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個新年少女阿春

這話一出，蘇玥心裏忐忑不安。

不會吧，不會這裏也有水滸傳吧？難道剛剛講的故事他也聽過？自己不會這麼倒黴吧？

蘇玥硬着頭皮開了口：“讀過。”

“讀過兵書？”雷大又追問一句。

可以放下心了，原來對方以爲自己學過兵法。

這算得上什麼兵法啊，只是中學課文中學過的智取生辰綱一節故事而已，若不是上學時蘇玥和同學們一起排演過這一段，也不會記得這麼清楚。

蘇玥也是臨時想到的，沒想到還真把雷大給唬住了。

“略看過一些，稱不上讀過。”蘇玥故作謙虛，把自己讀書人這個人設給認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說完這句話，蘇玥感覺雷大看自己的目光都友善了不少。

難道他很喜歡讀書人？早知如此，第一天就給他念詩講故事了，也免得喫這麼多天的苦。

“大哥，這娘兒們說的有些道理，俺明日就去備酒，俺們幾個打扮一下，藥他們個措手不及，安子你去賣酒！”那糙漢又激動起來。

“不成，才被劫過，他們此時必然十分小心，若是之前用這招還行，此刻是行不通了。”雷大說着話，陰寒的眼睛卻不離開蘇玥。

被盯得有些發毛，蘇玥避開他的眼神，低頭啃起了乾糧。

其實這個方法無論怎樣都是行不通的，蘇玥就是用來忽悠雷大的。

書中梁山一行人能成功藥暈楊志，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楊志和押送生辰綱將士們之間有矛盾。

聽了雷大他們的遭遇，這些士兵是無論如何也比書中楊志一行人要團結守紀的多。

所以不管是渾酒還是烈酒，軍隊紀律嚴明，那些軍人不會輕易在外飲酒的。

倘若雷大一行人真的照做了，大概率又是被追殺得屁滾尿流。

蘇玥倒真希望他們趕緊有去無回。

沒了車和箱，蘇玥只能被繩子拴着，徒步跟在他們的馬匹後面。

才走了一日，蘇玥感覺自己的腳已經磨出水泡了，臘月天裏，若是破了，必定會生出凍瘡。

局面再次改變，又要重新爲逃跑做打算。

還有人會比自己更苦嗎？

起碼在穿越人裏，應該不會有比自己更慘更艱難的了吧。

真的要像唐僧一樣，歷盡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取得“真經”，見到他嗎。

蘇玥有些倦了，這些苦難快要磨盡她的耐力。

只是一旦想到他，心中又會翻起一陣絞痛。

那是他啊，是自己心心念唸的人啊，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啊，是讓自己痛哭流涕的人啊，是跨過時空也要見到的人啊……

怎麼能輕言放棄呢……就要見到了啊，只要再努力一點點，就要見到了……已經被奇蹟選中跨越時空來見他了，又怎麼能輕言放棄呢……

“只是唐玉……我真的好累……”

