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拜訪

正事說完，夏初帶着羅歲言去參觀福利院，楚堯挽起袖子，幫蔣寒繼續拆卸剩餘樹上的保溫棉。

兩人都不是經常幹這種活的人，做起來顯然不如在辦公室裏那般自如，拆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

摘下最後一片薄膜，蔣寒直起腰拍了拍手，靠在樹幹上看着楚堯，意有所指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心了？”

“我不是一個熱心的人嗎？”楚堯一臉無辜地反問道。

“不是，你連冷血都算不上。”蔣寒毫不客氣地說。

楚堯脫下外套，抖落上面的灰塵，“這話太傷人了，我就不配真心做一次好事嗎？”

“你做的好事確實不少，但都是有目的的，”蔣寒仰起頭，看着站在二樓窗口的兩個身影，“說說吧，這次的目的是什麼？”

……

靠在露臺的圍欄上，看着消失在視線裏的黑色轎車，夏初與蔣寒就楚堯究竟有沒有動心這件事進行了激烈討論，各執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

夏初認爲，楚堯肯費這麼大力氣幫羅歲言，必定是有一些真心在裏面的，而蔣寒向來固執，堅持說楚堯絕無可能動心。

別人也許不知道，但是他太瞭解楚堯了。

他們倆是高中時候認識的，彼時兩人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雖然交集不多，但相互都知道對方的存在。

對於楚堯的印象，幾乎所有同學和老師都是一致的：他是一個溫暖和煦，善良有禮的陽光少年。

蔣寒起初也是這樣認爲的，直到後來發生的兩件事情改變了他的看法。

第一件是在某天傍晚，蔣寒趴在教室後門的欄杆上發呆，無意間看到了等候在學校門口的楚堯母親。

緊接着，他看到楚堯跑過去與母親相擁，身穿球衣的陽光少年一路疾奔，臉頰上來不及擦去的汗珠在傍晚餘暉下閃着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眼前這幅畫面讓蔣寒心裏有些難受，彆扭地轉過了頭，他羨慕楚堯，更羨慕楚堯和母親那個親密的擁抱。

然而，當他再次回頭時，看到楚堯母親已經坐上車子離開，幾乎是在轉身的瞬間，楚堯就抹去了臉上的笑容，冷漠地看着手中的禮物袋片刻，然後穿過馬路，將袋子遞給了在路邊歇息的清潔工。

第二次是在一場生日聚會上，燈光熄滅，鮮花氣球圍繞，生日的主角突然向心儀的女生表白，引發全場轟動，男生激動得手指發抖，女生感動得淚眼汪汪。

昏暗的燭光下，楚堯眼底一片困惑，低聲詢問站在身側的蔣寒：“荷爾蒙和多巴胺的作用真的有這麼神奇嗎？”

那時候畢竟年少，楚堯對情緒的控制並不能一直遊刃有餘，偶爾也有隱藏不住的時候，露出少年人的好奇與困惑。

兩人相熟之後，蔣寒曾經試探着與楚堯交心，問過他，是不是恨自己的母親？怨恨母親在離婚時拋棄了他？

當時的楚堯看起來十分詫異，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不解地反問道：“我爲什麼要恨她？”

“並不是她拋棄了我，是我沒有選擇她。”

“而且，我選擇留在父親身邊，也不帶任何情感意味，僅僅是因爲我討厭搬家，討厭環境和人際關係的變動。”

起初蔣寒以爲他只是嘴硬心軟，但是經過十餘年的相處，蔣寒終於發現，楚堯天生情感淡漠，他不愛自己的父母，不愛任何人。

面對人類的七情六慾，他表現得像個完全未開化的原始人，成績優異如他，最後選擇了心理學，大概也是爲了彌補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欠缺。

聽蔣寒說完往事，夏初幽幽地嘆了口氣，“雖然我挺期待看到楚堯爲愛癡狂的模樣，但是又擔心那個女孩受到傷害。”

蔣寒扶着她的肩膀，將人轉過來面朝自己，漆黑的眸子裏透着不滿，“我們爲什麼要一直討論別的男人？”

說着，他忽然低頭，作勢要堵住夏初的嘴。

夏初嚇得急忙朝後躲，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收斂一點，孩子們還在樓下呢。”

蔣寒箍住她的腰，將人困到身前，再次俯身湊近，“別擔心，小崽子們都去午睡了。”

……

“楚老師，今天的事情太謝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喫飯。”羅歲言解開安全帶，回過頭跟楚堯道別。

“改天是哪天？”楚堯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着她。

“啊？”羅歲言被問住了，她確實是誠心想要感謝楚堯，但也確實還沒想好是哪天。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楚堯利落地將車子熄火，目光指向羅歲言身後的院子，“在家裏喫吧，給你省點錢。”

