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夜到小鎮

夕陽的餘暉一抹就落在了地上，天邊漆黑的雲腳已經越壓越低，弘晝一行十人帶着兩馬車糧食終於趕到了平安鎮。

他端坐在馬鞍眺望着，藉着簡易石竈裏發出的微弱火光，一處不算大的粥棚子出現在了鎮子口小道旁。

馬武松了下繮繩，眸中掠過一絲興奮，道:“好像是明慧大師他們，我先過去看看。”

還沒等旁邊的弘晝應答便先行策馬而去。

幾人還不清楚前面的狀況，所以都謹慎的留在了原地，不多時看見馬武揮動着手臂，幾人才趕着馬車緩緩到了粥棚。

弘晝側身下馬，第一眼看到明慧大師心裏有些愕然，整個人看着明顯比之前見時憔悴，心裏不禁一陣唏噓，緊忙道:“大師，今日我與馬兄去過寺裏才得知你在這裏拯救災民，寺中的小師父說糧食不多了，這是先行從莊子裏運過來的以解燃眉之急。”

明慧大師唸了一聲佛號，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和顏道:“王……，不，羅施主慈悲心懷，老衲替受災的百姓謝過了。”說完施了一個單手禮。

又繼續道:“上次臨別時老衲還說去京城化一碗齋飯，沒想到京城沒去成，最後在這裏相遇了。”

“我和馬兄早都想去寺裏小住一陣子，可惜天公一直不作美，拖到現在纔出了京。”

倆人又敘舊交談了一番。

衆人卸糧食忙碌了一陣，弘晝這些人出了京後，一直水米沒打牙，所以這邊又開始用石竈大鍋添水熬粥。

他和弘晝來到一棵大樹下盤膝而坐，緩緩說道:“原本是和一位故友相邀去寺裏，路過這個鎮子見許多無家可歸的逃難孩子，就在此地設了粥棚，寺裏幸虧還有您之前送的糧食，要不然我二人也是無能爲力。”

“災情嚴重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直隸、河南境內一路上所見都是餓殍遍野，賣兒賣女比比皆是，有的地方聽聞都已經開始烹食人肉。”

說完又唸了一聲佛號。

弘晝一陣沉默，這些未曾經歷過的事情此時出現在眼前，想想都是可怕，心中不禁一陣駭然。

“我莊子裏後面還有一千多石糧食運過來，最晚明日就能到平安鎮。”

明慧大師見周圍沒人低聲道:“王爺慈悲心，不過這一路上不太平，務必要小心，我那老友和寺中的徒弟，就在前日，剛打退了前來搶糧食和孩子的盜匪，現在他們護着那些孩子在鎮子口的一處荒廢大院中。”

他聽聞後立即吩咐侍衛小心警戒。

明慧大師眸中一片蒼涼道:“人間煉獄不過如此，可憐那些半大孩子從此無家可歸，忍受這世間疾苦。”

弘晝聽了也是一陣無聲的沉默，即使朝廷發放賑災銀糧，災情平復後這些人也是流離失所，日後誰還會管這些人的死活。

“我們去院子看看吧。”

說完站起身，明慧大師在前領路。

進了院子後，看到幾個寺中面熟的和尚手持棍棒在小心戒備，牆根兒底下坐着一個穿着邋遢，不修邊幅形似乞丐的人，棕色的大褂太久沒洗的緣故，已經沾滿了污漬，看到弘晝跟着明慧大師進來，他也站起身。

簡單介紹後，弘晝知道了此人叫郭天臨，看年紀約有五旬上下，下顎處留着不長不短的灰色鬍鬚，一身行頭看着比路邊的乞丐強不了多少。

弘晝掃了一眼，看他手上拿着個一根烏漆嘛黑的棍子，長度及胸，似棒非棒，比長棍還略短，不知是什麼兵器。

明慧大師介紹他時，自然沒有道明身份，只跟這位老友說是京裏的一位貴人，之前在寺中相識，得知他在此地施粥後特意趕來送糧，而且明天還會有一千多石糧食運過來。

郭天臨聽完面露喜色，能有這麼多糧食的人非比尋常人家，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腰間那把‘秋葉’刀時眼睛一亮，然後又悄悄的默不作聲。

