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血色的夢想

開學了。書生要讀書了。龍富貴到學校問了一下學費，要三百多元。可是學費還沒有着落，龍富貴急得團團轉。

兒子連讀小學一年級的學費都湊不齊，龍富貴感到自己是那樣無能。

雙搶過後，龍富貴把家裏可憐的一點錢買了農藥化肥，家裏已經沒有餘錢了。他到處找事，希望能找點苦力活，好給書生掙學費。然而，在這偏僻的小山村，沒有企業，沒有廠礦，農民是靠山喫山，靠水喫水。有力氣也沒地方賣，龍富貴自己沒文化，又沒什麼特長，年齡也大了，加之，家裏有個殘疾的老婆，又不能走得太遠。生活總是緊張艱難中度日。

開學三天了，村裏四狗到家是催了書生好幾回了，因爲學費沒湊齊，遲遲沒有去報名。

下午，謝春妹厚着臉皮到村裏幾戶比較相好的人家借錢，都說沒有。她心裏明白：自己家裏窮，就是有錢也不想借啊！

謝春妹拖着沉重的雙腿，回到家裏，見丈夫低着頭在嘆氣，書生一邊逗着黑虎，一邊說：“媽媽，四狗說，明天要是不報名，就沒有書了。”四狗這一期降了一班，也讀一年級。

“兒子，你放心，媽媽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媽媽，我今天打了一隻斑鳩，買了伍角錢。”書生說着就把錢遞給了母親。

謝春妹見兒子這麼懂事，又把錢退給書生說：“兒子，你自個留着，買鉛筆、本子。”

“唉，我真笨，我沒本事！”龍富貴一邊說，一邊用手搧着自己的臉。臉上溢出了痛苦的淚水。他感到不配做男人，不配做父親。自己長得牛高馬大，還不如村裏的小個子。他恨自己父母沒給自己一個聰明的腦子，沒送自己唸書。如今他自己是個苦命兒，不能讓兒子也是苦命兒。他知道，兒子雖然頑皮，但腦子比自己好使，只要送他讀書，一定比自己強出百倍。

“爸爸，你不要這樣啊！”書生走上前去，用小手握住父親的手，說：“爸，莫煩，我不讀書了。”

龍富貴抱着兒子，痛苦地說：“兒子，你一定要讀書，你不能像爸爸這樣，爸就是變牛變馬也要送你讀書啊！好漢也要書打底，兒子，你放心，爺一定會找到學費。”

謝春妹見丈夫這樣，也深深地嘆着氣。她知道家裏值錢的東西，除了那頭小牛崽和一頭小豬（也是賒來的），值點錢，小雞小鴨還沒長大，此外，就是家裏剛收穫的稻穀，這是家裏的續命糧啊！怎麼辦？

一家人爲準了。

這時，謝春妹試探着說：“兒子他爸，要把那頭小牛崽買了吧。”

“不行，這是四狗家的牛，講清楚我們要賠的。”龍富貴堅決不同意。

“爸爸，我今年不讀，明年讀。”書生已經感到自己家裏的貧窮。在這偏僻的山村，如果沒有一技之長，不走出這個村長子，很難掙錢。

“不行，兒子，今年一定要讀，不能再拖了，爸爸就是去討也要湊齊你的學費。”龍富貴這一期決心送兒子讀書。

“爸爸，我一定好好讀書。”書生說着把頭依偎在龍富貴寬闊的懷裏。

“好！這就是我的好崽！”龍富貴寬大的方臉上綻放出難得的笑容。可是，他心裏卻很難過。學費要將近一百多元，去那裏去找？龍富貴平時與院子裏的村民少有來往，每天都在石山上開荒種地。加上他在石村村民的眼裏，除了有一身傻力氣，腦子不靈光。從不向別人要求什麼。他心裏清楚得很，自己窮，別人有錢也不會借給自己。

昏黑的晚上，不知名的小蟲在歡快地鳴叫。

突然，龍富貴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一拍大腿，高興地說：“有了，春妹，我有辦法了。”

“麼子辦法？”

“這樣，”龍富貴走到妻子面前，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會兒，謝春妹漸漸出現了笑容，說：“我也要去。”

“你身子弱，不行。我身體結實，抽幾斤血我照樣幹活。以前我怎麼沒想到呢。”

“不，我一定要去，你以爲崽是你一個人的，我有一半呢，長到咯大了，我還沒去過縣城呢。”

“好，我們明天一起去。”龍富貴非常願意和妻子一起去。有妻子作伴，他幹什麼都有勁。

屋裏空氣立刻活躍了起來，龍飛見父母臉的愁雲散了，雲裏霧裏，不知道什麼原因，也高興起來，提議說：“媽媽，我肚子餓了。”

“好，媽媽就煮飯。”平時，夜飯一般是中午剩的冷飯，或者煮點南瓜，蒸幾個紅薯，今夜，全家人高興，煮飯，像過年似的。

第二天，天還未放亮。龍富貴帶着妻子向縣城出發。爲了省錢，夫妻倆沒有坐車，倆人一路步行，謝春妹腿不方便，走得慢。龍富貴身高力氣大。一路上，龍富貴扶一陣，背一陣，像帶小孩似的。龍富貴心裏舒坦，在他眼裏，妻子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與她在一起，沒有累、沒有苦，看着她，你會越來越喜歡，愛着她，你地享受到世界上最美的男歡女愛，她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純樸、聰慧而不失能幹。她說話，就像唱歌一樣，動聽帶着爽人的磁性，她喫苦耐勞。從不怨天憂人。龍富貴心裏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如果她的腿沒有殘疾，他龍富貴做夢也娶不到這樣的老婆。人常想，閻王把他放到人間來，娶了像謝春妹這樣的女人，他知足了。如今，她又給自己生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人。日子雖然苦，但總算一天天熬過來了，再過幾年，自己栽的那些果樹掛果的時候，日子就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