自從知道蘇玥讀書識字後，雷大對她的態度雖然緩和了不少，但看管卻更嚴了，就連睡覺也要讓人輪流值班看着。

就這樣，在人販子的監視下，蘇玥迎來了來到大陳的第一個新年，沒有年夜飯，沒有餃子，只有露天的一頓餅子就水，外加一點沒有味道的野兔肉。

新年未辭舊，舊歲延新春。

蘇玥的境地並沒有因爲新的一年到來而有任何改變，一切如舊，繩索，監視，餅，水，和隨時被賣掉的未知命運……

大年初三，隊伍裏新添了一個人，十來歲的小姑娘，在村口放鞭炮時被雷大盯上了，雷大藉着問路上前搭訕。

多麼善良的孩子啊，怕雷大不知道路，便引着走了好長一截。

可惜，人販子並不會因爲她的善良而仁慈，發現女孩兒走出村口的視線範圍內後，雷大一個毛巾敷面，迷暈了孩子。

蘇玥在遠處接應的地方看着這一切的發生，沒有任何辦法。怕蘇玥壞事，雷大吩咐手下的弟兄把蘇玥的嘴堵上了。

雷大抱着孩子腳下生風到了跟前，蹬鞍上馬，一氣呵成。馬蹄飛快揚起漸行漸遠，身後的村莊還是一片祥和熱鬧，好像不曾有人消失。

女孩醒來時，已是深夜了，翻身的動作驚醒了蘇玥。

看着女孩驚恐想要哭泣的樣子，蘇玥對着女孩“噓——”了一聲。

摸索到自己的碗，遞給女孩兒，裏面是蘇玥晚上沒喝完的水。

女孩捧着碗沒有動，小獸一般溼漉漉的眼睛充滿了恐懼，“沒有藥。”蘇玥輕輕做了個口型，示意女孩兒喝一點。怕女孩不放心，又拿過來喝了一口。

女孩喝了水，緊縮起身子，睜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蘇玥。

二人無言對望，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第二天，雷大不知從哪兒弄了個拉貨的架子車，趕着蘇玥二人坐了上去，平平的車兩側有大約十公分的木欄狀欄杆，一頭驢在前面馱着。

屈坐在車上，蘇玥看着對面偷偷哭泣的女孩兒，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連自己都還深陷虎口，能安慰些什麼？安慰她只要聽話就不會捱打？這不就成人販子的洗腦幫兇了嗎！

只能深深嘆一口氣。

才過了三天，雷大就給女孩兒找到了買家，是個僻靜村子的老漢，給他智障兒子買的老婆。

雷大謊稱是自己的孩子，養不了了，賣給他，三百文。

三百文，一個人，一條命，一個靈魂。

看着那老漢渾身髒兮兮的模樣，再看看女孩，不過才十二三歲，正是讀書玩耍的年紀，精巧的小臉乾淨的模樣，蘇玥感覺胃裏翻江倒海。

不行，得幫幫她。

扭頭悄悄問女孩兒：“你想被賣給他兒子做娘子嗎？”女孩兒無措地看着蘇玥，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一會兒你按阿姊說的來好不好？等會兒下車，你就說他不是你爹，然後使勁反抗發瘋，可能會捱打但是你一定要忍住，其他的交給阿姊。”

聽到要捱打，女孩兒害怕地咬了咬脣，恐懼的眼神裏有些抗拒。

“別怕，呆會兒他打你，你就往阿姊這邊跑，阿姊會保護你的。”盯着小女孩兒的眼睛，蘇玥萬分真摯。

女孩兒懵懵點了點頭。

很快，雷大過來了，動作還算輕柔，把女孩兒帶了過去。

老漢捏捏女孩兒的臉，又拎着女孩兒轉了一圈，看樣子很滿意，就準備要付錢。

看見女孩兒朝自己偷瞄了一眼，蘇玥點點頭。

乖巧的女孩突然開始尖叫哭鬧起來，雷大和老頭都被唬了一愣。

反應過來，雷大趕緊捂住女孩兒的嘴，結果冷不防被咬了一口，看着雷大變了樣的臉色，蘇玥心想，不好！

果然，雷大拎起女孩兒就往地上使勁一摔，接着用腳踢了兩下。

看着女孩兒在地上痛苦地樣子，蘇玥心臟被揪了一下。

好在蘇玥的目的達到了，老漢一看這場景，本就被嚇了一跳，又看見女孩兒被打翻在地，不知是死是活，連忙擺手往回走。“不要了不要了，你這女兒我不要了。”

雷大在身後想追，又怕鬧大了引人圍觀，只能作罷。

回過頭盯着女孩兒，惡狠狠的樣子十分恐怖。

蘇玥一看老漢走了，連忙開口：“雷公子且慢！”

聽到蘇玥喊自己，雷大滿腔怒火好似找到了發泄口，急步匆匆走到她面前，：“是你教她的？”

“公子莫急，奴也是爲您考慮。”蘇玥嘴脣微抖身體微微往後傾了一下，強壓着心頭的恐懼讓自己淡定下來。

“奴試探過了，這丫頭識字，模樣又還算不錯，若是三百文賣給那老漢，公子可虧太多了。”

