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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藤蔓瘋長

周旖錦心底一寒,正欲應下,忽然聽見太后說道:“錦兒身子還未大好,吟詩作賦便罷了,何苦要她勞累。”

太后聲音緩緩,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瑤妃被太后凝視了一眼,旋即有些心虛,忙低下頭。

“兒臣只是想着,既然來了,便好好遊玩,母后何必動氣。”見到太后爲周旖錦說話,魏景有些怨懟,眉頭微皺。

蘭嬪也在一旁幫腔,怨懟道:“貴妃娘娘好大的面子,如今連皇上都請不動您。”

這畔的動靜已引起不少人關注,瑤妃見此情形,便仰起頭來,準備自薦上場。

在世家貴女眼裏,馬球得籌都是十分奪目的光彩,她自從得知要舉辦馬球會,已經爲此苦練了許久。

衆人面前,周旖錦扭扭捏捏,她卻一舉英勇奪籌,既光彩又識大體,高下立現。

見太后面色憂心,周旖錦也不再推辭,輕聲道:“既然皇上一番好意,那臣妾便獻醜了。”

話音一落,衆人都有些喫驚。

本以爲太后都爲她說話,推辭過去,哪怕面子上有些落敗也罷了,她仍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號傍身。如今她卻受不了激,應了下來,到時候慘烈落敗了,豈不是淪爲笑料。

一衆嬪妃已流露出看笑話的眼神,瑤妃雖不解,但自己準備這樣久,纔不願意藏拙,忙上前道:“臣妾也願意上場競技,願博皇上、太后娘娘一笑。”

接着便有幾人也紛紛自薦上場,轉眼便有六個人,組成三支隊伍。

廂房內,柳綠服侍周旖錦換衣裳。周旖錦穿着一襲火紅的衣衫,髮髻梳成高高的馬尾,如黑綢般的長髮用一根絲帶束起。

“瑤妃今日真是過分,那般不依不饒。”柳綠抱怨道。

她年紀大,心思也縝密,自然看得出那些彎彎繞繞。“只怕她現在洋洋得意,到時候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無妨,本宮也許久未活動過身子了。”周旖錦不慌不忙,繫好腕邊的護帶。

周氏百年以文才著稱於世,她小時學的確實是書畫女工,但十幾歲未入宮之時正是好動愛玩的年紀,周宴寵她,拗不過她百般求饒,偶爾幫她瞞着夫子,放她與姐妹出府遊玩。

她幾個閨中好友都是武將之女,一行人偷跑出去,時常上山下河,玩的不亦樂乎,馬球投壺等一衆樂趣,更是不在話下。

草場上天空碧藍,雲層淺薄如紙,遠處是巍峨羣山,一片蒼翠欲滴連到天邊。

牽馬的太監一副諂媚的笑容:“奴才給娘娘牽了馬廄裏最好的一匹寶馬,娘娘定能大展身手!”

周旖錦翻身上馬,那棕色的馬兒輕叫一聲,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瑤妃則換了一身淺黃色的衣衫,勢必要做場上最明亮的一抹顏色,嘴脣不自然地勾起來些得逞的弧度,直視着周旖錦。

她有心安排,搭檔的是一名皇室遠方宗親,那人雖是個閒職,曾經卻是武將出身,身手了得。

而另一隊是異姓王桓王的世子和嫡女,二人並肩而行,皆穿着藍色衣衫,遠遠駕來。

瑤妃仰起頭,高傲地轉了轉手裏的球杆,假意謙遜說道:“這樣金貴的寶馬,不知能否配得上貴妃娘娘的身手。”

那搭檔倒是忌憚周旖錦惡名在外,不敢放肆,拱手道:“貴妃娘娘,承讓了。”

不遠處,蕭平一身紅色球服,揚鞭策馬而來,見到周旖錦,眼底閃過一片驚訝。

“見過貴妃娘娘。”蕭平微微低頭問安,他向來是瀟灑自如的性格,得知是與她搭檔,臉上也並無怨色。

座臺下,激烈的鼓點響起,小太監尖細的聲音穿過層層人羣。

“得勝隊,賞金鑾鳳禧寶釵一對!”

