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蘿蔔

餐桌不大，但是坐三個人綽綽有餘，李雁蘭坐在一邊，羅歲言與楚堯坐在對面，保持着適當的距離。

桌上擺着的都是家常菜，胡蘿蔔燒牛肉，清炒西蘭花、虎皮雞蛋，襯得一旁的燕窩粥有些格格不入。

雖然剛剛已經將誤會解釋清楚，喫飯時李雁蘭還是忍不住一直打量楚堯，問道：“小楚，你跟阿言是同事嗎？”

楚堯微微點頭，“貿然打擾，失禮了，我是……”

“他是我一個朋友。”羅歲言突然開口，打斷了楚堯的話。

“以前沒聽你提起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李雁蘭臉上始終帶着溫柔的笑意。

“我們是在……那個……”羅歲言舔了舔發乾的嘴脣，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是在學校認識的，”楚堯不慌不忙地接過話頭，“我是心理諮詢師，在他們學校做了幾次講座，後來慢慢熟悉起來。”

第一次到家裏做客，卻讓人配合自己撒謊，羅歲言難堪地低下頭，幾乎把臉埋進碗裏，不敢去看楚堯的表情。

“哦，這樣啊，”李雁蘭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夾起一塊胡蘿蔔放進羅歲言的碗裏，“多喫點，補充維生素。”

楚堯坐在旁邊，清楚地看到羅歲言握着筷子的手指倏地收緊，下頜也繃了起來。

她用筷子不斷翻動着那塊胡蘿蔔，卻遲遲沒有夾起來。

“快點喫，”李雁蘭語氣輕柔地催促道，“別這麼任性。”

低垂的睫毛微微抖動了幾下，羅歲言最終還是將胡蘿蔔放進嘴裏，囫圇咀嚼幾下就嚥了下去。

她的表情十分痛苦，呼吸發緊，顯然對這個食物已經產生了生理性的厭惡，李雁蘭卻似乎渾然不覺，沒等她緩過來，又連續夾了幾塊放進她碗裏。

羅歲言低下頭，緊緊咬着嘴脣，眼眶一陣發熱，她不想在楚堯面前失態，但是胸口悶得厲害，反胃的感覺也愈發強烈。

要麼放下筷子轉身離開，讓這頓飯不歡而散，要麼咬着牙喫完，維持住彼此的體面，她必須選一個。

“看起來很好喫的樣子，給我嚐嚐。”

楚堯突然伸出筷子，從羅歲言碗裏直接夾走一塊胡蘿蔔。

羅歲言瞠大雙眼，看着楚堯喫完那塊胡蘿蔔，又意猶未盡地夾走了她碗裏剩下的那兩塊。

“喜歡喫就多喫一點。”李雁蘭欣喜地將盤子挪到楚堯面前，完全忽略了作爲異性朋友從對方碗裏夾菜喫這件事的不合理性。

“對了阿姨，院子裏那棵桃樹能結出果子嗎？”楚堯隨手一指，將話題從餐桌上帶離，緩解了壓抑的氣氛。

“當然能結，雖然不多，但是個個都很甜。”李雁蘭心情大好，一邊給楚堯夾菜，一邊囑咐他夏天記得過來摘桃子。

一頓飯順利喫完，楚堯在客廳幫着李雁蘭整理餐桌，羅歲言端起碗筷送到廚房。

生怕李雁蘭又問一些奇怪的問題，羅歲言心裏着急，手上也慌了起來，將碗盤放進水池時沒收住力道，最上面的一隻小碗斜着滑了下來。

只聽“啪！”的一聲，那隻碗掉到地上，瞬間摔成了碎片。

楚堯聞聲看過去，只見羅歲言死死盯着地面，臉色慘白，雙手無措地垂在身前微微發抖。

“怎麼了？”李雁蘭剛問出口，楚堯已經衝進了廚房。

作爲心理諮詢師，他敏銳地察覺到羅歲言陷入了恐慌。

飛快地撿起地上的碎片扔進垃圾桶，楚堯背對客廳，擋住李雁蘭的視線，輕輕握住了羅歲言發涼的手指，低聲安慰道：“沒事，碎碎平安。”

呼吸停滯了幾秒鐘，直到感覺到手上的溫度，羅歲言才勉強找回意識，不自覺地轉眸看向客廳，看到李雁蘭仍在整理餐桌，並沒有發火，她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抽回僵硬的手指，低頭說：“楚老師，你要走了嗎？我送送你。”

楚堯點點頭，說好。

安靜的午後，陽光斜照，鳥兒在樹梢上懶懶地踱着步子，偶爾發出一兩聲鳴叫。

兩人穿過院子，順着草地一路走到車前，誰都沒有說話。

楚堯沒有問爲什麼不能說他們是同事，也沒有問爲什麼打碎一個碗會那麼害怕，拉開車門前，他只問了一個問題：“討厭胡蘿蔔，爲什麼不拒絕？”

羅歲言蒼白着臉，無力地笑了一下，“楚老師，你見過養殖場裏是怎麼填鴨的嗎？”

