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彆扭

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恨又可憐，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還是走不出那樣的情緒泥沼，以至於傷人傷己。

唐殷肯定很生氣，估計氣的想打人，雖然說冷處理是解決矛盾最差的辦法，但林皎現在實在不想去面對他，更不用說還得親自道歉

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

想起被少年踢翻的椅子，林皎嘆了口氣，肩膀耷拉下來，像是泄氣的皮球，攤靠在大樹底下，已經想不起來是不是翹課了。

她嘗試着理清自己的思緒，否則沒勇氣回去見到唐殷，卻沒注意到隔了整個球場的對面，最不想見到的那個少年腳踩在看臺上，盯着她的方向看了許久。

分明之前從教室出來的的時候，他肺都要被林皎氣炸了，腦袋裏那些黑沉沉的陰暗回憶讓人忍不住表露出戾氣和陰鬱，恨不得找人打一架才能發泄。

到了後山卻又突然理智尚存，忍住了買菸的衝動，在小賣部門口站了會兒，只買了袋棒棒糖和現在他手裏這玩意兒。

等付了錢看清手裏的東西，唐殷心裏咒罵自己腦子抽了，居然買了一盒創可貼和消毒棉球。

壓着滿肚子火氣想避開別人找個清靜的地方坐會兒，可沒坐多久就又看見某人失魂落魄地鑽到樹底下，縮在角落當憂鬱蘑菇，罕見的翹掉了第一節課。

這到底是什麼孽緣？

左手斜靠在身後的橫樑上，唐殷視線落在對面，隔了一整個足球場看不起那人的具體表情，但是能看清對方的動作。

她蹲在地上，指尖胡亂在身邊扣弄着，跟動物磨指甲似的，逮到什麼拆什麼。

真糟心。

拋了拋右手的東西，唐殷盯着那團不斷往外擴散負能量的身影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從看臺上跳下來。

扯了扯鴨舌帽擋住刺眼的陽光，腳步一擡，卻不是離開，反而越過足球場，往對面的榕樹底下去了。

唐殷發現自己可能出了點問題。

明明剛剛走過來的時候，還覺得該放放狠話找回點場子，現在站在人跟前，看着她這麼可憐兮兮地裹成一團，卻覺得那些所謂的鬱氣被風一吹，輕而易舉地淡化了。

他就這麼站着出了會兒神。

林皎察覺到面前被光影遮擋的時候，以及是好幾分鐘後了，埋在膝蓋之間的眼睛還不太適應強光，眯着眼看清了來人是誰，她表情僵了一下。

“你來幹什麼？”

剛說出口林皎就抿緊脣，一邊因爲自己語氣咄咄逼人而心虛，一邊又實在咽不下這一上午受的糟心事，控制不了自己不聽使喚的嘴巴。

而且，仰着頭看人真的很累，就連身高她也不佔優勢，更不用說其他方面。

怎麼說呢，像是沒熬過五集的初級反派，被男主角打臉到心如死灰？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真的很高大，擋住了大部分的光亮，逆光中精緻的五官蒙上了陰影，看不清具體的表情，更別說嘗試讀懂對方眼神的情緒。

幹嘛不說話裝深沉？顯得她在演獨角戲一樣。

林皎又蔫了下來，說話都有氣無力，帶着點賭氣意味。

“我現在有點討厭你，暫時不想看見你。”

只是她說完視線始終盯着地上綠油油的草皮，不知道爲什麼沒力氣，軟綿綿地靠在樹幹上，不像是放狠話，倒像是電視劇裏交代遺言一樣。

分明什麼也沒說，眼裏也沒有水光，但看起來挺可憐

挺讓人心疼的。

看了她一眼，唐殷似乎嘆了口氣，擡腳走開了。

盯着草地上少年的腳邊出神，沒一會兒，有什麼東西被扔到了她旁邊，隨後那雙黑色運動鞋消失在眼前。

真的走了

林皎腦袋歪到一邊，被丟下來的是一盒創可貼和消毒用的酒精棉球，她這纔想起來手心的傷口還沒結痂，不該在草地上亂薅的。

現在手上全是灰了。

而且，她又把人氣走了

兩次了，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一下，林皎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罪大惡極了。

