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舞會

週六傍晚，天氣晴好，一片似火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林薔今天特意化了稍濃的妝，挽了髮髻，戴上一對晶瑩剔透的耳環，換好禮服和鞋子，拿了條絲巾披在身上，小心翼翼地下樓來。敬業的男演員已經在樓下等她了，然後載着她一起駛向今晚的戰場。

目的地是位於郊外風景秀麗處的一座莊園，宛如童話故事裏的神祕城堡。

林薔挽着男演員的手臂，一起進入莊園，邁入“薔薇之夜”舞會大廳。

現場樂隊正投入地演奏着輕鬆歡愉的探戈舞曲。璀璨奪目的水晶大吊燈照得會場亮如白晝。衣着光鮮的男男女女，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愈加靚麗。女士身上佩戴的各種珠寶熠熠生輝，燦若星河。

林薔卻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士裸露的皮膚上。只見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出現了一朵薔薇花，也就是薔薇系列化妝品的商標圖案。有的在胸口上，有的在手臂處，有的在手背上，有的在腳踝處……凡是能容下那個花朵大小的地方，都被利用上了。這小小的花朵卻也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給在場的女士們又增添了一抹魅惑色彩，又恰恰應了“薔薇之夜”的主題。

林薔看着滿場飄動的薔薇花，有些得意地笑了。

那天，她偶遇了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美蘭市場總監，貢獻了一點小小的創意……

比林薔早到幾分鐘的馮瀚看到了她，就和容容一起過來了，一邊和周圍認識的人熱情地打着招呼，一邊忍不住讚歎：“今天這個舞會的創意真不錯，這薔薇紋身貼紙可以說是點睛之筆。”

林薔看到容容的鎖骨部位也貼着一朵薔薇花，笑着點點頭說：“是啊，真是襯得人比花還嬌呢！”

聽到讚美，容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

“那你的呢？”馮瀚往林薔身上打量着，卻沒看到。

林薔神祕一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音樂突然停止，同時傳來一個悅耳的男聲：“尊敬的各位來賓，女士們先生們，大家晚上好！”衆人紛紛看向聲音來源處，並熱烈鼓掌。

講話的正是美蘭的ceo盛開，修長的身材配上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襯得他更加英俊挺拔。那亮如星辰的眸子和春風般的笑容更是令他整個人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在場嘉賓無不驚歎，林薔也忍不住爲之動容，儘管他們現在是水與油的關係，不能相溶，一加熱還會水花四濺，灼得生疼，但美好的事物總是教人無法視而不見。

“非常感謝大家能夠撥冗前來參加我們美蘭公司舉辦的‘薔薇之夜’新產品成功上市慶祝舞會。我們的成功離不開各界朋友們的支持，在以後的日子裏，還望各位繼續與美蘭通力合作，攜手並進，共創美好未來！現在我宣佈，舞會正式開始！就讓優美的舞曲伴着大家，盡情享受這個美好的夜晚！”

音樂重新響起，大廳裏的雙雙對對開始蹁躚涌向舞池。馮瀚也已經迫不及待和自己的嬌俏可愛的小女友蝴蝶雙雙飛了。林薔看看自己身邊的舞伴，剛要邀他一起去跳舞，卻見盛開邊向周圍人微笑着點頭致意，邊朝自己的方向款款走來，然後伸出右手做出邀請的姿勢：“林小姐，請問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林薔小小吃了一驚，倒也不算太意外，畢竟人家送了自己禮服，哪能不別有所圖？也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自己不就是來廣結善緣的嗎？於是對自己的舞伴說了句“抱歉”，然後輕輕扯下肩上的絲巾，露出光滑的玉背和那朵青色的薔薇花紋身，隨着盛開一起來到舞池中央。

和馮瀚共舞的容容驚訝道：“怎麼林姐身上那朵花，好像跟別人的不太一樣呢？”

馮瀚也正盯着林薔的背若有所思。是呀，哪兒不一樣呢？好像顏色不太一樣，對，顏色不一樣。別人的都是黑色，而林薔這個泛着青色，更像真實紋身的顏色。馮瀚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魚目混珠”。

新的舞曲開始，是林薔已經聽了無數遍的《一步之遙》。一樣的曲子，一樣的舞步，只不過身邊的舞伴由安德烈換成了盛開。林薔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於是一邊踏着熟悉的舞步，一邊問：“盛總是在哪裏學的舞蹈？”

“舞之戀。”

果然。這一切原來都是他安排的，這個馮瀚竟然出賣自己。

林薔無奈地笑了笑，說：“非常感謝盛總的一番好意，又是送禮服又是舞蹈培訓，受寵若驚！”

“不客氣，你不是也爲我們的舞會出謀劃策了嘛！”

“嗯？”

“我問了我們的市場總監，這薔薇花紋身貼紙是你的友情提示。”

“那算我們扯平了？”

