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欠她的

等兩人安穩走進教室，不可避免地接收了全班x光一樣的掃射視線，都不太敢相信這兩人中午不是還勢同水火大吵了一架？怎麼一個午休過去，看起來氣氛居然比之前還要融洽了？

無數視線像是要在兩人身上盯出幾個洞來，偏偏兩人視若無睹徑直回到自己的位置，只是在看到自己的椅子完好如初時，少年眉梢微挑，注意到同桌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收回視線時心裏有一份瞭然。

大概是林皎沒有言明的獨特道歉方法？

趁着第二節課的休息時間還沒過，李鯉拉着路栩栩蹭到了林皎旁邊桌子，一邊用眼風不自覺地往她旁邊瞥，一邊指了指林皎包上了紗布的手

“皎皎，你這手？”

林皎順着看了一下，本來準備解開沒什麼用的紗布，但想着萬一老師殺回來穿幫了就不好了，於是還是忍着，只是把手往有風的地方伸了伸，降一下被纏着的溫度。

“就是出了點血，已經止住了。”

李鯉哦了一聲，跟路栩栩對視一眼，很想問之前二人是什麼情況，但礙於現在趴在桌上的某個少年還處於清醒狀態，兩人只能忍住好奇心，又閒聊幾句，最後在上課鈴打響之前回到了位置，雖然沒問出什麼，但林皎恢復了正常，好歹是一件好事。

下午的課過的很快，大概是上午過的太波瀾起伏，下午的課反而讓人覺得平平無奇，也可能是犯困影響了對外界的感知，好不容易敲響了放學鈴聲，班上一鬨而散，彷彿走的慢了就會被什麼東西捉住一般。

事實證明，放學了還不趕緊回家是不會有好事發生的，走得慢同理。

唐殷擡腳還沒邁過門檻就被急匆匆闖進教室的老李攔住，同樣待遇的是還慢吞吞收書包的林皎跟路栩栩，點了點教室人數，雖然走了幾個，但好歹主要的人都還在。

老李鬆了口氣，邊說邊把脖子上掛着的相機取下來，氣息還有些喘：“還好你們三都沒走，教務處新交給我一個任務，得拍一下咱們班優秀學生跟班主任的合照，到時候得放到學校運營的各大平臺號上”

“來來來，快點快點，咱們都站講臺上來，趕緊拍完我還得拿回去跟領導交差。”

連番催促下，唐殷一言難盡地被拽到了講臺上，兩個女生倒是不用拽，老老實實地站到了臺上，因爲上次拍照的失敗經驗得到的教訓，林皎挪了挪腳，離旁邊的唐殷遠了半步，並且積極調整了自己的表情。

上次那張對比太強烈，顯得她跟女神經似的。

注意到她的動作，唐殷眼角抽了抽有些無語，但還是老實的穩住腳步沒有輕舉妄動，避免再次踩到人的尷尬局面。

老李站在林皎旁邊，相機早就被塞到李鯉手邊，她日常拍照不少，藉着西斜的光影連拍了好幾張，在刪減次品的時候，她對着其中一張糾結了一會兒，最終沒有按下刪除鍵，把相機遞還給老李。

又完成一項領導交付的任務，老李拿着相機簡單跟幾人打完招呼就回辦公室去了，教室裏幾人簡短道別後，也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出了教室。

林皎出了校門纔想起來有什麼事情沒幹，已經答應了林女士，因此雖然板着臉，林皎還是老實的往離學校最近的書店走，李鯉跟路栩栩沒什麼事情，正好也跟着一起。

“怎麼看初中教輔？”

路栩栩問了一句，本以爲林皎是要進來選點書看看，卻發現林皎只是在初中教輔邊上挑挑揀揀，臉上還帶着不耐煩，李鯉迷惑：“給誰選？”

“一個討人厭的親戚。”

說這話時臉上的煩躁不加掩飾，顯然是個不該觸及的話題，李鯉默了默，揭過這個話題，給她出主意

“那就應該用不着太好的資料？”

現在她看的這一套資料全套下來200多欸，又貴又重，既然是討人厭的親戚，幹嘛要對他這麼好？

林皎：“你說得對。”

轉而拿起另一些稍次的教輔，雖然不太友好，但是林皎心動了，以她對林松的理解，估計對方連翻都不會翻這些資料，估計拿去墊桌子已經是是這些書最好的結局了。

j既然這樣幹嘛要浪費錢？於是林皎拎着重量和價錢減半的資料往家裏去了，重新路過校門的時候擡眼撞見唐殷一行人剛從學校裏出來，坐上了出租車揚長而去。

林皎站在原地看着車屁股消失，心裏有個疑問，要不自己也打個車好了，這些書真的很重。

後視鏡裏映出少女愣在原地發呆的樣子，唐殷多看了兩眼就被蔣毅發現了端倪，內心嘖了好幾聲，他簡直不敢相信，唐殷居然真的喜歡上了自己的同桌，開啓了高中經典言情劇本。

等後視鏡裏的人影迅速後退，退出了視野，唐殷收回視線，倒是沒有注意到後座蔣毅的微妙表情，等下了車，程頌跟蔣毅迅速鑽進了附近最大的商城，這次是陪程頌過來取程太太之前訂下的手錶和包包，因爲等不及門店送上門，乾脆就打發兒子放學路上一塊兒順路取回來。

