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實話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羅歲言就起來了，匆匆套上衣服收拾好自己，早飯都沒喫，拿起包就要出門。

“你去哪啊？”錢小冉被吵醒了，靠在臥室門框邊，睡眼惺忪地問道。

“去楚堯的心理諮詢中心報到。”羅歲言站在鞋櫃前遲疑兩秒鐘，選了一雙帶跟的黑色皮鞋，看着穩重些。

“沒必要這麼着急吧？好不容易離職了，在家歇兩天再去唄。”錢小冉拖着慵懶的語調勸說她。

羅歲言從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起開始打工，大學四年兼職不斷，畢業後無縫銜接進了學校當臨時輔導員，現在好不容易換了工作，又是一天都不停歇。

她大概是陀螺精轉世吧。

“不行，要趁熱打鐵，涼了就來不及了，”看不透楚堯的心思，這讓羅歲言心裏沒底，生怕他一覺睡醒翻臉不認賬，“走了，你繼續睡吧，中午喫飯別等我。”

沾了交通便利的光，從公寓過去坐二十分鐘地鐵就到了。

腳不沾地地趕到中心門口，羅歲言發現大門竟然還沒開。

擡頭一看，牆上嵌着一隻方形的黃銅牌匾，上面標註着工作時間：10:00--18:00。

站在牌匾下面，羅歲言懊惱地拍了幾下腦門，當輔導員習慣了，還以爲自己要陪上早自習呢！

時間還早，附近的環境又不熟悉，她只好抱着咕咕亂叫的肚子蹲在門口等着。

諮詢中心的選址鬧中取靜，隱藏在繁華社區的一角，佔據了整個獨棟小樓，門前正對一片靜謐的小花園，風景美是美，就是太冷了。

繞着小花園連蹦帶跳地溜達了兩大圈，身後傳來一個親切的聲音，“羅小姐，你怎麼來這麼早？”

羅歲言回頭一看，是上次爲她做諮詢的鄭燕。

鄭燕看起來年齡比楚堯大一些，說話時總是柔柔地帶着笑。

“鄭老師你好，”羅歲言走過去，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我今天是來報到的，楚老師叫我來這裏工作。”

鄭燕怔了一下，詫異的表情在臉上凝固片刻，很快化作一個微笑：“歡迎你。”

說完，她從包裏拿出一個口紅大小的遙控器按了一下，電動大門緩緩升起。

鄭燕回頭看着羅歲言，“請進。”

“謝謝。”羅歲言緊跟着走進了中心大門，這是她第二次來，心情卻與上次大不相同，多了幾分唏噓與感慨。

鄭燕放下手裏的東西，一邊打開大廳電源開關，一邊笑着說：“看來以後沒辦法做你的諮詢師了。”

“爲什麼？”羅歲言疑惑道。

“諮詢師和來訪者是不能有雙重關係的，我們現在是同事，就不能繼續諮訪關係了。”鄭燕向她解釋。

“哦，那太遺憾了，”羅歲言嘆氣道，“我覺得跟鄭老師聊天很愉快。”

“我也是，”鄭燕看了下手錶，“你先坐這兒休息一下，待會上班有人來帶你，我早上有一個線上諮詢，要去準備了。”

“好的，您忙吧。”

看着鄭燕上樓離去的背影，羅歲言獨自坐在等候區，心情忽地複雜起來。

雖然對方一直在用微笑掩飾，但是根本瞞不過羅歲言，從剛剛說出自己要在這裏工作那句話開始，鄭燕的情緒就有些不對勁了，她在詫異、不安，還有……擔憂。

羅歲言能感覺到，鄭燕並不討厭自己，那麼，她所有的情緒是指向誰的？楚堯嗎？

是對羅歲言的處境擔憂？還是對楚堯的決定不滿？

沒等羅歲言想透其中緣由，諮詢中心的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到了。

楚堯也來了，並沒有羅歲言所擔心的翻臉不認賬，對於她的出現也沒有絲毫詫異，簡單給前臺交待幾句後，平靜地將羅歲言叫到了自己辦公室。

同樣是第二次來到楚堯辦公室，上次她還很緊張，今天就自如多了。

四下打量一番，羅歲言發現，與溫馨的諮詢室風格完全不同，和他本人儒雅的外表也不太一樣，楚堯辦公室的裝修更偏向於清冷禁慾風格。

冷色調壁紙、黑白線條裝飾畫、金屬落地燈。

造型簡約的書桌上擺着一隻白色大理石地球儀、一個方形文件夾，還有一臺筆記本電腦，書桌側面是掛着白色窗簾的超大窗戶，右邊靠牆的位置有兩個書櫃，裏面都是些心理學相關的書籍。

