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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傅容與先帶她回到別墅,摸着手腳都冰涼的很,就先到浴室泡個熱水澡,把心神不寧的謝音樓一身衣裙脫了,扔在白色浴缸外,用熱水淋着她雪白肩頭。

體溫順指尖一點點升高,直到被白色純棉的浴袍裹緊身體時,謝音樓曲起手指忽然覆上他的額頭,藉着玻璃窗外的微光,她循着夢裏的記憶畫面,輕柔地在他年少時落過傷的位置摩挲着。

謝音樓漆黑的眼珠乾淨純粹,透過他像是看別的東西,熟悉得讓傅容與身軀僵住,擡起修長冷白的兩指遮住她的眼睫:“音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謝音樓沒說話,白皙的手將他的脖頸抱住,指節發白,過了會無聲地滑向男人肌肉線條緊繃的背部,傅容與那件襯衫早就扔垃圾桶了,渾身什麼都沒穿,體溫比她還低,沾着水珠的肌膚看上去已經沒有陳年舊疤。

奇怪的是,她胸口涌入了千絲萬縷的疼,好似能描繪出他這具血肉之軀,曾經都受過那些傷,輕抖的睫毛狠狠閉了閉,將情緒調整好後說:“陪我睡會……十分鐘,就十分鐘再走。”

傅容徊還在醫院躺着,她知道傅容與回來待不久的,擡頭望着他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私心想讓他能躺下片刻,哪怕是十分鐘。

謝音樓用臉蛋,溫柔貼着他下顎,聲音壓得低軟:“我害怕。”

傅容與沒拒絕,恰好窗外也下雨,白天黑夜瞬間跟沒了界限似的,主臥不開燈,四周昏暗的厲害,他先將厚厚的窗簾都給拉上,才折回牀邊將謝音樓連人帶被子的摟到懷裏。

謝音樓烏錦般的長髮披散着,纏纏繞繞在鎖骨處,她將自己緊緊貼着男人胸膛前,片刻功夫不到,便感知到傅容與睡着了,俊美的臉輪廓隱在半暗裏,眉骨是皺得很深。

她實際上毫無睡意,睜着漆黑的眼睛失神盯着,記憶裏的傅容與年少很瘦,面容異常的精緻,也很白,骨子裏卻透着股很重的戾氣,是經常見血纔有的。

如今的傅容與,親手將面具戴久了,快看不出當年的影子,那雙家族遺傳下來的琥珀色的瞳眸,使得他想將這副皮囊僞裝成溫潤無害的人,太容易了。

謝音樓將那個夢,一點點掰開揉碎着回憶,活像是要將這些都重新根深蒂固的植入心底。

十分鐘時間很快就到,在傅容與起身時,她閉眼假裝熟睡,棉被沿着男人腹肌滑落,結實分明的胸膛隱在暗色裏,能感覺到他動作放的很輕,將一套乾淨的襯衫西裝拿過來穿。

隨着男人腳步離開這間臥室,空氣中連那股雪松氣息都淡到所剩無幾。

謝音樓裹緊被子躺了會,腦海裏惦記着事,是怎麼也睡不着,隱約聽見安靜的別墅樓下有響動,她索性起牀,依舊穿着那身白色純棉的浴袍走出去。

寬敞清冷的客廳裏,是邢荔,她在整理傅容徊木質休息椅上的盲文書籍。

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玻璃茶杯,那聲響,就來自這裏。

謝音樓看她撿起碎片將手心割傷,連忙走過去:“邢荔,手流血了,別撿了。”

邢荔已經換過衣服,也畫了精緻濃妝,跟昨晚判若兩人,她好似察覺不出一絲痛覺,任由鮮血沿着指側肌膚滴落,直到謝音樓拿紙捂住,啓脣低聲說:“你這樣痛,容徊要是知道了,也會跟着痛的。”

謝音樓的氣息很像那種安定又神祕的薔薇,很輕易讓人精神放鬆下來。

邢荔坐在了地毯上,視線低垂,看着止血的手指,豔麗的脣勾出諷刺的笑,笑這命運,也笑自己:“傅容徊總說自己是累贅,死了一了百了最好……但是他好像從來沒想過,沒有他,傅總那十年該有多孤寂難熬,沒有他……我剛步入社會就被那些開發商騙去做情婦了。”