“這樣就扯平了嗎？”盛開淡淡地說，“沒有那麼容易的。”盛開的目光突然變得很遠很遠。

“你還欠我一個答案，欠我一個愛人，欠我五年的時光。你說這要怎麼扯平呢，林薔？”盛開在她耳畔低語。

林薔心頭一緊，藉着變換舞步，偷偷打量盛開的表情。他語氣雖然平淡，眼睛中卻閃爍着萬千星光，似在訴說遙遠的愁怨。

林薔的心有些顫抖，但她不願意再陷進過去的糾纏中。

“盛開，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私人關係了，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提過去的那些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呢？”

“對於我，有意義。”

“……”

“剛纔你說我們‘現在’沒有私人關係了，那麼，我們‘以前’、‘有’私人關係對嗎？我們是什麼關係？你還記得嗎？”

盛開看了林薔一眼，繼續自說自話：“你好像很不願意承認我們以前有關係，所以才費盡心思讓所有人身上都帶上了這個薔薇紋身，對嗎？”

林薔不願再和他糾纏這個問題：“盛開，不管我們以前有什麼關係，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你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我也有男朋友了，再與過去的人和事糾纏不休，對他們公平嗎？”

“你是聽誰說的我有女朋友了？”

“都這麼說，難道不是嗎？”

“呵，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說你有男朋友了，是那個世紀飯店的慕辰風嗎？”

“是！”林薔斬釘截鐵地回答。

“是又怎麼樣？男女朋友而已，又沒有結婚，就算結婚了，還可以離婚……”

“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負責任了？！”

“那你對我負責任了嗎？”

“……”

林薔有些氣急敗壞，盛開卻始終不疾不徐，還不忘提醒她注意表情管理，免得別人以爲他對她做了什麼。

舞曲悠揚，裙襬飛動。

一曲終了，畫面定格在盛開身體前傾，手託着林薔的背，她向後仰的姿勢。

林薔能清楚地感受到來自他手臂的力量，胸膛的心跳和熾熱的呼吸。四目相對，此刻他的眼裏沒有冰冷，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有的只是動人的真情和熱烈的渴望。

林薔快要被他熾熱的眼神融化掉了，正不知該如何迴應這目光的時候，突然周圍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打斷了兩人的深情投入。恢復理智的兩人一起向衆人致謝，散手，離場。

剛走兩步，林薔就在穿梭舞動的人羣當中看到了衣冠濟楚的慕辰風，不禁大喫一驚，心下駭然。只見他一手拿着一支玫瑰花，一手斜插口袋，修長的身形和俊美的容顏很是顯眼。他正一邊向林薔走來，一邊打量着林薔和她身後的人，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林薔順着他的目光向後望去，只見盛開也正直直地迎視着來者不善的慕辰風。

林薔見情況不妙，趕緊上前兩步攔住慕辰風：“辰風，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說今天晚上有應酬嗎？”說着想把他往一邊拉。

慕辰風卻站在原地不動，毫無表情地把手裏的花兒遞給她：“我的應酬和你一樣。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就沒有告訴你，沒想到你卻給了我一個驚喜。”慕辰風說話的時候，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

林薔機械地握着花枝，手心漸漸滲出了冷汗。

盛開氣定神閒地走到慕辰風跟前，似是早有準備，伸出右手：“慕總，你來晚了！”

慕辰風也伸出右手，卻劃了個優美的弧度端起了旁邊侍者托盤裏的高腳杯，優雅地揚了一下手：“路上堵車，晚了一會兒。盛總不介意吧？”

盛開也端起另一隻酒杯：“當然，晚到總比不到強。”

兩人碰了下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慕辰風又掛上他那招牌笑容：“再晚我也會到的，因爲我的女朋友還在等着我來接她呢！”

“女朋友？你說林薔？”

“對。”

“你確定她是你女朋友，不是你一廂情願？”

慕辰風臉色微變，仍然笑着：“什麼意思？”

“恕我直言，我跟林薔認識十三年了，非常瞭解她，她恐怕不會喜歡慕總你這種類型的人。”盛開話說得雲淡風輕，嘴角還掛着淺淺笑意。

慕辰風笑容頓時僵住，他突然明白了什麼。那天在林薔公司樓下，他原以爲盛開只是個臨時見色起意的客戶，原來並不是。他看了旁邊的林薔一眼，她眼神慌亂，不敢與自己對視，更確定了這一點，一種被欺騙和矇蔽的怒火瞬間竄起，他壓下胸中的憤怒笑着說：“那可不一定。人呢總是會變的，小時候我特別喜歡喫海鮮，但喫得多了，就膩了，現在看到海鮮就想吐。沒辦法，口味變了嘛！”

舞池中央的這兩個男子，個頭相當，氣質卻相左。一個面容俊美，若星辰大海，自帶深藍色的憂鬱氣質；一個長相英朗，如夏日晨光，明亮有活力但不灼人。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本就顏值吸睛，再加上長時間的駐足已經引起周圍人們的注意，開始有人停下舞步朝這邊看過來，一探究竟。

