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西北班

莫驤失蹤第三日，葉朗暫代門主位，率衆弟子前往開城。簫猛，江楓鎏，謝禹暫留宓城，一方面搜尋莫驤蹤跡，一方面處理傷患等後續事務。如今莫驤迴歸，幾人不等天亮，匆匆趕往開城。

莫驤首次徇私，爲病癒的簫猛備了車，因此本該快馬疾風的一日行程，生生被走出了踏馬賞清秋的閒適。及至天光淡去，寒煙漸籠細雨時，幾人仍未到達開城，只能在官道客棧歇了。

沒錯，客棧的名字就是簡單粗暴——官道客棧。雖是官道，卻也荒蕪，能在這裏開客棧，可見老闆也是個膽大的。

不過最粗暴的當屬門口警語：魑魅出沒，死生由己，思而後入！

莫驤：“……”難不成這店家自己不怕？

“掌櫃你這幾個意思？這他娘人都被嚇跑了，誰還敢住？”江楓鎏這一嗓子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掌櫃微微躬身，笑道：“這不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您說這要真出個什麼事，咱也好有個說辭是不？”

要說這生意人就是精明，醜話先給你說在前頭，出什麼事你自己負責，可是這住店的銀子卻比城內貴出了好幾倍，所謂富貴險中求，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無奸不商”幾個字從簫猛腦中晃過，簫猛白了謝禹一眼，謝禹惶恐——還別說，這做生意的路子還真有他爹謝安的風格。

再貴也得住。江楓鎏訂房，謝禹點菜，莫驤閒散地往店內掃一眼——店不小，客人卻很少。其中有兩人一胖一瘦，身着布衣喝酒聊天。另有一黑衣人，抖着鬍鬚，縮在角落嚼花生，花生殼子撒了一桌，回頭時目光與莫驤撞上，便咧嘴一笑，細瘦的三角眼電光直閃。

莫驤：“……”

又一個陰魂不散的麻煩。

其實歐陽明並非刻意等候，只因一早去了趟溫泉村查驗秦氏之子的屍身，一時耽擱，竟與莫驤不期而遇。之所以去往開城，只因開城在清流河的上游。

趁人不備，歐陽明指了指喝酒聊天的二人，嘴脣翕動。莫驤讀懂了歐陽明脣語——他們說你死了？！

莫驤不爲所動。只不過那二人零散的閒言仍是不屈不撓地往莫驤耳朵裏鑽：運貨……這一票……肥年……魑魅閣……莫……

莫驤：“……”肥不肥年，與我何干？

歐陽明的嘴咧得更開了，就差笑出聲了。

莫驤不動，倒是江楓鎏的大嗓門動了：“二位所言不假，正是有了莫門主那般捨身取義之人，你我才能平安勞碌，掙個肥年。”

……話說的突兀，幾雙筷子齊齊頓住，這是拍馬屁把門主給拍死了？

“不過話說回來，”江楓鎏無視莫驤勾起的嘴角，繼續道：“莫門主出事，那姓江的隨醫也脫不了干係。”

衆人面面相覷，謝禹暗自踹上江楓鎏腳脖子，壓低聲音問：“風流哥？你這是山頂上甩大鞕——抽風呢？”

“這話怎麼說？”微胖的男子顯然來了興致，頓在嘴邊的酒杯正等着新的談資下酒。

“二位有所不知，莫門主是帶傷上陣，可見那隨醫不過如此，皮毛之傷都醫不好。可惜了莫門主啊，遇人不淑，他要是遇上我，用了我的藥，保管刀槍不入，長命百歲！”

江楓鎏慣於售賣自己研製的藥，這一點衆人皆知，不過打着莫驤的噱頭，這膽識——嘖嘖！歐陽明自嘆弗如。

“嘁！”一聲輕嘲，杯中酒一飲而盡，微胖的男子心道：“原來是跑江湖賣藥的啊！”倒是身邊瘦點的男子未置一詞。他總覺對面幾人面目清俊，衣飾不俗，不像江湖藥郎。

“哎，你還別不信！”衆人目光一時被攏了去——一隻半掌大小的藥瓶子瑩瑩生輝，“二位兄弟運送的是坤山靈猴？那可巧了，我這藥瓶用的可是坤山白玉，稀罕的很，這裏面的藥用這白玉養着，藥效更是沒得說。”