怎麼就控制不住脾氣呢？

明明遇見他之前都能壓制的很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皎覺得胃疼和肚子疼，可能是自己把自己氣的。

她把乾淨的左手塞到胃和膝蓋之間捂着，右手反正已經髒了，乾脆自暴自棄，又開始無意識地在地上的草皮亂薅，薅出幾根細樹枝。

心裏五味雜陳，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有什麼情緒。

不該把人氣走的。

林皎發泄般地高高舉起手往前一用力，下一秒樹枝細細簌簌落到兩米開外。

“真煩”

也不知道煩的是誰更多一些。

站在後山下來的樓梯上，後操場一覽無餘，唐殷隨意擡眼，就能將林皎的動作都收入眼底。

一會是樹枝，一會是石子，一會又是一堆樹葉子，只是葉子隨着她的動作一扔，沒來得及落地就被平地起的夏風捲着刮跑了。

而她像是沒聽見落地聲覺得不解氣一般，泄氣地倒回樹幹上，隔着好遠都能感受到她的鬱悶。

等他穿越綠茵草地，大榕樹的綠蔭遮到頭頂的時候，林皎已經再次把頭埋到了膝蓋裏，整個人縮成比剛剛還圓的一團，不倒翁似的左右搖晃，像是被風吹的。

他沒有出聲，原地站了一會。

也不用他出聲，鼻間突然縈繞了濃郁的香氣，林皎吸了吸鼻子，面前是熟悉的黑色球鞋。

再擡頭，十幾分鍾前被她氣走的人又回來了。

手裏還拎着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後山最火的那家炸串和她常去的奶茶店的招牌。

胃更疼了，林皎按了按肚子，更覺渾身沒了力氣，反應過來是因爲自己沒喫午飯

餓的。

唐殷垂眼，只能看見她微微顫動的眼睫，鴉青色的羽翼下，還是怔忪的茫然，胃似乎不舒服，一直用左手捂着，至於視線

倒是一直盯着他手裏拎着的東西。

“現在呢？”

他又問了一遍，林皎不太明白：“什什麼？”

“現在還討厭我嗎？”

唐殷手揣在兜裏低頭看她，眼裏的逗弄和興味甚至不加掩飾，生怕她看不出來似的。

手裏拎着的已經不是單純的食物，而是邪惡的誘餌了。

林皎嚥了咽口水，明白了他的捉弄，又把腦袋埋在膝蓋裏，恨得牙癢癢：“討厭！”

比剛纔更討厭！

唐殷卻沒忍住笑，只是怕笑聲被她捕捉到，藉着輕咳掩飾住了，再這次倒是沒走。

鼻間一直被隱隱約約得香味折磨，林皎正準備悄悄屏住呼吸，讓自己多堅持一會兒，卻聽見他又突然出聲。

“現在可以了吧？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了。”

唐殷蹲了下來，袋子往她埋着的腦袋湊，香味更加明顯，林皎幾乎要餓到肚子叫了。

看出她的動容和掙扎，唐殷咳了一聲，提醒道：“炸串要涼了。”

拒絕的話被這一句堵到喉嚨裏，林皎擡眼瞪他，卻撞進了那雙深邃的眼睛，清亮的笑意。

“你真煩人。”

情緒一瞬間泄得乾淨。

忍住莫名想勾起的脣角，林皎拽過旁邊的袋子，算是和解的初步信號。

這會兒倒是忘了疼了。

“髒不髒？”

他無奈又微微有些頭疼，拉住她髒兮兮的右手，從袋子裏把炸串塞到她左手，隨後掏出一包溼紙巾，幫她把手上的灰都清理乾淨。

溼紙巾沾上了乾涸的血跡和灰塵，混在一塊看起來實在不美觀，林皎怔怔的看着自己被人強拽住的手腕，一時忘了掙扎。

“對不起啊。”

本以爲很難說出口的道歉，此刻看着因爲垂眸處理傷口而低她半個頭的少年，林皎順利的說出了想說的話。

“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嗯。”

