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真相

進入隧道前的最後一個路口是個轉盤，車速過高，轉彎太急，甩得羅歲言頭暈目眩，一頭撞在了車門上。

好疼，額頭好像流血了……

拼命維持住失衡的身體，她擡頭望去，隱約看見了前方隧道的入口標識。

羅歲言抓住最後的機會，掙扎着坐起來，捂住胸口，一邊發出劇烈的嘔吐聲，一邊使勁拍着駕駛座位的後背，大聲喊道：“停車！我受傷了，要吐了！”

或許是她的演技太過逼真，或許是拍打的動作太過激烈，又或許是那副額頭流血的慘樣嚇到了司機，對方猶豫一瞬，竟然真的踩下剎車，停在了大路中間。

車子還沒停穩，羅歲言抱着揹包，一把推開車門衝了下去。

然而，漆黑的街道空空蕩蕩，一眼就看到了頭，一個人也沒有。

就在羅歲言絕望的時候，從轉角處慢悠悠地開來了一輛清潔車，一個身穿制服的大嬸將上半身探出車窗，衝着蹲在路邊的羅歲言喊了幾聲，大概意思是警告她不許吐在這裏。

情急之下，羅歲言裝作沒聽見，故意發出更大的乾嘔聲，同時用力扯出一包紙巾，將碎紙丟得滿地都是。

果然，大嬸急了，停下車子就衝了過來。

沒等羅歲言開口求救，身後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

回身看去，那輛“黑車”已經載着她的錢包飛速駛入了隧道。

羅歲言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她沒敢停留太久，撿起地上的紙屑，跟大嬸道了歉，請對方幫忙叫來一輛正規公司的出租車。

這一次羅歲言沒敢再打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裏的地圖，直到車子平穩停在酒店樓下，她的心臟才落回原位。

額頭上血管豐富，看着流血不少，其實傷口不大，一塊創口貼就解決了問題。

羅歲言在前臺做完登記確認，晚飯都沒喫就直接回了房間，忍着痛洗了個澡，精疲力盡地撲倒在牀上。

時差加上驚嚇再加受傷，這一晚羅歲言睡得相當痛苦，噩夢連連。

唯一的安慰是她的房間在七樓，而楚堯住在九樓，想到他們現在同處一幢樓裏，羅歲言稍稍心安幾分。

第二天醒來看一眼時間，發現半早上都過去了。

打電話叫餐廳送了飯過來，她沒敢出門，一是昨天被嚇到了，覺得待在房間裏才安全，二是擔心碰上楚堯。

喫完飯，羅歲言趴在窗臺朝外眺望，她看了天氣預報，陰雨天氣從昨天夜裏終止，今天開始會持續一個多禮拜的大晴天。

酒店門口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樹，看起來起碼有百年樹齡，高大濃密、枝葉繁茂。

此刻樓下聚集了不少人，一個年輕男孩正在大樹下向女朋友求婚。

簡簡單單的場景，只有一隻戒指和一句告白，女孩卻開心地捂嘴尖叫，流淚滿面。

這幅浪漫的畫面一下子砸進了羅歲言心裏。

她離開窗臺，撲到牀頭拿起手機，打開軟件查詢餘額。學長說話算數，承諾的股份分紅已經到賬了。

羅歲言興奮地在牀上滾了一大圈，打開瀏覽器，笨拙地在網上搜索本地服務。

她要給楚堯一個驚喜。

她呈上一百二十分的真心，不求將功補過，只願楚堯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能露出一絲笑容。

一夜忐忑，第三天早上羅歲言早早起牀化了個淡妝，今天外面陽光雖好，但是氣溫不高，糾結許久，她還是硬着頭皮穿上了新買的裙子。

溫度算什麼？有風度就夠了。

整理妥當，看了眼手機，羅歲言臉色微紅，自言自語道：“倒計時三個小時。”

研討會的會場就在這間酒店頂樓的商務會議室。

與其待在房間裏坐立不安，不如干脆去會議室門口等着，免得與楚堯錯過。

打定主意，羅歲言乘電梯去了頂樓，守在會議室外面的樓道里。

等着等着，腳步開始不受控制，一步步挪向會議室，她貼在門口偷偷聽着裏面的聲音，想象楚堯坐在會場裏的樣子。

一會兒出來見到自己，他會是什麼表情？他還生氣嗎？

不多時，會議室的側門突然被推開，一位頭髮花白的大叔出來接電話。接完電話，他看到了蹲在牆邊的羅歲言，好奇地走近，問她在做什麼。

羅歲言不好意思地站起身，結結巴巴地向對方解釋說自己在等男朋友，因爲沒有邀請函，只能坐在門口偷聽。

大叔哈哈笑了幾聲，拉開門，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她跟着進來。

羅歲言愣了一瞬，立刻激動地追了上去。

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她儘量壓低腦袋，降低存在感，透過座椅縫隙尋找楚堯的身影。