唐殷在路邊找了個樹底下乘涼，打量四周環境時，才發現有些眼熟，果不其然，往右走了兩步拐進一個人跡罕至的路口，就是熟悉的附中後門，連圍牆都還是原來的高度。

唐殷眯着眼看了幾秒，隨後手撐在牆壁上一個借力，輕而易舉攀上了小圍牆，落到了監控死角的牆根，沿路向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附中很大，後門跟前門分別對着兩條街，繞行的話得十幾分鍾，從校園裏穿過也得走一會兒，好在現在是放學時間，校園裏面沒幾個學生了，一路逛到主教學樓，也沒看到多少人。

路過那座據說是唐董事長捐給兒子母校的圖書樓時，唐殷加快了腳步，不想跟他那所謂的父親在扯上半分聯繫。

只是在路過榮譽牆的時候腳步停滯，擡眼就看見林皎的照片貼在他的旁邊，細碎的劉海下，是略顯青澀的五官，但看向鏡頭的那雙眼是清凌沉靜的，與現在的她一致。

他在榮譽牆邊站了一會兒，突然看見一個校服小姑娘走過來，手裏捏着手機，這場景熟的不能再熟，無非就是要聯繫方式，唐殷熟練的拒絕話語剛要脫口而出，就見面前的小姑娘捧着手機盯着他滿眼放光。

說出的話倒讓人意外：“學長你好，請問我可以給你拍張照嗎？就一張？我不會隨便亂髮到網上的，只是平時畫畫的時候觀摩一下”

畫畫？這還是個藝術生？

“不可以的話就算了”

見唐殷微微皺眉，程音音有些遺憾，估計是要不到照片了，但想起來什麼，在書包裏掏了掏，拿出一個文件夾，打開第一頁就是一張勾勒及其簡潔卻不失水平的速寫。

“這個送給學長可以嗎？我在學校官網找到的圖片，不是偷拍的。”

上面的側臉及其的熟悉，唐殷知道她說的是哪張照片了，是他那天看到的自己在領獎臺上的照片，拍下了林皎在哭的那張。

但這張畫上沒有了那個部分，只有臺上的光鮮和美滿。

唐殷接過畫，擡眼問她：“怎麼沒畫完？”

“啊？”程音音湊過去看了看，有些爲難，解釋道：“另一半邊有我認識的人，我沒有徵得她的同意。”

“對了，學長你應該認識她吧？我說的就是林皎學姐，就是你的照片旁邊那個”

她說着指了指牆上的照片，開朗得過分，一股腦地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還私信吐槽了兩句林皎補課時嚴肅又毒舌，讓人害怕，但眉眼間都是輕鬆，顯然二人相處的不錯。

唐殷點頭，“認識。”

見他還盯着那幅畫，程音音以爲他不滿意，不好意思地解釋：“那部分林姐姐不讓我畫，說這樣就挺好的，比較突出重點。”

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堵在心口，感覺悶得慌，唐殷收下畫，跟小姑娘道別，等人消失在眼前，他還在糾結那幅畫。

蔣毅兩人取完東西給他發了短信，唐殷收回心思轉身往回走，這回沒再翻牆，繞了一小段從後門走出來，程太太買東西喜歡一式三份，唐殷把他媽那份捎上帶回家，順帶把下午發的電子檔成績也發給了殷月。

只是第二名，殷月看到成績的時候收到新包包和手錶的喜悅淡了一份，但隨即很快調整過來，好歹是五中，第二名也比別人起點高了很多了，她情緒掩飾得很快，沒被別人察覺到半點。

陪老媽吃了晚飯回到房間，唐殷纔有心神重新研究起今天新收到的畫，他點開了之前保存的那張照片，兩個放在一起，莫名的有種諷刺意味。

比較突出重點嗎？

是挺突出的，刪減了畫面極具衝突力的那部分，只留下光鮮，也就模糊了其中的深意，只看臺上，彷彿所有人都在熱烈的爲獲獎者感到高興一般。

想象不出林皎說出‘這樣比較突出重點’的語氣，但試想一下，應該不是平淡沉靜的。

或許像是今天早上她甩開自己手時那樣，冷漠帶刺？

思緒渾渾噩噩，就連睡着了也不安穩，夢境裏一層套一層的荊棘網住了他的手腳，硬生生把他拽回到過去，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又重新站到了照片裏的主席臺上，只是這次迎接他的不僅是光鮮的榮譽，還有無邊的混亂和惡意。

