的貓。山中的師兄弟們都說,衛師兄爲人端方有禮,只不過與人相交時有些疏離,總不免叫人覺得冷漠。

衛嘉玉醒來之後,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他許多年沒有想起那隻黑貓了,他看了眼手背上的傷口,想起白天對萬鴻說過的話。

現在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而聞玉也不是那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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