周旖錦眼底驀然閃過一絲驚詫。

這釵子是前朝皇后加冕時所戴的寶物,自然是金貴萬分,用來做彩頭很合宜——但巧就巧在,前朝皇后是周氏旁支的嫡女,與周旖錦是同宗。

難道魏景不禁要看她出醜,更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將這物件賞給瑤妃,藉此來打她的臉面,暗示她不要肖想皇后之位嗎?

想到這,周旖錦蹙着眉,心裏不由得泛起一陣異樣的酸澀。

她立刻轉身面向蕭平,斬釘截鐵道:“你且好好打,這釵子本宮一定要奪過來!”

見她鬥志昂揚,蕭平也興致盎然,臉上揚起笑意,拱手道:“微臣定不負娘娘所託!”

瑤妃看着這畔,知道這釵子對周旖錦的意義,她心中喫味,話語裏帶着酸意:“輸贏全憑本事,貴妃娘娘可別輸了比賽,又不肯認賬。”

“本宮是光明磊落之人,定不會做這種小人之事。”周旖錦似乎並未生氣,彷彿將她夾槍帶棒的一句話只當做螻蟻一般,眼神望着遠處,眸中神采奕奕,倒驚的瑤妃畏懼三分。

到底是死鴨子嘴硬,還是她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瑤妃心中升騰起些許不安,還沒回過神來,忽然耳邊聽見一聲哨響。

“比賽開始!”

三隊人蓄勢待發,一聲令下,馬球被高高拋起。

周旖錦握緊繮繩,馬兒肌肉虯結,一聲嘶鳴便騰空疾馳而去。

蕭平自馬上一躍而起,他身子高大,率先搶到了球,看準時機,那球嗖的一聲飛速往周旖錦方向送去。

“駕!”周旖錦雖力氣不大,但馬術尤其精湛,輕而易舉在幾人的攔截中穿過,緊密的馬蹄聲帶出窸窸窣窣的風響。

球杆與球相撞,發出激烈的響聲,那球被高高打向天空,劃出一道漂亮的曲線,緊接着穩穩落入球門。

“好!”觀臺上人羣激動,本以爲是瑤妃誇大,如今一見,果然是身手了得。

出師大捷,周旖錦脣角浮出一抹淺笑,漂亮的眼裏神色瀲灩。

一旁,瑤妃生氣地瞪了一眼搭檔,意責他沒搶到球。那搭檔也沒想到他二人有如此實力和默契,暗暗捏住了球杆。

第二球又被揚起,瑤妃不甘示弱,飛馳而去接到了搭檔傳來的球,猛的打上去,球臨門一腳,卻被藍隊的小世子一杆子攔下。

大膽,壞本宮的好事!瑤妃心中憤懣,騎着馬急急馳去。

那搭檔果然不負所托,身手矯捷,三兩下又將球搶來,用力往球門裏打去。

那球方向精準,觀臺上已經起了歡呼聲,倏地,臨球門不過幾米遠,忽然伸出一球杆,將那球攔下,球霎時彈出去,蕭平策馬奔騰,眼疾手快接住球,瞬間打入球門中。

這球接的實在是巧妙,一陣陣喝彩如浪潮,衆人皆興致勃勃觀賞。

周旖錦方纔駕得急,微微喘着氣。一身紅衣獵獵,破風張揚飛舞,腰間繫了流朱,隨着動作發出泠泠聲響。

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

魏璇的心忽然顫了顫,他猛然回過神,才感覺自己已經一動不動盯着周旖錦看了太久。

她錦緞般的黑髮被吹起,渾身洋溢着明媚燦爛的光芒——那樣瀟灑恣意的模樣,卻忽然卻讓他想起,那一夜她受了,傷倒在自己懷裏梨花帶雨。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馬背上馳騁的周旖錦,隨着球的方向撥轉馬頭,打馬疾行,紅色地身影快的像是一團光,一簇火,隨着清脆的馬蹄聲猛然撞進他心底那處幽暗泥濘的沼澤中。