弘晝依次看了看幾個屋裏的孤兒，大都是半大孩子，大的看着十五、六，小的也就十多歲，一個個破衣爛衫，黝黑的小手小臉，看着甚是可憐。

本是花季少年無憂的年紀，沒想到成了這般活法。

他有些疑惑的問道:“這夥賊人搶糧食是爲了喫的，那搶孩子又是做什麼？”

郭天臨朗聲說道:“這正是可惡的一點，女娃賣給大戶人家換了銀錢，男娃賣給那些黑店做成白肉。”

看他不明白什麼意思，又解釋道:“就是把人殺了再烹製後賣肉。”

弘晝想想那畫面，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思忖一番後問道:“這院子裏有多少孩子？”

“眼下大約七十多人吧，能力所限只能暫時收留這麼多，過了平安鎮去直隸方向會更多……”

“明日我莊子人裏送完糧食後，讓他們把孩子帶走吧，距離京城不遠畢竟安全些，”弘晝搖頭道，“看樣子那一千多石糧食也是杯水車薪啊，容我再想想，看哪裏還能尋得到糧食。”

郭天臨聽完偷偷看向了明慧大師一眼，那邊點點頭，意思告訴他此人可信。

他雙手抱拳施了一禮，“老乞丐代這幫無家可歸的小乞丐，謝過羅公子大義。”

“您客氣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只好如此。”

弘晝心裏想的很明白，無論是出於自己的本心，還是對於當下的朝局的安穩，自己都應該出手救人，畢竟維繫歷史正常發展是責任，朝代如果土崩瓦解，時間線崩了，後面就不知道什麼樣子了。

鎮子口的大鍋熬好了粥，弘晝胡亂的喝了幾碗，算是填飽了肚子。

奔波一天有些乏累，他背靠着大樹坐在地上愣神，如果回京進宮稟明所聞所見，皇上必然和衆大臣商議決策，過後再找部裏衙門官員實施，旨意下到了各地方，消息傳遞的過程，這些無時無刻不在消耗時間。想想估計還沒開始開始賑災放糧，人都餓死大半了。

從府裏拿銀子在京城內購買糧食是最便捷的，但是這個量必然很大，影響京裏百姓不說，糧價也必然大幅上漲，考慮這麼多思前想後也沒個答案。

看他兩眼直勾勾的樣子，馬武也坐了過來。

大倒一番苦水後，他也沒什麼好辦法，畢竟只是走鏢的，只懂一些江湖事罷了。

憋了半天他才說了一句，“別的我不懂，但是要說押送貨物，水運還是比陸運要快很多，至少節省一倍時間還有餘……”

弘晝猛然一拍大腿，嚇了他一驚。

“你這麼一提醒，想到好法子了，明日讓莊子裏的人回王府裏通知劉管家，讓他去鴻盛客棧捎個信，漕幫那邊籌集糧食直接運到這裏，就省去了一切諸多的環節，這多好啊。”

“讓漕運跑一趟，那這一船糧食得花多少銀子？看這情況說不準要多少船，朝廷不出手的話……”

弘晝明白他說的意思，後面就算是把整個王府砸鍋賣鐵，拆了房梁都於事無補。

他仰頭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月，平靜道:“沒事，福滿樓多少還有些盈餘，我也是跟明慧大師他們一樣，都是盡人事，聽天命，”拍拍腿上的塵土道，“大師說人間已然是煉獄，但是我想打開黑暗中的那道門，哪怕只是一道小小的縫隙，也能讓光照進來，讓人們知道，人間還是值得。”

馬武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江湖上大的門派和幫派傳遞消息很快，飛鴿傳書要不上一兩天就能到，算日子的話，收到消息後用不上半月左右糧食就能到。”

“嗯，到時我讓劉管家召集人在通州碼頭等他們，糧食一到就裝上車，這樣能節省時間，”嘴角一揚又繼續道:“早知道爲了銀子能捉襟見肘，當初就該貪污點，唉，錢到用時方恨少。”

“唉，沒有鞋墊真硌腳。”

馬武抖了抖自己的靴子，弘晝看了是一臉嫌棄，趕忙捂着鼻子躲的老遠。

他一本正經說道:“你還別說，這上下聯對的很是工整，等過年咱就把這對子貼門口。”

“你還是先找地方眯會吧，我讓人輪流守夜。”

倆人說笑一番後，馬武就起身去周邊巡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