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骯髒

難道是考試沒考好？跟李鯉一樣算了總分，唐殷知道自己這次比林皎高了兩分。

可是林皎不是會因爲考不過就情緒激烈的人，越想越覺得莫名有些焦慮，唐殷擰着眉，頻頻往林皎那裏瞥。

視線凝在桌面出神，林皎已然聽不清老師或者同學在說些什麼，那些記憶深處的本來以爲早就已經遺忘的畫面，被強硬的拽了出來，扯出一大片淋漓的傷痕。

從早晨姑姑那句“他是你親弟弟”開始，這是她情緒最外放的一次，從那天接到所謂外婆的電話時就積壓的無數情緒，像是提前越過蓄水期的水庫，徑直就要向泄洪口奔騰宣泄。

要冷靜，不能任性。

她不斷告誡自己，用掐在手掌心的力道提醒自己不要失態，不能被那些可怕的回憶絆住手腳，只是在這樣的反覆之中，她也只能面前熬過兩節課。

大課間一到，林皎出了教室。

一個上午的課左耳進右耳出，唐殷的心思更多的還是集中在旁邊的少女身上。

不知道在想什麼，她指甲一直在手心無意識地扣弄，剛剛只是帶着血絲的痕跡不過兩節課過去，已經開始滲血了。

操場在鋪新的塑膠地皮，最近兩週的大課間都取消，改爲眼保健操和休息，班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仍舊延續上次考試的餘溫，還在討論關於考試的失誤，或者是運氣好蒙對了哪一道題。

下課鈴一響，林皎捏着桌上的答題卡出了教室往辦公室去了，唐殷視線追過去，只能看到她因爲過於用力而泛起清白的指節。

辦公室裏人來人往顯得有些忙亂和嘈雜，林皎站在門口猶豫着，最終還是擡手敲門進了辦公室。

但班主任老李現在不在位置上。

林皎心停了一下，捏着答題卡帶着忐忑轉向旁邊的語文老師的位置上，若是哪一個科目出了問題，對應的科任老師也可以幫忙提交成績修改申請的。

只是現在，語文老師似乎很忙，身邊圍了四五個別班的學生，像是在講題，看見林皎拿着答題卡靠近，幾人的視線都有些微妙。

“林皎啊？有什麼事兒嗎？”

從人縫中看見林皎，老師稍稍擡頭，語氣還算溫和，但能看出她現在着急解決手裏的題目。

“老師，我的試卷有些地方判錯了。”

竭力保持着平靜，林皎在幾人的注視下上前幾步，把答題卡在桌上鋪開，隨後找出小分表把得分圈出來。

“這裏，我的古詩詞寫對了的，但是被扣了4分”

“是嗎？”老師放下手裏的閱讀題，看了看林皎工整的答題卡和得分，眉頭輕皺

大概沒人喜歡被別人質疑，這個道理在大部分師生之間發揮到了一定的極致。

“可能是你寫的有點模糊讓人看不清楚吧？下次可以寫的標準一些，練筆什麼的儘量不要有。”

似乎不記得上次自己還誇獎過林皎的卷面，她給出自己的處理結果

“這樣，我現在很忙，你中午或者下午再來找我行吧？我帶你去教務處，不過也不一定能改回來，畢竟分值不是太高”

說着，抽出答題卡遞給林皎，但視線已經迴歸到剛剛在思考的問題之上，沒怎麼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因此讓人對她剛剛說的話是否作數產生懷疑。

林皎木然接過，走出去時跟她道謝：“謝謝老師。”

她聲音有些細微的顫音，但掩飾得很好，走到門口時，身後似乎沒有注意她還未走遠，有小小的議論。

“剛剛那是林皎吧？一班那個？”

“是她，我聽他們班上說她這次還是考的第二，不過加上剛剛她說的那幾分，估計就是第一了。”

“嘖，學霸的勝負心不過萬一他們班那個第一也有題目判錯了，就好玩了。”

這些話有些刺耳，林皎腳步一轉出了辦公室，回教室的路上還在想着剛剛的情景，她不知道到時候去了教務處，會不會也是一番無用功？

就跟初中的時候一樣。

眼前畫面不斷反覆橫跳，大腦彷彿罷工的計算機，無數鋒利的廢棄碎片橫衝直撞，剜傷了視覺神經，眼前逐漸模糊。

那分明是豔陽的一天，對她來說卻陰沉如墨。

“你根本不是林秀玉親生的，她林秀玉連個男人都沒有你以爲你是哪兒蹦出來的？你舅舅舅媽纔是你親身父母，怎麼，你連你親生父母都瞧不上？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聽話的，小心哪天林秀玉也不要你了，我看你個丫頭片子找誰哭去。”

