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明。

雨落紛紛。

嶽城靈山公墓。

臨近中午，前來祭拜的人流漸漸散去。

半山腰上的一塊墓碑前，香火慢慢燃燼，米顏和兩位老人緩緩收起祭祀物品。

“阿姨，叔叔，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裏再待會兒。”

說話的女子身着素色外套，齊肩黑直髮被一個黑色髮圈束在腦後，不過一指長。

她臉色素白，低眉面向石碑，清麗的面容黯然神傷。

兩位老人動作緩慢對視一眼，眼裏的悲涼更甚，更多了幾分心疼。

婦人將手裏的袋子遞給老伴，騰出手來握住米顏的手，這孩子穿的並不算少，手心裏傳來的卻是一陣冰涼，婦人的眉頭皺的更緊。

揉搓着掌心裏冰涼的手，婦人微微施力握了握，開口時，語氣輕微哽咽——

“顏顏，阿姨知道你放不下小辰……馬上就兩年了，你也過了三十，該爲你自己考慮考慮了……我和你叔叔好歹還有個伴，我們倆能相互照應，可你呢？你往後還有幾十年的大好時光，聽阿姨話，別都耗在他身上，多去看看其他人，好小夥子有很多……”

兩個女人的視線落在墓碑那張黑白相片上，年輕的小夥子身着消防員禮服，精神抖擻英姿勃發。

此時此刻，照片上的他笑的有多燦爛，兩個女人就有多哀傷。

米顏反握住婦人的手，輕輕握了握，視線一直落在相片上不敢移開，生怕眼裏噙着的淚一不小心便會滑落下來。

“我知道……我會的……”

米顏的脣角抽動的厲害，只能咬緊牙關，再也說不出話來。

婦人哀嘆一聲，再次握了握掌心裏冰涼的手，緩緩鬆開，與老伴兒相互扶持，緩緩朝山下而去。

墓碑前只剩下米顏一個人，她靠坐在墓碑前，兩行淚早就忍不住滾滾滑落……

“……池辰，我很想你……”

細碎的聲音梗住喉嚨，米顏偏頭靠枕在碑石上，閉上眼，任淚水無聲的傾瀉而下……

……

陰沉的天氣漸漸泛白，細雨慢慢變成了雨霧，靠在碑石上的米顏髮絲籠上一層淺淡的白霜，整張臉都是溼潤的，有淚、有雨。

微微合攏的雙眼輕輕張開，一雙略微狹長的杏核眼紅腫的厲害，那眼裏，沒了光。

“……池辰，我知道他們說的都對，我不該所有的心思還放在你身上，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做不到……我也曾嘗試過，一次一次，可沒有人比你更好……你以前總說你把我寵壞了，就沒人跟你爭了，你肯定從沒有想過，你不在了，往後餘生的幾十年裏，只剩我一個……”

……

天色漸漸亮起來，雲層夾縫裏有光束傾瀉而出，落在米顏臉上，微睜的眸子條件反射的眯了眯，臉上的淚痕已經乾涸，但印記清晰可見。

“……池辰，我該走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你以前總叫我快樂女王……其實，我也不喜歡我這個樣子，我也想找回快樂女王的我，所以，我會繼續努力！……如果我把你忘了，你會不會怪我？……呵，你怎麼捨得怪我呢？你要是在天有靈，現在一定想用你滿是老繭的大手打我屁股，恨不能讓我現在就忘了你吧……唉，我又怎麼能把你忘了？……”

“……好了，我該走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我會試着把我留在你這裏的心也一併帶走……這樣，你也會安心吧……”

……

下山路上，夾縫中的陽光彷彿守護的天使，一直灑落在米顏身上。

米顏擎手遮在額頭，偏頭看向頭頂那白亮的縫隙，努力扯起脣角，輕聲呢喃——

“池辰，你是聽到我的話了吧？你是贊同我的對吧？你現在是開心的是麼？……好吧，這次我真的要努力走出來了……”

可是她下山的步伐一步一步，仍顯沉重。

五一小長假第一天。

“咚、咚、咚、咚……接着奏樂，接着舞……咚、咚、咚、咚……”

牀上被子微微動了動，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在牀頭櫃上胡亂摸索，終於摸到手機，縮回被子裏。

“喂……”

有氣無力，迷迷糊糊。

手機那端的陶媛即刻開啓戰鬥模式，音調陡然提升兩個八度——

“小顏子！你果然沒醒！你又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啊你！你信不信我一桶冰水潑你被窩！你……”

“哎呀好好好，我信信信，我立馬就起……”

米顏可不敢惹這位姑奶奶，她什麼事兒幹不出來？

戰鬥模式來的快，去的也不慢，陶媛的音調立即降了一個八度——

“趕緊的，本仙女在車裏等你，給你十分鐘，啊不，十五分鐘，看在你天生麗質的份上，多給你五分鐘化個妝，萬一碰着你的白馬王子呢？嘿嘿……”