唐殷語氣平淡，但捏着溼紙巾的手微微停頓。

“再不喫就真涼了。”

他心裏軟了下來，同時發現，手裏扣住的這節手腕實在是太細了，彷彿不小心就會滑落出去，於是他下意識地加重了力道。

手腕似有若無的貼上了他的掌心，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從接觸的地方像外擴散，感覺有點燙。

但

少年低着頭專心地處理傷口，態度坦然又從容，沒有絲毫的扭捏，彷彿這樣的舉動再正常不過，倒顯得她的那份不自在很突兀。

林皎眨了眨眼掩住扭捏，保持着右手不動，咬了一口熱狗腸，油炸和澱粉的美妙在口腔炸開，把她多餘的那點微妙都沖走了。

她也變得十分從容，就沒注意到少年微微鬆了口氣的模樣，以及無意識間在她手腕上輕輕摩挲的手指。

等把髒污都處理完，他拿出消毒棉球擦拭乾淨，貼上創可貼後，總算是處理完成。

林皎想收回手，卻被兩根指節扣住，保持掌心朝上的姿勢，不讓動。

“油。”

想反駁自己可以只用左手喫，絕對不會沾油在傷口處，但林皎垂眸看着二人相交的手腕，指尖頓了頓，但最終選擇了保持原動作。

她一邊喫，唐殷把處理傷口的東西都處理乾淨沒留下垃圾，偏頭看她。

林皎手裏捏着魷魚串還嫌不夠，正用手指頭去勾奶茶的袋子，靈活的用小拇指和無名指插上吸管，喝到了奶茶。

彷彿所有的不開心和負面情緒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的她與上午判若兩人。

但上午她那樣憤怒和冷漠的眼神，唐殷回想起來都會覺得不安和心悸。

他猜到，估計林皎的異常跟自己有關

他突然開口：“是我哪裏惹到你了？”

他突然的問話，林皎差點被奶茶裏面的椰果嗆住，剛想着是不是要撒個慌搖搖頭，免得自己不會說話破壞了此刻的氛圍。

可擡眼對上他眼裏流露出的認真，林皎犯了難，最終泄氣般點了點頭。

“那我跟你道歉？”

從喉嚨裏哼出一聲嗯，林皎被他突然的道歉弄得略微有些不自在，卻聽對方又問

“哪個方面？”

林皎愣了一下，不自覺用牙齒來回切割嘴巴里的吸管，錯開他的眼神，吸溜了一口奶茶壓制內心的情緒，她聲音含糊

“你別問了。”

負面情緒散完，就是反思的時候了，她開始深深後悔，早上真的有點衝動了。

現在可怎麼是好，他要是刨根問底，總不能真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

某種程度上他們都是一樣驕傲的人，驟然間發現可能昔日的引以爲傲的榮譽，其實背後沾染了不堪的陰影，心裏會產生自我懷疑和厭棄的陰霾的。

她的痛苦已經快消解完了，倒是沒有必要再拉一個人來陪葬。

林皎撐着身體站起來，對着他晃了晃手心的奶茶和炸串，表示，

“扯平了，這件事翻篇。”

看得出來她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唐殷也沒再說什麼，壓住思緒跟着起身，沒忘記拎着收拾好的垃圾。

“行，那就暫時翻篇。”

沒注意他說的暫時，算着第一節課快下了，林皎邊走邊加快速度，爭取在回到教室之前解決完喫的東西，順利迎接第二節課。

到了班上剛好下課，但科任老師還沒走，見二人一前一後從教室外面走進來，當即推了推眼鏡

“從哪兒來啊？怎麼課也沒上？”

“醫務室。”

唐殷慢了兩步到林皎身邊，指了指她臨時包上紗布的手，一本正經編瞎話。

“班長手劃傷了，我們去了一趟醫務室。”

林皎：“對。”

說着動了動僵硬的右手，惹得任課老師視線下移，看着是很嚴重，這才緩和了語氣，讓二人進了教室，只是口頭批評了幾句，讓下次提前請假。

絲毫沒有想到爲什麼一個人手受傷了要兩個人一起去醫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