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岫妤着下人打了水來，替清煙擦洗了一番，又沏了上好的雨前，端了過來遞與她。

“清煙，你別怪我爹，畢竟長輩們還是很在意重孝不登門這個俗禮的，他能做到這步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岫妤望着瘦的只剩巴掌大張臉的清煙，替她理了理鬢邊的亂髮，微嘆一聲：“你這樣，楚伯母地下有知，也不會安心的。”

清煙捧着茶盅的手不由的抖動着，忙把手挪到桌上，放了茶盅吸了口氣，將欲墜的淚又掩的回去。

“岫妤，楚家怕是要完了，自爹一病不起，家裏已沒了往日的寧靜，清風獨攬大權不說，已開始在家裏羅織自己的親信，大哥還一任他胡爲，本該自己掌的家，現在甩手掌管，只顧算家財，貪錢財，二哥更甭說了，自小就是個沒主見的。更有想不到的，清風竟然想在娘熱孝中把雲娘娶進門，還大言不慚的說‘死的又不是他親孃，幹他何事。’爹的病一日重過一日，再加上楚懷仁那個心術不正的東西和清風混在一起，我現在完全就是束手無策，爲什麼女兒家就做不得家裏的主呢。”清風氣的死死握住手中的錦帕，臉上籠着濃濃的怒氣，直悔自己爲什麼不託生個男兒身。

“楚伯母出殯不過兩日，怎麼的你家倒成了眼前這般光景，這動作也太快了，怕不是清風那早有了準備。”岫妤隨口一句更加重了清煙對母親之死的懷疑，苦於沒有證據，懷疑也只能是懷疑。

“岫妤，在你家避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和楚懷仁清風照舊一個鎮上住着，再怎麼躲也是要碰面的。”清煙心中盤算着，能不能請靜軒把自己帶離清水，先避過風頭，再請靜軒幫忙徹查母親的死因，他交際廣泛，聽說他的父親當年也是爲過官的，在官場中必有交結，若真能請的他出手，母親的死還是有望沉冤得雪的。

“怕什麼，你只管在我家住着，我倒看看楚清風有幾個膽子敢跑我家來要人，就是讓他知道你在我家，又能怎樣，我倒要好好質問質問他，書都讀到鬼肚子裏了，仁義禮智信，都被他當廢紙扔了嗎？還做出逼妹妹嫁人的事，以往真是錯看他了。”岫妤雖因靜軒的事，有些日子不大願意和清煙走動，但面對今天的事，她的援手適時的伸了出來，再怎麼鬧，也不能在清煙最悲慘的時候落井下石吧，這事擱誰都該伸一伸手的，兩人這許多年的感情非一日之力。

“岫妤，我倒不是說清風有這膽子來要人，怕只怕，他和楚懷仁想別的點子，有事沒事去你家鋪子鬧點事，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真的找些個地痞無賴去鬧事，你們家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如今這世道本就不好，斷不能因爲我的事，壞了你家的生意，如今我對清風是看的透透的，兩面三刀的小人。”清煙提起清風直恨的牙癢癢的。

“這事我先去和爹商議商議，靜軒表哥明天就要啓程回家，這個年都是在這過的，大伯大媽都有點不高興了，還寫信來問，是不是哪家的姑娘栓了他的魂去，硬賴在這不肯走，若是有，他們就過來登門拜訪，靜軒表哥過完年也二十五了，該成家了。”岫妤說起這事的時候，臉上敷了層粉紅，淡淡的，這話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哪家姑娘’自然指的就是她。

清煙這會已沒有心思再和她扯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對自己的未來只覺得太渺茫，只是一門心思想着替母親報了仇，查出真兇，現在又沒能力再去照顧父親，急的左右不是。

“岫妤，求你幫個忙，讓趙伯伯到我們家去看看我爹，昨天看他的時候，他的氣色一天不如一天，只剩一口氣撐着，餵了他一碗粥，也只喝了半碗，楚懷仁說是要扎針，說他什麼筋絡氣血不通，導致手不住的顫抖，拿什麼都拿不穩。我很怕，怕他和三哥串通了一處，不如請趙伯伯另帶個醫生過去看看，縣上不是新來個洋大夫，請西醫看看可好？”清煙一想到爹一人在家，幾個小媽，都忙着在家斂財，無人去關照他，若是娘在，爹斷不會糟糕到現在這樣，昨天自己盯着下人給爹擦臉洗手，今天無人照看，會不會都沒人管他了。