米顏掀開被子磨磨蹭蹭的下地，偏頭縮脖提肩，手機夾在耳朵與肩頭之間，騰出手穿衣服，說話還犯着迷糊——

“化妝？要去哪兒啊？騎馬麼？哪裏有馬啊？我……”

“趕——緊——的！”

手機那頭的聲音明顯氣急敗壞。

“啊，知道知道，不說了，我得洗漱了，沒有手拿電話。”

“嘟嘟嘟……”

手機裏傳來忙音，陶媛手裏的牛奶盒子捏的咕咕作響，一張俊俏的小臉兒此刻扭曲猙獰。

無意間瞥見倒車鏡裏的自己，陶媛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牛奶，對着鏡子展開燦爛的笑顏。

“對嘛，這纔是大美女該有的樣子，仙女怎麼會生氣……我不生氣……不生氣……”

……

二十分鐘後，車門被拉開，米顏滿臉堆笑上了車。

“嘿嘿……”

陶媛齜牙笑眯眯的迎上同樣齜牙眯眼笑的米顏，倏而，如川劇變臉驟然換上一臉冷肅——

“小顏子，我昨天跟你說的話都就飯吃了？”

米顏沒有分毫怔愣，一隻手偷偷往中間置物格的包子摸去，嬉皮笑臉中更添了幾分諂媚——

“嘻嘻，女王大人的話，小的怎敢當耳旁風？就是……嘻嘻，睡過頭了嘛……難得放假不用起早，這緊繃的神經一鬆懈，嘿，你猜怎麼着，睡過頭了……”

陶媛“啪”的一聲拍開置物格上欲要偷包子的手，從旁邊拿過一個新的食品袋打開，隔着食品袋拿起一個包子，塞進米顏手裏，臉上的表情是無奈的恨鐵不成鋼——

“你呀，昨晚是不是又失眠了？”

米顏收起嬉皮笑臉，接過包子咬下一小口，縮回座椅裏，慢慢咀嚼，喫的沒滋沒味。

陶媛無奈搖頭一聲輕嘆，拿起一個吸管用力一紮，端起杯子遞到米顏跟前——

“呶，你的豆漿，大口喫，你最愛的牛肉包子，我大清早特意兜了一大圈去買的，別辜負我的良苦用心。”

米顏接過豆漿，吸了一大口，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提高了音調——

“我說的嘛，今天這包子味道好熟悉……謝謝我最親愛的陶女王大人！你對我最好了！麼麼噠！”

“少肉麻，快喫！”

陶媛嬉笑着拿吸管扎進自己的牛奶盒子，一手牛奶，一手包子，兩人大快朵頤起來。

一陣風捲殘雲，所有食物下肚，剩下的垃圾裝進最乾淨的袋子裏，米顏把袋子團成一團、繫緊，放在置物格里。

陶媛抿起嘴脣，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她的一切動作，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

“昨晚，你……又想他了吧？”

被猜透心事，米顏沒有否認，縮進座椅裏，繫上安全帶。

陶媛眨巴兩下大眼睛，靜默一瞬，轉回頭，雙手“啪”的一聲拍在方向盤上，重重點頭——

“好吧，就許你昨晚最後一次想他，誰叫昨晚是他出事的時間呢，不過，米顏同志，從今天開始，就算忘不掉過去，也把他像這個口袋一樣揉巴揉巴縮成一團壓心底！……走，姐今天就帶你開啓美好的嶄新生活！”

車廂裏的空氣凝固一秒。

兩個女人睜大眼睛對視，須臾，都露出會心的笑。

車子行駛在嶽城出市方向的馬路上，車裏的音樂輕鬆歡暢。

陶媛隨着音樂搖頭晃腦——

“啊！今天的陽光可真招人稀罕！”

米顏偏頭看向車窗外，陽光明媚耀眼，讓她想起清明那天雲層裏透出的光。

心裏默唸——

“池辰，你也希望我走出去，是吧？……好，我儘量……”

一個小時後，車子被迫停下來。

“我天吶！這就開始堵車了？”

陶媛瞪大眼睛伸手在導航屏幕上下左右的劃拉，繼續自言自語——

“暈哦，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公里多，你瞧瞧這紅色，多刺眼！唉，嶽城的旅遊景點還是少啊，半個城都聚這兒了吧……”

米顏探出腦袋前後望了望，縮回來問陶媛——

“這是哪裏啊？我怎麼不認得？”

“前面新開的大草原牧場，今兒個試營業第一天，你沒來過當然不認識啊。”

米顏點點頭——

“草原……聽起來是個踏青的好地方……”

“照片看着不錯，而且啊，試營業前三天免費。”

“怪不得人多……”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車子隨着車流如蝸牛般走走停停緩慢移動。

一個半小時後，單側雙車道的路邊已經能看到前面陸續有車子靠邊停穩，有人下車步行離開。

米顏前後看了幾眼，拍拍陶媛——

“咱們也就近停路邊吧，大概是停車場早滿員了。”

“嗯。”

兩人停穩車子，下了車，輕裝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