楚堯輕皺了下眉頭，沒有說話。

“我並不是從小就討厭喫胡蘿蔔的，只是當有一天我說不想喫的時候，媽媽突然生氣了。”羅歲言眼中有疑惑也有難過。

“她將煮熟的胡蘿蔔一塊一塊塞進我嘴裏，不許哭、不許吐……我跑到廁所，趴在馬桶上吐，吐完了回來被逼着繼續喫，一直到把整盤菜喫完爲止。”

羅歲言平靜地看着楚堯，“這就是拒絕的後果。”

楚堯眼中有種複雜的情緒一瞥而過，沉默良久，突然毫無徵兆地伸手環繞住羅歲言的肩膀，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好些了嗎？”

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霎時將她牢牢包裹，羅歲言被嚇壞了。

這是楚堯第一次主動靠近她，而且是以這麼親密的姿勢。理智告訴羅歲言應該躲開，可是感性卻貪戀着對方身上的味道，不願放手。

“需要幫忙嗎？”楚堯在她耳邊發出輕輕一聲嘆息。

“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羅歲言臉頰發燙，嚴重缺氧，暈暈乎乎地說，“現在她不會再傷害我了……只是偶爾有些固執。”

還沒到春天，空氣裏卻瀰漫着一股清甜的花草香氣，陽光穿過薄薄的雲層，映得眼前一片閃爍。

楚堯已經離開許久，羅歲言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石化般地僵着。

讓她震驚的不僅僅是方纔楚堯的舉動，而是在那個短暫的擁抱過程中，她竟然感應到了楚堯的情緒！

羅歲言仰起頭，迎着日光輕輕眯起眼睛，努力回憶那一瞬間的感覺……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是她從來沒有在其他人身上感應過的情緒，羅歲言思索很久，最後勉強在自己過往的經歷中找到了一種類似的情緒----感興趣。

是對某個人或某個物品感興趣時，產生的那種隱隱約約的興奮和激動。

可是，這代表什麼呢？代表楚堯在剛剛那一瞬間，對她產生了心動？

羅歲言捂着劇烈跳動的心口，緩緩睜開眼睛，嘴角忍不住向上翹起，今天天氣真的很好，陽光曬得人心裏都暖起來了。

……

年後正式收假上班，錢小冉是自由職業者不受約束，原本打算在家裏再享受幾天舒坦生活，但是扛不住羅歲言的奪命連環呼，被迫從安樂窩裏爬出來，拖着箱子回到了公寓。

剛進門，就看到羅歲言已經擺好水果零食，坐在沙發上等着。

“幹嘛啊，幾天沒見這麼想我？”錢小冉放下箱子，一邊換鞋一邊脫掉毛茸茸的外套丟在沙發上。

“快來，”羅歲言拍了拍身邊的位子，“我有話想跟你說。”

“來了來了，”錢小冉三兩下換好了家居服，抱着腿坐在羅歲言身旁，興致勃勃地問，“怎麼啦？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在錢小冉印象裏，很少見到羅歲言有這樣糾結的時候，不免好奇。

“唔，”羅歲言抿了下嘴，“我覺得你上次那個提議……還不錯。”

“啊？”錢小冉茫然地眨了眨眼，“什麼提議？”

“就是……我們以後是一家人的那個提議。”羅歲言端起桌上的酸奶擋在面前，只露出一雙忽閃的眼睛。

錢小冉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眼睛越瞪越大，半晌後張開嘴發出一個拖着長音的“噢----”

羅歲言喝着酸奶，沒說話。

“上次不是還義正言辭地拒絕我了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錢小冉湊過來笑嘻嘻地問，“講講心路歷程唄。”

“因爲以前他明裏暗裏警告過很多次，不許對他有非分之想，”羅歲言託着下巴說，“所以我一直沒敢往這方面想，可是，前兩天我發現……他也許是口是心非。”

“噢，有信心了。”錢小冉笑了起來。

從她們倆認識開始，羅歲言一直都比錢小冉理智冷靜，也一直是這段友情裏照顧人的那一方，這幅情竇初開、尋求幫助的緊張模樣，錢小冉還是第一次見。

沒想到，楚明誠的交易竟還意外促成了一段奇妙的緣分……

等等，楚明誠……

錢小冉猛地激靈一下，“楚堯不知道你跟楚明誠的交易吧？”

羅歲言搖頭，“當然不知道。”

“那就好，”錢小冉拍拍胸口，“知道就完蛋了，你想好後面要怎麼收場嗎？”

羅歲言放下酸奶，認真想了想，“等到學長公司這邊運行平穩以後，我腆着臉問人家把錢要回來還給楚明誠，然後找個機會跟楚堯坦白。”

“嗯，這個計劃應該可以。”錢小冉點點頭表示認同。

“不過，當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羅歲言撈起搭在扶手上的外套，摟在懷裏。

“什麼？”錢小冉問。

羅歲言把臉埋進毛絨外套裏，笑得像只喝醉了酒的兔子，“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