“好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會求爹去辦的，你先歇會吧，怕不是昨夜又一夜沒睡？”岫妤推着清風去裏間臥室躺會，自己去了前廳找爹和靜軒商量去了。

楚家走失了清煙，上上下下被盤問了半天，都說沒人看見四小姐出門，清風倒不急，走了就走了，也沒什麼要緊，她最可能去的就是趙家，怕是跟自己賭氣想不開到趙家住幾天去了，遂派人去趙家問問，跟在一旁的楚懷仁從得了信就急的團團轉，支使着家裏的下人也跟着團團轉，有些家生下人，心裏不服氣，什麼時候家裏又多了位爺，太太去了，老爺病了，這個家越發不成個體統了，索性都拖拖拉拉到一邊躲懶去了。

“清風，你看煙兒會不會知道要嫁給我的事了，怎麼突然跑了。”楚懷仁對清煙是勢在必得，他貪戀的不僅僅是她的容貌，更有楚家的一份嫁妝，堂堂楚家正房生的小姐，父母必定早就備好了嫁妝，要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的。

清風看了眼前的下人，獨獨缺了清煙房裏的三人，桔香，綠桃和奶孃。

“去，把小姐房裏三個服侍的人叫過來。”清風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桔香，這個鬼丫頭，自己的二十塊大洋，可不能拋了水裏都不聲的。

等到三個人立在清風下首低着頭的時候，楚懷仁已經率先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你們小姐呢？你們都是死的，連個小姐都照看不好，要你們何用。”

一向不出聲的綠桃，今日尤爲膽大起來，回道：“反正小姐不在了，要我們也沒用，不如就攆了我們，也省了家裏的開銷，我們這樣的人，又沒人侍候，都是在家喫白食亂花主人錢的。”

這話任誰都聽出是在說楚懷仁，他一個看病大夫，成天價泡在楚府，還弄兩個小廝天天好喫好喝伺候着，早有下人對他不滿，只礙於他爲老爺診病，也都無怨言，只是前幾日老爺雖精神不大好，倒也站着和下人說說話，安排個事，自他接手後，一天不如一天，如今老爺連牀都下不了，除了少數幾個下人能見着他面，別人更是連面都見不着了，這哪裏是在看病，分明就是來索命的。

楚懷仁聽了臉一陣青一陣白，氣的大聲說道：“趕緊把小姐找回來，我是你們老爺點名爲小姐擇的夫婿，以後也算是這個家的半個主人，你們好自爲之吧。”

原本清風還未曾打算把這事公佈於衆，這會已成騎虎之勢，不由暗皺眉，楚懷仁怎麼到了關鍵時候頭腦就容易發熱呢，只要自己一日未向外說過這事，清煙離家出走就沒有足夠的理由，藏到哪家都能要回來，如今這話一出口，必然有些看不慣楚懷仁的，肯定是要怪罪委屈了清煙，怎麼可以嫁給這樣的人，大夫說白了就是郎中，三教九流中人如何配的上楚府的正牌四小姐。

這邊正鬧的不可開交，那邊派去趙家探消息的人已經貼在清風言語了幾句。

“怎麼樣找着了嗎？”楚懷仁忙貼了身子也跟了過去。

“大門的人沒看見小姐進趙家，裏面的情況我們又進不去，摸不着底，後來在他家的兩個角門處打探，花了幾個錢，總算套出話來，小姐確實是去了他們家。”清風微微點了點頭，說了句：“去帳房支十塊大洋，恐怕下面還有用錢的地方。”下人高興的領了命走了。

“我們去趙家要人吧。”楚懷仁急的手直搓，清煙進了趙家，這人要起來可就沒那麼便宜了，人也是從西角門看門的那套出話來的，趙老爺完全可以不承認清煙進了他家，清風沒理會楚懷仁的話，只覺得這個看似精明的人，實則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清風回了房，在書房裏坐了下來，隨手撿了本書無意識的翻動，可巧裏面夾了份，半年前岫妍寫過自己的一闋詞。

清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