馮瀚也看到了，儘管他內心對林薔有那麼一點點愧疚，但他是絕不會去趟這趟渾水的，帶着容容悄悄遠離了風暴中心。

一旁的林薔幾乎要崩潰了，她本想悄悄地解決盛開這個“麻煩”，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生活重新恢復平靜，最好永遠也不要讓他們兩個相見，避免產生任何干戈。她沒想到慕辰風會來，更沒想到場面會失控到如此地步。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努力壓抑着血管裏的狂躁：

“辰風，我們走吧，我想回家了。”

慕辰風像是沒聽見似的，繼續與盛開對峙着。

“好，你不走，那我自己走！”說完，把手中的花兒一摔，卷着一陣狂風走了。

慕辰風一看林薔走了，於是嫣然說道：“抱歉盛總，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感謝盛總的盛情邀請，改天再登門拜訪！”

“不送。”盛開面帶微笑地目送兩個人離開，然後回身繼續招呼舞會的客人。

郊外的夜晚空氣有點涼，恰好冷卻了人們身體和心裏的燥熱。林薔不顧一切地衝出來，絲巾也忘了拿，涼風一吹，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件帶着體溫的西服披在身上，頓時暖和了不少。是慕辰風。

慕辰風攬着凍得有些發抖的林薔緩緩走着，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坐上車，返回城裏的路上，慕辰風才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是他？”

“嗯。”

兩個人都目視前方，沒有看對方。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知道。他現在是我們公司的一個客戶，我們給他們公司的產品做了一期廣告，效果不錯，所以被邀請來參加舞會。”停了一下，林薔小心地問慕辰風：“那……你怎麼也來了？”

“那個莊園是我們世紀酒店集團的產業。”

“哦……”

他冷冷的聲音，讓林薔覺得很陌生，有點不適應。

“那天在你們公司樓下，我還以爲是我多心了，現在想來你當時那些異常舉動卻是別有用心。”

“不，辰風，你誤會了……”

“誤會？那他回來那麼久了，你怎麼都不告訴我？甚至我都見過他了，你還瞞着我！”

“告訴你什麼？爲什麼要告訴你？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有什麼好說的？”

“那我和你是什麼關係？”慕辰風突然猛打方向盤，把車剎在路邊。

“我們是什麼關係？你說！”

“我……辰風，你不要誤會！我和他沒有什麼，今天也只是商務應酬！”

“沒有什麼？那他新產品的logo是怎麼回事？沒有什麼，他都可以把你摟得那麼緊跳舞嗎？我在你身邊那麼多年，你都沒有讓我碰過你一下，憑什麼？就因爲他是你的初戀嗎？還是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你愛的人從來都是他，只把我當成一個備胎？！”

慕辰風的雙手狠狠地砸在方向盤上，“滴”的一聲尖嘯劃破長空。

林薔猛地嚇了一跳，眼淚奪眶而出：“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備胎！辰風，你對我來說，是個很特別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奶奶，沒有人對我像你對我一樣好；除了奶奶，沒有人陪在我身邊的時間比你還要長；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也是你幫助我，一直在我身邊陪伴我鼓勵我。我很珍惜我們的之間的緣分，從沒想過把你當成備胎。我只是……只是還沒有準備好……”

林薔哭了，傷心的哭了。她說的都是自己的真心話。她從來沒想過要利用別人爲自己謀取利益，更何況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永遠成爲不了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但求不虧欠別人，別人也不要虧欠她就好。

慕辰風找出紙巾遞給林薔。林薔小心地擦着臉上的淚，她今天化的是濃妝，妝花了會很醜。

慕辰風嘆息着把她攬過來，輕輕拍着她的背。他最見不得她哭了，她一哭，他所有的憤怒和不甘就都消散了。

“對不起，我話說得太重了，讓你難受了。我今天只是太嫉妒了，嫉妒得發瘋。你不知道你今天有多美，我多想和你一起跳舞的人是我！”

林薔漸漸止住了哭泣。慕辰風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動情地望着她。她臉上有些花了的妝，和兩道未乾的淚痕，還有盈着秋波哭紅的眼睛，給此刻內心脆弱的小女人又增添了幾分破碎的美感。她擡起眼簾，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垂下，避開他□□着熱情的目光。就是這羞答答的一眼，看得他心旌搖曳，渾身酥軟。他努力剋制着血液裏翻滾着的慾望，輕輕在她脣上吻了一下後，馬上將她放開，靠在椅背上平復着內心和身體的衝動。

過了一會兒，發動車子，繼續回城的路。

慕辰風對着林薔的背影大聲喊道：“回家可要好好洗把臉，哭得像鬼一樣！”然後壞壞地笑着。

林薔扭頭剜了他一眼，氣呼呼地上樓了。

陽臺窗前，林薔對着樓下的車子揮了揮手，目送他離開。

夜深人靜，月光如華。皎潔的月光透過窗子灑進來，照在牀頭，照在無眠的人的眼底。

在這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夜晚，至少有三個人無法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