是他,把她人生中最陰暗的一面抓住了,讓她庸俗不堪的世界裏只有光照亮。

但是老天爺欺善怕惡,就是不讓傅容徊好好活着。

邢荔的眼角是通紅的,看到謝音樓清澈見底的乾淨眼眸,照得她這副模樣越發的慚愧不如,擡指抹去快溢出的細碎淚意,假裝在整理髮絲:“抱歉,情緒有點失控。”

謝音樓輕聲搖頭,安撫道:“沒關係的邢荔。”

誰都有崩不住的時候,邢荔坐了會,扶着冰涼膝蓋起身:“謝小姐,你有空嗎,陪我去個地方吧。”

……

邢荔想要去的地方是觀音禪寺,親自爲醫院裏的傅容徊求平安符。

寺裏的香火很盛,據說求福很靈驗,傅容與在這點過長明燈,所以邢荔來的時候,是輕車熟路的,被和尚引進了萬佛堂殿內。

謝音樓慢步跟在後面,卻沒有踏進去,而是在長廊站着,纖細的身影安靜得如一尊白玉雕塑。

她很少來寺廟這種地方,只有好幾年前謝忱時犯事被爸爸送到廟裏清修半年時,她纔跟着來過,也只是止步在院外的。

倒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只是會覺得胸悶,像透不過氣似的。

謝音樓本能地避着,擡眼透過數米高的木雕窗戶縫隙,能看見殿內牆壁上的滿天神佛雕像,像是在遊神想着什麼。

她耳邊,忽地跟響起一聲聲熟悉的笑音般,是她的。

“芙蓉魚,容與哥哥……我不想練琴了,學了好久還是彈錯了,你笑?不許笑,芙蓉魚!別人可以笑,就你不能笑!”

“容與啊,小柿子熟了,老師清早就拿老花鏡在樹下數,我想喫。”

“我二妹身上有逆骨,我爸都沒用戒尺往死裏打,你智商這麼高,連老師都說要不是收了我這個關門弟子,他一定也收你做顏家的小徒弟,你爸耍酒瘋起來好狠啊,又把你後背抽的都是血,他瘋啦!”

“傅容與,我二妹每次在學校惹禍,我爸爸都會低調的給學校捐一棟樓,好不好笑?”

“容與哥哥,你不笑,是又疼了嗎?”

“今天上課,我問老師……如果你還有一個身份,是謝家未來的準女婿,你爸爸是不是就不敢動你了。老師說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還太小。”

“傅容與,我跟爸爸去廟裏捐獻香油錢,下雨,香客都躲在亭子裏避雨,我偷偷的溜進觀音菩薩殿裏,給你求了個平安健康的護身符,沒有人知道,只有菩薩知道。”

……

謝音樓如同大夢一場回過神,茫然失措的情緒還沒從眼底褪去,看到邢荔不知何時已經從萬佛殿內出來,拿着個小盒子,裏面是用暗紅色繩子穿起來的平安符。

她看謝音樓站在廊上安靜不動,走到跟前叫了聲:“謝小姐?”

謝音樓指尖顫抖了下,徹底清醒過來,方纔她耳邊好像聽到了年少時自己的聲音,又不太確定是聽到,還是腦海中突然就記起了。

回去的路上,她多半都是安安靜靜着的,在想着,似乎和傅容與的羈絆比想象中還要深。

邢荔求完平安符就往醫院趕,在重症病房內,醫生剛給還在昏迷虛弱的傅容徊檢查完各方面身體情況,四周很安靜,白紗的窗簾被掀開,讓陽光都透進來。

謝音樓站門邊,看着邢荔將暗紅繩子系在男人蒼白纖瘦的腕間,似乎又意識到這樣治病時就不方便,便重新解了下來,給壓在了柔軟枕頭下。

整個過程中,邢荔的情感是收的,對他像是對待神明一般,不敢有雜念。

謝音樓看了半響,肩膀感覺到略微的重量,側眸看去是傅容與,他顯然是剛從主治醫生那邊回來,用骨節碰了碰她被醫院冷氣吹得發涼的臉蛋:“臉色差的厲害。”

明明滿身疲憊的是他,反而正經說教起她來了。

謝音樓無聲伸手抱他,微蜷了指尖輕輕颳着他西裝冰涼的面料。傅容與是不願意讓她在醫院這種冰冷且充滿消毒水味的地方久留的。

等傅容徊終於轉醒來,沒說上兩句話,他就先安排邢荔在病房陪着,親自帶她離開醫院。

“傅容與,我現在不想回去……陪我走一走吧。”