很快，楚堯出現了。

他一身筆挺西裝，款款走上了演講臺。

下面光線昏暗，更襯得臺上燈光明亮，羅歲言遠遠望着那個閃閃發光的男人，眼裏全是崇拜與驕傲。

前面是一大段理論性的講解，結束後，楚堯拋出了案例實解。

富有磁性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了會場的每一個角落，字正腔圓的發音傳到羅歲言耳中，毫無障礙地自動翻譯過來。

“半年前，我接觸到一個很有趣的案例，患者自稱可以看透別人的內心……”

這個話題引起了大家的興趣，一陣短暫的寂靜後，下面很快發出低低的討論聲。

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羅歲言身體僵硬着貼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這裏空調溫度好像調得有些低，好冷。

“我用了很長時間，耗費了巨大的耐心來研究這位患者的心理成因。”

“經過初步判斷，這是一種感覺過敏，患者對某種刺激極爲敏感，反應強烈，推測是由於過往的創傷性經歷導致，一般來說，這類患者在感覺過敏的基礎上還會伴隨情感障礙，甚至產生妄想性解釋……

“但奇怪的是，這名患者卻並未表現出情感障礙的症狀，因此，我對她的家庭狀況、成長環境進行了詳細調查。”

明明是坐在幾百人的會場，羅歲言卻有一種被孤立於荒野小島的感覺，放眼望去，無依無靠，她眼裏一點點萌生出震驚、恐慌、委屈。

“患者在兒時經歷了來自撫養者的傷害，撫養者的情緒極其不穩定，導致患者必須調動所有的注意力來判斷對方的情緒，分辨對方喜怒，避免遭受傷害，隨着年齡增長，她漸漸將這種‘能力’延伸到周圍其他人身上，變得過分關注所有人的情緒。”

“客觀的刺激物與心裏印象相結合，產生了一種虛假的錯誤知覺……”

明知在場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人知道楚堯口中那個“患者”就是她，可羅歲言仍有一種當街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人羣中的感覺，周圍全是指點、窺探、嘲諷。

她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被研究的物品。

她小心翼翼保守着的祕密，在楚堯眼裏，不過是一項有趣的研究。

她的過往、她的家庭、她的感情通通都是研究對象。

“幼年時期的傷害影響是巨大的，甚至是扭曲的，在無可逃避的境況下，小孩子會幻想自己具備了某種超自然能力，來幫助自己解決困境。”

“揣摩他人心態，精準捕捉細節，領悟每一個眼神的意義，洞悉每一個肢體動作的目的性，這種無意識的訓練，變成了條件反射，因此，連患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能力’根本不是所謂的讀心術，而是對情緒高度敏感，由此產生的反射性幻覺。”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的研究……是從多久以前開始的？

她拼命回憶與楚堯的每一次見面，試圖找出破綻。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學校禮堂，難道那時候楚堯就知道了……

等等，不對，或許……是在更早之前？

心口像被無數個針尖刺過，伴隨着羅歲言的呼吸，一茬茬細細密密地發疼。她彎下腰，緊緊抱着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抑制不住地發抖。

“針對妄想症障礙和反射性幻覺的治療，應該從消除童年不良印記開始……”

演說還在繼續。

羅歲言緩緩從椅子上滑落，面色蒼白地蹲到地上，躲在黑暗中，像一縷懼怕陽光的鬼魂。

滿廳掌聲雷動，反響熱烈。

楚堯走下講臺，解開西裝釦子，扯了扯領帶，擡眼間，他看到側門輕輕晃動，一個身影閃了出去。

那個影子……似乎有點眼熟。

楚堯站住腳步，略微遲疑後，不顧衆人的目光，掉轉腳步追了出去。

走廊上的電梯顯示正在下行，他匆匆衝向另外一臺電梯，憑着直覺按下了一樓。

踏出酒店大門，看到眼前的畫面，楚堯猛地頓住了腳步。

大樹下環繞着上萬朵顏色耀目的瑪利亞玫瑰，擺成一個直徑長達十幾米的巨大愛心。

張揚、熱烈、震撼。

可謂一擲千金。

過往的遊客被吸引，紛紛驚呼着上前圍觀，一邊拍照，一邊討論今天的男主角是誰。

楚堯腦袋發空，呼吸深重，踩着散落的花瓣一步步走過去。

穿過人羣，繞到大樹背後，他看到了蜷縮在鮮花從中的羅歲言。

眼中曾經的熠熠光彩消失不見，全被屈辱與痛苦佔據，她身上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被打碎。

楚堯蹲下，輕輕撫着羅歲言的頭髮，指尖最後停留在那條嶄新的疤痕上。

羅歲言仰起頭，露出一個破碎而絕望的笑容，喃喃自語道：“消失這麼多天，不是生氣，而是因爲研究結束了。”

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灑下斑駁的光點，曬紅了眉梢，染紅了眼眶----

“楚老師，沒用的小白鼠要被丟掉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