左邊的沙發旁有一道白色木門，和牆壁的顏色很接近，不仔細看會被忽略掉，以爲只是裝飾。

楚堯進門後一直沒說話，而是徑直走到窗臺前，窗臺旁邊有一處凹進去的空間，被做成了衣櫃。

他脫下身上的羊絨大衣掛進櫃子，拿出一件西裝換上。

深灰色的西裝，暗藍色領帶，搭配他今天的復古銀色鏡框，雅緻又高級。

走到辦公桌後面，翻開電腦，楚堯纔開口：“裝錯資料的那個前臺昨晚已經被開除了，所以這個崗位目前空缺，你可以嗎？”

“什麼？讓我去做前臺接待？”羅歲言有點懵。

“這個崗位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中心所有流程，”楚堯站在書桌前，指尖落在桌沿輕輕點了兩下，問道，“還是說……你有什麼別的想法？”

當然有想法啊！我到這裏來只是爲了做個前臺的嗎？

羅歲言朝前走了一步，站在桌子正對面，直視着楚堯的眼睛說道：“您可能記錯了，不是還有別的崗位嗎？”

“嗯？”楚堯挑了挑眉。

“您的助理位置不是還空缺着嗎？”羅歲言直接挑明瞭說。

“他三個月後就回來了。”楚堯答道。

“那這三個月就讓我來做您的助理。”羅歲言步步緊逼，毫不退讓。

“給我一個理由，”楚堯雙手撐在桌邊，似笑非笑道，“爲什麼一定要做我的助理？”

爲什麼？還能爲什麼？如果只是當個前臺，怎麼能近距離接觸呢？又怎麼打探你的心思呢？

“因爲……”羅歲言眨了眨眼睛，“我想跟着您學習，楚老師上次的講座內容特別好，讓我收穫良多、受益匪淺……”

“我要聽實話。”楚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

羅歲言像被掐住脖子的鵜鶘，頓時說不出話來。

楚堯低下頭，看着腕上的手錶，語氣平淡：“如果不是你的真心話，我也沒必要再聽了。”

明明是隻靜音手錶，羅歲言卻好像聽到了秒針轉動的聲音，嘀嗒嘀嗒，一下一下撞在心頭上。

她像個走投無路的賭徒，面臨着艱難的抉擇，說實話，也許會被轟出去，說假話，她和楚堯的關係就止步於此了。

只能……破釜沉舟了。

深吸一口氣，羅歲言咬了咬牙，飛快地說道：“因爲我想接近你。”

……

寂靜的辦公室裏落針可聞。

深棕色的瞳仁在燈光下收縮了一瞬，幾不可察的失態從楚堯臉上匆匆一閃而過，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就恢復了平靜。

“我的助理不好當。”楚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羅歲言勾了勾嘴角，她賭贏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面對捉摸不透的敵人，真假參半就是最好的盾牌。

“我大學期間連續選修過三個學期的心理學，而且，我自認爲夠認真、很努力，一定可以做好這份工作。”羅歲言信誓旦旦地保證。

“做我的助理，認真和努力只是基本要求，”楚堯說，“但是僅僅有這些還不夠。”

指了指桌上厚重的文件盒，楚堯繼續說：“助理往往比諮詢師更早地接觸到來訪者，如何傾聽、如何反饋、如何應對情緒激烈的來訪者、緩衝他們的情緒發/泄，這些你都可以嗎？”

摸着良心說，羅歲言只是聽他說的這幾句話，就已經開始頭大了，可是如今騎虎難下，那張大額支票已經被自己拿去還賬了，她硬着頭皮也得上。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儘快結束這場拉鋸戰。

羅歲言站直了身子，迎視着鏡片後面那雙深眸，“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五天，”楚堯拿起一隻簽字筆，在備忘檯曆上畫了個圈，“給你五天的時間證明自己，如果做不來，就乖乖去前臺。”

“好，一言爲定。”

時間就是機會，大不了這幾天不睡覺了，專心背書。

“打開電腦，把昨天的線上諮詢內容調出來。”談判結束，楚堯倒是不客氣，這就使喚上了。

“電腦？”羅歲言站在原地舉目四望，除了楚堯面前這檯筆記本，哪裏還有多餘的電腦？

“那裏。”楚堯輕咳了一聲，擡手指向沙發旁邊那扇白色木門。

羅歲言好奇地走過去，伸手一推，原來這裏和隔壁辦公室是相通的，既有各自獨立的辦公空間，又方便來回溝通交流。

擡腿走進去，關門前，羅歲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沉住氣問了出來：“楚老師，你難道不好奇，我爲什麼接近你嗎？”

“不好奇，”楚堯看着電腦屏幕，波瀾不驚道，“見得多了。”

嗯？羅歲言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久纔回過味來，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