看着雷大皺起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蘇玥趕緊接着說：“她這個年紀這般模樣，不愁找不到好買家，即說着是您女兒，不如找個富貴人家賣了，即便是做個丫鬟，也比現在的三百文多。奴在青州時，那兒的丫鬟都能賣三錢銀子呢。”

雷大熱騰騰的火氣被蘇玥的一番話澆滅不少，嘴角抽搐着，擡手給了蘇玥一巴掌，“多事的女人，再有下次，砍斷你的手。”

說着扭回身把女孩兒扔回車上。

還好那一腳沒有踢在要害，女孩受傷不重，只是被砸在地上時頭擦破了些皮，蘇玥揪起的心放鬆了下來。

太險了，若是剛剛雷大一腳把她踢死了，蘇玥就罪孽深重了，沒有辦法的辦法，那一刻蘇玥只能鋌而走險。

雖然沒有什麼大事，但怕雷大又突然起意賣掉女孩兒，蘇玥讓女孩兒裝作傷很重的樣子，自己從旁照料。

相處過程中，女孩兒漸漸話多了起來。

她叫阿春，父親是村裏唯一的秀才，母親是村裏很會紡織的女人。

“家裏有好多書，全是爹爹的，娘說爹爹可厲害了，將來是要做大官的。”眼裏閃着星光，阿春輕聲說。

“可是爹爹不讓阿春讀那些書，他說那些是留給阿弟讀的，爹爹說阿春要像阿孃一樣，學紡織，以後做一個賢惠的人。”長長的睫毛低垂着顫了又顫。

“可是阿春不想紡織，阿春想像爹爹一樣，以後做官。阿弟一點也不愛讀書，爲什麼不能讓他跟着娘學織布，我跟着爹爹學讀書呢？”

“阿姊，你讀過書嗎？”阿春歪頭看向蘇玥。

明亮的眼睛裏蘊着好奇和不解。

“阿姊讀過。”蘇玥撫着阿春柔軟的發，微微嘆了一口氣慢慢開了口。

“那阿姊的爹爹會打阿姊嗎，阿春以前拿過爹爹的書看，被爹爹發現，打了阿春手板還不準阿春喫飯。”阿春耷着眼睛，一下一下扣着手指。

落後的時代，環境不改變，什麼先進的思想也沒有用。蘇玥沒辦法，也不忍心告訴她自己呆的世界是怎樣的。

就算不夠完美，和這裏比起來也是天堂了。想到穿越劇中的女主總是啓蒙着其他女人追求自我，蘇玥多麼希望自己也可以和阿春說那些。

可現實是殘酷的，在這裏，女子的命運不會因爲勇敢追求就有所改變。相反，思想的覺醒會讓生活在無法喘息時代的她們更加痛苦。

那就不要讓她知道，那個永遠無法實現的世界了吧。

蘇玥牽住阿春的手，柔軟地看着阿春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阿春，那是爹爹知道，阿春比阿弟聰明，所以想讓阿弟先讀。其實讀書不一定要爹爹教的，阿春想讀書，阿姊也可以教你。”

“沒有人要求阿春必須做什麼，爹爹和娘都只是建議阿春而已，如果阿春喜歡讀書，那就去讀，有什麼想做的事都可以做。”

“可是阿春想做官，娘說，這世上沒有女子做官的。”阿春輕輕嘟囔。

“娘還說，只有紡織才能掙到錢，纔能有飯喫，阿春的衣服還有爹爹的書都是娘紡織掙來的。”低垂的眼簾蓋住了所有的光。

“阿春也想有飯喫。”

“阿春想像阿姊一樣。”

一陣風吹過，路邊的樹林嘩嘩作響。

看着被大樹死死拽住的一片綠葉，在冬季的風裏顯得那麼的突兀。搖曳，它想要自由，可是在這蕭殺的大地上，自由，意味着加速死亡……

蘇玥沒有說話。

那一刻她產生了一個想法，她要帶阿春一起逃，逃到城裏去，一路帶着她，教她讀書。然後用事實告訴阿春，縱然女子不能爲官，卻也可以靠着讀書掙錢喫飯，人生也不是隻有紡織一條路的……

“阿春，以後，阿姊教你讀書。”一聲輕輕的嘆息，很快消散在了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