謝音樓見醫院旁邊有一排枝葉繁茂的黃槐樹街道,便指向那邊,主動地扯着他的衣袖,兩人今年相識以來,似乎就沒有這樣悠閒的逛過。

街道兩旁都是煙火氣很濃郁的店鋪,售賣的是老招牌美食,味道很香。

謝音樓看到有一對小情侶站在冰淇淋的店鋪前許久,女孩兒爲了喫草莓味還是香草奶油味而糾結,最後男孩從褲子口袋套出鈔票,把兩種口味都買了。

她分神想事情,擡起捲翹的眼睫看向身側男人:“容與。”

“嗯。”

原以爲她眼饞,在這換季的秋天裏,也想喫冰淇淋。

傅容與已經想好拒絕的話,誰知下一秒,謝音樓站定在樹蔭下,認真地問他:“我以前,認識你的,對嗎?”

她的語氣平靜且篤定,這番話,讓傅容與被重擊撞到了胸腔內的心臟,嗓子失聲。

謝音樓看着他露出笑,擡起白細的手替他拂去黑髮間的一片淡黃色落葉,捏在手心,過半響,沒忍住,輕輕抱了他腰身,鼻尖貼着他胸膛的襯衫面料:“石榴被我放在謝家收藏閣樓裏了,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分享。”

“音樓。”傅容與手掌動作很輕覆在她後腦勺,不敢多用一分力氣,喉嚨低低叫着她名字,也只敢叫她的名字。

謝音樓調整好情緒,稍微退開他的懷抱,前面的街道一眼望去,變得細窄。

窄到,容不下兩人走似的。

“我需要點時間。”她很坦誠將心底的想法,傾訴給他聽,隔了好幾秒,又說:“如今就算我已經跟顧家解除完婚約,但是你我,好像還隔着很多舊事,傅容與……我不想糊里糊塗的像之前那樣做牀伴關係跟你一起。”

傅容與過許久才答應,語調低不可聞:“要想多久?”

“或許一兩天,或許一兩個月……”謝音樓內心是堅信着喜歡他,似乎在這段感情裏陷入的越深,那些被封塵的記憶就越是想重見天日,她不問那十年的古籍,不問芙蓉玉鐲,遲早都會記起的。

謝音樓被他幽深不見底的視線足足鎖了三分鐘,脣角彎起笑,想掩飾心中情緒:“無論當年我們的關係是什麼,現在站在我眼前的,我只知道是傅容與,那個在得月臺遇見的男人,是我長大後,第一個喜歡的男人……”

傅容與眼底情緒很複雜,摻雜着一種不知名狀的恐懼,是因爲她想找回記憶。

他這樣像極了生意上被泄露了底牌,給判了生死的男人。

無法自救,只能束手無策期盼着,她給他一線生機。

兩人身邊不知路過了多少位情侶,直到風吹落許多樹葉,傅容與下意識擡起手,擋住她眼前,隨即被謝音樓握住,指尖是柔軟的,帶着屬於她的溫度:“相信我。”

這三個字,讓傅容與壓抑着的躁鬱情緒瞬間化爲虛有,低低盯着她輪廓極美的臉蛋,最後也沒忍住,低頭親吻她的脣:“一個月,我的能耐極限只有這些時間,音樓,你恨我吧,恨死我……是我罪孽深重。”

……

醫院那邊醫生來電話,想必是找他說傅容徊的事。謝音樓讓他先回去顧着弟弟病情要緊,也溫柔暗示要回謝家住,之後,她找了黃槐樹下的木椅落坐,拿出手機打開雲清梨的微信。

指尖停留在上方足足一分鐘後,她終於編輯了條短信過去:「之前聽你說,認識一位行業內很厲害的催眠師,可以幫人喚醒記憶,能幫個忙嗎?我想見。」

雲清梨那邊回的慢,她便仰頭看着一大片的淡黃色樹葉,脣角還留有傅容與的溫度。

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是比才狼虎豹還可怕嗎?

到底,爲什麼能讓他情願變了臉色,說出讓她恨他這種話?

謝音樓想起的記憶裏,似乎都是兩人美好的相處,她想不通,此時雲清梨終於回消息了:「好呀,你什麼時候想見?」

「越早越好——」

半響後,謝音樓回了四個字。

雲清梨發了條語音過來,背景還依稀能聽到戲曲聲,應該在後臺:“那就今晚吧,剛好我朋友就在戲臺下捧我今晚的場,擇日不如撞日……音樓,我給你發地址。”

隨着手機聊天界面發過來的地址,謝音樓終於從椅子上站起身,整理掉裙襬的落葉後,按照戲曲演出的地方,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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