羅歲言微張着嘴怔在座位上，眼睜睜看着楚堯走到後備箱，取出兩個大牌的新年禮盒，站在車門旁，衝她揚了揚下巴，“順道拜訪一下阿姨。”

禮物都準備好了，再不叫人進去實在說不過去。

羅歲言腦子裏還是蒙的，就這麼稀裏糊塗地帶着楚堯進了自家大門。

院子的柵欄門是鎖着的，客廳側門也是鎖着的，說明李雁蘭還沒有回來，羅歲言鬆了一口氣，暗暗想着先叫個外賣打發楚堯，隨後再補給他一頓大餐。

“這是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嗎？”楚堯將禮盒放在剛進門的邊櫃上，環顧打量着這間屋子。

“嗯，從出生起就在這裏，最開始是一家三口，後來變成我和媽媽，上大學後，就剩下媽媽一個人了。”

羅歲言脫下外套掛進櫃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楚堯，“你是不是沒有住過這麼小的房子？”

“這個院子挺漂亮的。”楚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院子裏低矮的桃樹。

這一片老房子都帶個院子，大部分人爲了擴大住宅面積，將院子加蓋成了陽光房，而他們家在李雁蘭的堅持下，一直保留着這個小院。

“嗯，”羅歲言說，“尤其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整個院子都是粉色的。”

被天鵝絨蓋着的鋼琴就在身旁，楚堯問道：“你會彈鋼琴？”

“小時候學過幾年，後來……”羅歲言低頭看着手掌，某個地方似乎還在隱隱作痛，“後來不彈了。”

離開落地窗，楚堯又將視線移回客廳，似乎沒有見過這種格局的老房子，他的眼睛裏透着好奇的神采。

看到他的表情，羅歲言有些忍俊不禁，轉身去了廚房，“我去倒杯水，你慢慢看。”

房間確實不大，沒走幾步客廳就轉完了，楚堯一時大意，差點誤入羅歲言的臥室，走到門口急忙退了出去。

羅歲言側頭時正好看到他的窘態，探出身子說道：“沒關係，那是我的房間，你可以進去看看，裏面有個很漂亮的小飄窗。”

等羅歲言端着切好的果盤和茶水走進臥室時，楚堯正站在書櫃前，認真看着上面一排排的書脊。

最上面那排有幾個眼熟的書名：《身體語言密碼》、《情緒心理學》、《解讀面孔》……

“沒看出來，你居然這麼刻苦，過年回家還在努力學習。”楚堯笑着說。

“不是，”羅歲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都是小時候看的。”

“小時候？”楚堯仔細一看，果然，這些書上都有很明顯的翻看和摺頁痕跡，“看來你和心理學挺有緣分的。”

”如果早知道要當諮詢師助理，我就更刻苦一點了。”羅歲言開玩笑道。

合上書櫃，走到羅歲言說的那個很漂亮的飄窗前，楚堯隨口問道：“你沒有去過父親那邊？”

“去過，住了一個暑假，就再也沒去過。”羅歲言說。

“我猜猜，不喜歡去的原因是孟哲，對不對？”

羅歲言點點頭，笑着說：“就像楚老師除夕夜不願意回家，也是因爲楚明誠，對不對？”

說起來他們兩個其實不太一樣，羅歲言跟孟是哲異父異母，幾乎沒有親情可言，就算老死不相往來也無所謂，但楚堯和楚明誠卻是同一個父親，是有血緣關係的，沒辦法做到毫無糾葛。

話題既然聊到了這裏，看楚堯心情還不錯，羅歲言趁機打探道：“楚老師，你很不喜歡……你那個弟弟嗎？”

“不喜歡，”楚堯坦率道。頓了幾秒鐘，盯着窗外搖晃的樹梢，又低聲補了句，“其實也沒那麼討厭。”

羅歲言有些不解，既然不喜歡也不討厭，至多關係冷淡，怎麼會到這種水火不容的地步呢？

“楚明誠性格自卑、敏感、沒有安全感，反應過度，總覺得我要害他、要奪走他的東西。”楚堯很快就爲她解答了疑惑，他彎下腰，伸出手指撥弄着擺在飄窗上的無名小花，冷冷地嗤笑一聲，“幼稚。”

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竟沒有注意到朝內打開的窗戶，擡頭時眼看就要撞上去，羅歲言反應極快，立刻衝上去，一把按住楚堯的肩膀，另一隻手捂在他頭上。

羅歲言成功阻止了一起受傷事件，只是這個姿勢不太雅觀，看起來像是她從後面抱住了楚堯。

“你們在做什麼……”

聽到臥室門口傳來的聲音，兩個人均是一僵，回頭看到愕然失色的李雁蘭，空氣瞬間凝滯。

羅歲言飛快地收回手，倉惶朝後退了一步，楚堯直起腰，深吸一口氣，頷首道：“阿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