他心裏盤算着：每年賣兩次血，兒子讀書的學費就不用愁了。再也不要低三下四地向別人借了，身體是自己的，願怎樣使喚就怎樣使喚。

“富貴，還有好遠？”

“快了！”

“快了，你總是說快了，我們走了三四個鐘頭了。”

“真的快了，我揹你。”

“不要，你又不是鐵打的。”

太陽昇高了，曬人的光華又把人帶進了一個熱騰的世界。

謝春妹實在走不動了，加之又沒喫早飯，一個子走這麼遠的路，她熬不住了。

“聽話，我揹你。”

龍富貴不由分說，就把妻子強行背在背上。謝春妹不足九十斤，放在他背上，像一個小孩似的，他並不覺得累。揹着年輕的老婆上路，他渾身是勁。有人說他背的是女孩，他笑得露出一排黃牙說：“她是我婆娘呢。”他像一匹沙漠裏的駱駝，很耐重。耐飢，耐寒。一直背到縣城，都不感到累。他喫一餐飽飯，要三四個男人的飯量。要餓起來，一兩天不喫飯，他照樣能幹活。

謝春妹長這麼大，第一次來縣城。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房子，這麼多人。這麼多車，這麼寬的街。原來城裏這麼美。難怪人人喜歡城裏，想着自家住的土磚屋，真有點天上人間的味道，這時，她想起了兒子傻巴，只要他好好唸書，將來有出息了，說不定也能住城裏，她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什麼三頭六臂，和自己一樣，有鼻子有眼。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他們的衣着明顯比自己強得多。自己和龍富貴走在街上，一隻大手摟着漂亮的老婆，立刻引來了無數疾羨的目光，龍富貴知道，他們不在看自己，而是在看摟在自己懷裏美麗老婆。他感到自己幾年辛辛苦苦攢那一萬元買來的這個老婆很值。他恨自己沒本事讓春妹過上幸福的日子。自從有了兒子後，他就有了自己的夢想。如今，兒了想讀書了，他看到了希望。他要把兒子送上大學。如今，這個夢想在不斷地放大，他感到日子雖苦，但是，有奔頭，有希望。他不能讓兒子和自己一樣，沒文化。

謝春妹走邊看，心裏不禁涌起一股悲涼的情緒，別人家送女兒上學，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彷彿沒費多大氣力，只要孩子肯讀，想着自己孩子讀一個小學一年級，家裏連一百多元錢都拿不出。還要去賣血湊學費。將來讀初中、高中、大學學費從那裏來，她不敢去想，現在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現在國家對農村的政策一年比一年好，但是種田不賺錢，每畝田買農藥、化肥、交農業稅、人頭稅，所有開銷算起來，拍了屁股上岸，當農民苦，特別是當沒本事的農民更苦，現在國家實行改革開放，年輕的、有文化的、有本事特長的，可以去打工掙錢。日子一天天紅火起來了；有的修了小洋樓，有的在城裏買了房子。可是，她和龍富貴卻只能困在農村，年年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如今，在他眼裏，兒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知道，兒子龍飛是個極聰明的小孩，只要提供他讀書的條件，將來一定有出息的。爲此，她暗暗下着決心：不管有多大的困難，一定不能讓兒子失學。

龍富貴扶着妻子，一邊走，一邊看。他已有五六年沒有來縣城了。這六年來，縣城的變化使他彷彿來到另外一個世界。老街的房子全拆了，全都是新修的高樓，特別是開發的街道，龍富貴從未見過，在他的記憶中，就是老街那窄窄的街道，老式的樓房，如今全都不見了，全都是八車道的街道。街道兩旁，樹木、妹草，錯落有序，商店林立。

龍富貴像一個嚮導，向妻子說着縣城今昔的變化。倆人不走商店、超市，經直向縣人民醫院走去。

今天他們運氣好，趕到人民醫院還沒超過十二點。他倆在採血站掛了號，化驗了血的質量，都通過了，龍富貴賣200元錢的血，謝春妹買了120元錢的血。

夫妻倆拿到錢走出了醫院，才知道肚子餓了，夫妻倆把帶在身上的紅薯吃了，走了這麼遠的路，紅薯還充不了飢，龍富貴提議兩人喫碗餃子，謝富貴高興地點了點頭。

倆人喫完餃子，又給龍飛買了個文具盒、書包。

錢這個東西真好，有了它，人也變得精神，變得聰明，回家時，他倆決定坐班車，謝富貴長這麼大，還沒有坐過班車，在家裏只坐了幾回拖拉機，一蹦一蹦的，坐中巴車是什麼味道她沒有休驗過，今天，他倆決定不省這個錢。

有了錢，龍富貴一下精神起來，一下子把謝春妹抱了起來，由於龍富貴長得高大，進車門時，費了好大的勁才進了車門。車上的乘客見到龍富貴，就像在馬戲團見到老虎獅子一樣。紛紛讓開了一道，一個女孩見到龍富貴，主動地讓座給他，他笑了笑，一屁股坐下去，一下子把坐位坐塌了。車上的乘客一下笑了起來。龍富貴差點四腳朝天，謝春妹躺在他懷裏，完好無損。大家看着長相極美的又年輕的謝春妹，都向她投來了奇異的目光。乘客不知道，她是一個殘疾人。

龍富貴感到非常尷尬。來到縣城，看着年輕妹仔都穿得妹妹綠綠，自己無能給她買一條漂亮的裙子，感到內疚極了。自己長得高大，又有何用？龍富貴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讓兒子不失學。一定把書生送到大學。他要把石山的每一寸土地翻過來，種上玉米，裁上果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