風光無限的校董準備給兒子的母校捐贈的時候，還沒走到臺上，就被瘋瘋癲癲的女人拽住了西裝褲角，撞破了他完美家庭背後的骯髒，混合着哭喊咒罵，斥責厭惡的鬧劇中，無數鄙夷諷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有刺耳又熟悉的指責聲，指責他只是靠錢和權力，實際上什麼也不是，唐殷嗤之以鼻，剛準備揚言反駁，一瞬間遞到他手裏的獎盃和獎品無比燙手，突兀地被人揮到了地上。

都是假的，有什麼聲音在他耳邊惡意蠱惑，你擁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看起來美好無缺，其實背地裏骯髒的不得了，簡直讓人作嘔。

好惡心。

隱約又有女生細微的哭聲，打掉他獎品的那雙手輕輕顫動，狠狠的推了他一把，跌坐到地面他猝然擡頭，望進了一雙清凌但帶着冷漠的眼睛，她並不會爲他的榮譽高興，反而難以忍受。

她說：你不配拿這些。

你真讓人討厭。

隨後是一片死寂，意識迅速抽離中眼前的一切天塌地陷，唐殷猛地睜開眼，眼白已瀰漫上了猙獰的血絲，呼氣急促加重，雖然面上沒什麼表情，但對剛剛的噩夢顯然不是無動於衷。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悶得人心裏壓抑，沒了月光的清透，頭頂的浩瀚夜空顏色沉沉，沉重的黑暗中彷彿夢境裏的陰霾又捲土重來，眼看着要喘不過氣，少年擡手啪嗒一聲，打開了檯燈。

光亮重新搶回了地盤，唐殷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靜坐了一會之後撈起手機，凌晨兩點了

夢裏最清晰的居然是林皎帶着顫音的詰問和冷漠的宣判，跟她白日情緒宣泄時的模樣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他發了一條信息問林皎：“你說扯平了的那件事是兩年前？”

衝動之下發出去的消息沒來得及撤回，對面就顯示輸入中，唐殷指尖一頓，半邊臉藏在黑暗之中，不知道想得到什麼樣的回答。

林皎起來上了個廁所，回到牀邊就見手機亮了，撈起一看就是唐殷的發問，她表情一滯，睏意都散了大半。

半夜兩點了，唐殷不睡覺到底在想些什麼，大半夜的突然問這個問題？他不會已經知道了吧？但是知道了也不至於半夜兩點發消息給她啊。

“不是。”

心有些亂，林皎還在打太極，想遮掩過去，“你想多了，不是說好了扯平嗎？幹嘛還要提？”

她不知道的是，看到她故作輕鬆和佯裝生氣的回覆時，藉着檯燈的光亮勉強恢復好情緒的少年呼吸一滯，手機砸到了被面上，陷出一個凹槽。

所以，確實是他想的那樣

一瞬間的心悸攥緊了他的心臟和神經，唐殷收緊拳頭，徹底藏在黑暗中的五官凝成一團，莫名的痛苦和焦慮，像是徹底被噩夢纏住了。

也理所應當的能設想到，林皎說出那句\‘‘這樣比較突出重點\‘‘時，臉上的表情，應該是帶着恨意和惱怒，諷刺和冷漠的。確實是像夢裏的那樣，成功有爲的父親，溫婉美麗的母親，和睦的家庭，全是假象；他手裏握着的榮譽，也沾染上了虛假的陰霾。

所以林皎會哭，確實是因爲他的原因啊

本以爲那段時間的混亂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她的事情又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其實應該罪加一等纔對。

他可能在無意識的時候，當了小偷，偷走了屬於林皎的榮譽只有那一次，還是不止一次呢？不是他主觀造成的罪，因此他連自己犯罪的頻率也沒法估計

真失敗啊

忍住因爲強烈的自我厭棄而輕微發抖的手，他拾起手機，林皎遲遲等不來回復心裏也跟着焦慮，問了一句：“你是睡着了嗎？”

打字回覆了‘沒有’，他想，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靜靜看了一會屏幕，他打出了一句對不起，但最終還是一字一頓地刪去，林皎正奇怪爲什麼對方又遲遲不回覆，突然收到了消息。

他問：明天要喝牛奶嗎？

話題未免轉得太快

d但好在他沒有追問，林皎鬆了口氣，有些心動，猶豫了半天最終打了個‘喝’發了過去。

那個對面回了個好，話題正式結束，危機解除之後她的睏意又冒了上來，趴到牀上很快就睡過去了，沒有來得及回覆對面發過來的晚安。

視線定格在黑暗中的一角，唐殷想起來林皎說，他們之間算作扯平了，其實哪裏能算是扯平了呢？

她只是對着自己發泄了一點情緒，更多的內耗和痛苦全都反噬在自己身上，就像她痕跡累累的手心，但偏偏這樣了，還覺得自己很不磊落，沒有狠下心來揭穿他的不堪，在他主動問起的時候選擇了隱瞞，輕而易舉地說出了可以扯平這樣的話。

可能是時間太久，那些痛苦都習慣了，所以她表現的輕鬆，但唐殷知道這件事過不去，他確實沒法像林皎一樣做得這麼好。

沒有人能比林皎做的更好了。

他永遠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