心裏泛起些說不清的滋味,甚至忽然有些嫉妒——爲何蕭平可以自在的馳騁,而自己卻只得藏拙,永遠躲在暗處。

有一瞬間,他多麼希望那在場上向周旖錦傳球的那人是自己,他向來能文能武,絕不會比蕭平差。

總會有一天,他將與她並肩站在一處。

一定會有的……

魏璇拽緊雙手,半晌,低下頭去。

心中那一點忘唸的種子輕飄飄落下,又猛烈的紮根發芽。一種不明的情緒迅速鋪展開,如瘋長的藤蔓在他心中肆意擴張,直至將他整顆心臟狠狠攥住。

魏璇手持着酒樽,指節有些發白,環顧四周,卻見周圍的人全都專注看着球場,自然無人注意他一時失態。

不過看場馬球賽罷了,他在心虛什麼呢?

連進兩球,周旖錦更是意氣風發。時間已過近半,瑤妃咬着一口銀牙,不甘示弱,不一會兒也進了一球。

她與搭檔雖都厲害,但卻都貪急,缺少默契,二人一同伸杆打向球,險些將瑤妃震下馬去。

一局終了,周旖錦終是以一球之勢得勝。

觀臺上歡呼聲不斷,小太監將釵子捧上來,周旖錦翻身下馬,接過下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一層薄汗。

這釵子上綴明珠、繡金絲,是金貴萬分,她歡天喜地接過,轉頭對蕭平粲然一笑。

日光盛金,照的她鬢角絨毛許許。周旖錦微微彎着眼睛笑,粉紅的臉頰上落下一片睫毛的陰影。

蕭平神色如往常輕佻,向周旖錦拱手稱讚,對着這樣絕色的笑顏,卻不由得呼吸一滯。

外人說貴妃娘娘國色天香,確實不假。她這樣的容貌,若非出身於百年清流的周氏,入了後宮,多半被人蔘一本妖妃。

“……晦氣!”瑤妃一甩手丟掉馬球杆,臉上陰雲密佈,沉聲說道。

走了不遠,見人丁稀少,瑤妃一巴掌甩在身旁貼身宮女的臉上,怒罵道:“看看你給本宮出的好主意!”

宮女捂着臉,“啊”的尖叫一聲,臉上迅速出現幾道紅痕,接着浮腫起來。

“是蘭嬪娘娘告訴奴婢的!奴婢萬萬不敢自作主張!”宮女忙跪着求饒。

瑤妃腳步一頓,看着遠處,鮮紅的脣抿起來,聲音像滲了寒冰:“蘭嬪……”

難道蘭嬪是怪她沒有爲她報掌嘴之仇,早就知道周旖錦會打馬球,故意來獻計,想讓自己出醜?

瑤妃越想越氣憤,一腳踹開那顫抖着的宮女,大步走遠。

周旖錦換完衣衫回來,柳綠給她披了一件白狐毛領的披風,輕聲道:“娘娘當心着涼。”

“錦兒,你好生讓哀家驚訝!”太后握着周旖錦的手,滿眼是激動讚賞。

“能得太后欣賞,是錦兒的榮幸。”周旖錦笑起來,臉頰紅撲撲的。

她身處高位,一顰一笑恍如耀眼的星辰,衆人視線都在她周身流連。

魏景凝視着周旖錦,也誇讚道:“貴妃身手了得。”

因爲沈秋月之事,他素來厭惡周旖錦,但今日一場,他實在覺得驚豔。

那時初見她,也是在一場馬球會上,周旖錦站在人羣中,世家小姐們圍在她身側,衆星拱月,殷勤地問詢詩文辭賦。

那時周旖錦穿一身淺粉色衣衫,言笑晏晏,見他向這邊來,輕笑一聲,忽然紅了臉頰。

今時往日在魏景腦海裏閃過,忽然有些心愧。

他望着周旖錦道:“你準備一下,朕晚膳去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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