“這什麼藥？怎不見你提起？”見那容器確實不俗，簫猛伸手便要摸。

“哎，別動，”江楓鎏攔了攔，呵呵一笑，“此藥名爲‘‘久見歡‘‘，爺們專用！”

簫猛訕訕收了手。

“這個…”男子走了來，肥厚的手握住瓶身把玩：“當真有用？”

“那是，有了它，就沒有柳下惠！”

“可能醫好莫門主那樣的？”

“？？？？”攏在瓶身的目光齊齊看向莫驤。

莫驤半垂了眸子，風淡雲輕啜一口溫酒。

男子見無人應答，以爲自己表達不夠明確，四下打量，見店中清一色的男子，遂低了低聲音道：“聽說，莫門主不舉，連都城名妓莫青蓮都沒辦法。我想知道那樣的能……”

“老二！莫論亡人長短！走了！”瘦點的男子察覺氣氛不對，拉了人就走。

當着莫驤的面，傳莫驤身隕。

當着莫驤的面，傳莫驤不舉。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歐陽明，抖做一團，終是笑出了聲。

簫猛握着酒盞的手送了緊，緊了松，終是忍無可忍。

啪！酒盞崩碎。

一點暴脾氣炸開，連理智也炸碎：“散播流言，胡言亂語！告訴你，我莫驤哥舉得很呢！”

莫驤：“……”

饒是莫驤再淡定，也無法安坐，索性上樓。

果然，身後嘈雜聲中，男子捂着額頭嘟囔：“就算是你哥，也用不着動手啊，再說你一個男子，怎知他不是？……”

一場鬧劇，如疾風攜了驟雨，亂了一片紅塵。

窗外疏竹蕭條，偶有葉上雨落點滴。莫驤獨上高樓，憑窗而立，看院中暗影綽綽，而後緩緩合上窗扇。

其實莫驤一點都不惱，他只是單純不喜歡那份喧雜。

世人勞碌，偶有閒暇，論些人之長短無可厚非，否則怎能熬過這漫長無趣的一日復一日。從簫府到武院到魑魅閣，莫驤什麼樣的流言都聽過，可他從不計較也不關心——他所有的心思都用來籌謀，以及尋人。

他的阿醜打小與衆不同，事事都比他強，哪怕生死——莫驤覺得，既然自己能活，阿醜自然也該活着。

這一點念頭，在年復一年的尋找中，變成了自欺欺人，最後連這自欺欺人，也被漫漫長夜消磨殆盡。

莫驤不得不承認，斯人已逝。然而歐陽明一席話，又讓莫驤動了心思。

陰魂不散的歐陽明一臉嚴肅：“都尋了這麼些年了，不在乎多尋一次。說句你不愛聽的——倘若你要找的人當真相貌出奇，那出現在雜耍班子也不是不可能。”

這一路歐陽明都在尋思——西北班，人名？地名？戲班子？直到聽過他人閒談，他才覺得，或許雜耍班子也值得一查。

歐陽明圓滑，一翻討巧周旋，總算助胖瘦二人脫困。那二人甚是感激，對歐陽明有問必答。

二人原本是堂兄弟，長年幫商隊走貨，此次從都城出發，運的據說是坤山靈猴，能言會唱，很是神奇。不過那靈猴金貴，有專人照料，他二人也不曾親見，只知道要運往開城雜耍班子。

又聽說那雜耍班子什麼珍奇異獸都有，三頭的蛇，甚至雙頭四足的人都有。

一番深談，歐陽明決定夜探。

爲了把莫驤變成一樹之猴，歐陽明苦思半宿，總算是想出個尋人的由頭。

莫驤應允。

絕望之中仍抱有一線希望——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