她聽見外婆的罵聲陣陣，自以爲是揭示了真相，在解救她，實際上只是她一切痛苦的開端。

畫面又一轉，是她捏着試卷去找老師覈對成績的時候，學到的諄諄教誨：告誡她要學會看場合，要懂事一點不要任性在校慶上面胡鬧。

她以爲是自己技不如人才沒考上的第一，但校慶那次，本該是屬於她的榮譽。

但在所有人看來，她只是這次僥倖比唐殷高了兩分而已，沒有必要爲了這兩分讓老師爲難。

就算這次考了第一又怎麼樣呢？

校慶上接受表彰的第一名已經定好了，就算把錯誤糾正過來也不會怎麼樣，只會搞砸一切，讓學校因爲這次烏龍事件成爲笑柄。

附中校慶是個大日子，不僅請來了不少媒體記者，還有一些知名的企業家，其中就包括附中優秀學生唐殷的父親，唐氏集團的老闆。

最後，校董蒞臨學校，親眼見證了自己的兒子捧着競賽獎盃和屬於第一名的榮譽，驕傲之餘，爲學校捐贈了不少書本和設施。

而她就只能在臺下藉着刺眼的陽光，連哭都不敢放開聲音，但她的妥協，讓一切都變得很順利。

她跟所有人一樣，仰着頭才能看清少年的側臉，她比旁人觀察的仔細一些，看到少年眉宇之間的不耐煩。

多好啊

用之不盡的財富，美滿和諧的家庭，讓人崇拜的名譽，這些唐殷他全都擁有了，並且那麼的不以爲然。

有的時候真的假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樣才更有利，更願意讓人接受。

就像她不在乎林秀玉究竟是姑姑還是媽媽，她可以聽話，可以懂事，只要能一直留在林秀玉身邊；

自然也可以不哭不鬧，接受校慶上所謂的‘更讓人願意接受的’場面。

只是“如果”若是存在，她並不像再回到那一天，連一點相關的影子都不想回想起來，可是今天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無論是早上姑姑的話，還是剛剛老師的話，都像是在她腦袋裏不斷敲響警鐘，提醒她時間並不會抹殺掉一切。

她喊了15年的媽媽，最終確實是變成了姑姑；一年難得見一次的外婆讓她改叫奶奶，並且告誡她：你沒有任性的資本。

以爲一向公平偏愛她的老師，委婉的勸她不要斤斤計較，不然顯得小氣又不懂事。

所以，要聽話懂事一點。

分明不想想起來的，爲什麼總是要接二連三的出現這些相關的細節？

上課鈴快要敲響的時候，少女才終於踩着鈴聲回了位置。

只是神思不屬，眼尾微紅，想什麼想得入神極了，腳邊被椅子腿絆了一下卻沒什麼反應。

還是唐殷一把拽住她胳膊幫她穩住身體，免於摔倒在地頭磕在桌角的結局。

只是即使這樣，少女還是沒給出任何的迴應，唐殷甚至從她細微躲閃的動作中，看出了抗拒。

針對他的抗拒

察覺到這一點，唐殷撤回自己的手，只是眉頭始終緊皺。

眼看林皎指甲還是掐在手心，整個人丟了魂似的不知道疼，他抽出幾張紙巾，猛地把她滲血的手心搶救出來，敷上紙巾。

手指輕顫了一下，林皎忽然意識到，即使她此刻內心煎熬成疾，唐殷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憑什麼呢？

他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知道？

可能只有那麼一次，也可能不止那麼一次

不知道他的存在，無意識地奪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在她本就遭受重創的平淡生活裏，留下了被玷污的一筆。

也因此沒有愧疚之心，以至於她的任何不滿和宣泄，都變得師出無名。

倒顯得是她做錯了，在鬧脾氣一般，是所謂的勝負欲作祟。

沒來由的委屈，林皎終於回神，星星點點的血跡沾上紙張，也感受到了疼，她垂眸動了動想把手撤出來，卻猛地被攥住。

林皎還在使勁，即使手腕刺痛也不卸力，半點不想跟唐殷有接觸似的，連對視都不曾有。

二人對峙許久，最終是唐殷先冷着臉鬆開手，抿着脣轉過身，再沒給過旁邊一個眼神。

林皎揉了揉泛紅的手腕，一張一張地把手心的紙巾扯下來，隨手丟到了身後的垃圾桶裏，像是丟掉了什麼骯髒東西。

餘光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唐殷冷笑了一聲，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陰沉得像是烏雲密佈的天色。

他真是喫飽了撐的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