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探戈

林薔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操着一口還算熟練的外國普通話口音的男人。約好了時間，下了班，林薔直接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了一家叫做“舞之戀”的交誼舞培訓機構。

培訓機構所在的大樓林薔很熟悉，在這同一座大樓裏有一家心理診所她曾經光顧過很多次，也就是方徊開的那家心理診所，於是和方徊約好，等下去她的診所坐一坐。

接待林薔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阿根廷男人叫做安德烈。林薔從他的口音認出，安德烈正是接她電話的那個人。

“林小姐，我已經恭候多時了。”

“你怎麼知道我姓林？”林薔詫異道，她明明記得打電話的時候她並沒有透露自己的姓名。

“因爲有位先生特地讓我等待一位美麗優雅的女士的到來，並且教她跳一支舞。”

林薔笑了，這個馮瀚什麼時候做事這麼妥帖了，竟然都提前安排好了，如果自己不好好練，那就有點對不起他了。

可是不到十分鐘，林薔就敗下陣來，連聲道歉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今天就先不練了，然後倉惶逃離了現場。

林薔一邊拍着胸口平復着慌張的心情，一邊乘着電梯來到方徊的心理診所。

“好久不見了，最近怎麼樣？”一見面，方徊親切地和她打着招呼。

“挺好的。”林薔徑自坐在方徊診室那把熟悉的躺椅上，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有心事？”方徊在林薔臉上掃了兩眼問道。

林薔嘆了口氣，說：“我剛從樓下那間舞蹈教室逃出來。”

“嗯？”

“過幾天我們一個合作單位要舉辦舞會，邀請我們參加。我不會跳舞，所以一位同事介紹我來這家舞蹈教室練習舞蹈。我剛纔去了，幾分鐘就跑出來了。唉，我以爲自己沒問題，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什麼舞蹈？”

“探戈，《一步之遙》，就是電影《聞香識女人》的主題曲，也是我們新拍攝的一個廣告片的背景音樂。”

“我知道，薔薇香水，現在很有名，我們診室的小姑娘們，每人都買了好幾瓶。原來是你們公司拍的廣告，文案意味深長，畫面唯美動人，很不錯！”方徊讚賞道，接着又問：“舞蹈怎麼了？”

“你知道它是那種……兩個人要捱得很近的，還要有肢體接觸……我高估了自己對這種舞蹈的接受能力。”林薔有些激動地比劃着，心中很是懊喪。

“探戈是一種世界流行的社交舞蹈，那都是很正常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我知道，可是……”林薔停頓了一下，“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他回來了。”

“誰回來了？”方徊疑惑地問。

“就是……就是他！”

方徊仔細回憶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你的那個初戀，後來去美國的那個？”

林薔點點頭：“嗯。五年了，我曾經無數次設想過我們重逢的場景，可是他就那麼突然地出現在我面前，我一點防備都沒有。我以爲五年的時間，足以讓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能夠坦然面對，可是在我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就崩潰了。我想哭，又不能哭，我害怕，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又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臉。”

林薔的眼睛有些溼潤，停了一下接着說：“五年沒見了，他變了很多，比以前成熟了，也比以前……冷酷無情了。”

“那，你還愛他嗎？”

林薔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不應該再愛他了，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那麼多年了，而且是我親口跟他提的分手。五年時間，什麼都變了，我變了，他也變了。他也應該不會再愛我了，聽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林薔突然覺得胸口有點堵，緩了一會兒說：“他那天喝醉了來找我，問我當初爲什麼要和他分手。”

“你怎麼說的？”

“他喝多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就醉倒了。”

“如果他沒有醉倒你會告訴他真相嗎？”

林薔搖着頭說：“不，我不會告訴他的。我不想破壞我在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我不想玷污了我們之間那份純潔的愛情。”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告訴他真相，對他，其實是不公平的。”

林薔一怔，擡頭望着方徊那溫和睿智，又仿似洞悉一切的目光，迷茫地搖了搖頭，然後垂下眼簾喃喃道：“我不能告訴他，不能……”

“你不告訴他，因爲你還沒有放下。他又回來問你，因爲他也沒有放下。”

我沒有放下？他也沒有放下？林薔反覆思考着方徊的話，彷彿又陷入了無盡的糾纏，胸口憋悶地喘不上氣來。

“放輕鬆，林薔，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方徊握着林薔冰涼的手，安慰道。

“方徊，你說如果我試着接受別人，是不是就可以徹底忘了他，不再痛苦糾結了？”

林薔想在方徊眼中尋找到肯定的答案，熱切地望着她。

方徊微笑着說：“沒有人應該爲了已經過去的過去，而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如果你能放下心裏的負擔，開始新的人生，也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放下？”

“放下！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爲此承擔痛苦。試着與過去和解，與自己和解吧！”

與過去和解，與自己和解。林薔反覆在心裏念着這兩句話，好像多念幾遍，就真的能達成所願，不再痛苦糾纏，不再失眠噩夢了一樣。

臨走之前，林薔真誠地向方徊道謝。每當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方徊這裏尋找安慰。在那把柔軟的椅子上躺上一會兒，或者睡上一覺，再聽聽方徊那溫和，有力量，波瀾不驚又包容萬物的聲音，一顆凌亂的心，就會平靜下來。晚上回到家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第二天就能精力充沛地應對新一天的挑戰了。

因爲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接下來幾天，林薔每天下了班都會準時到“舞之戀”練習舞蹈，一開始不知道踏錯了多少步子，踩了安德烈多少腳。幸好安德烈是個有耐心的老師，他引用電影《聞香識女人》裏的那句經典臺詞安慰林薔：“探戈裏無所謂錯步的，不像人生……它簡單，所以才棒。要是踏錯步或者絆倒了，繼續跳……”

或許是被老師的耐心和真誠打動，林薔終於開竅了。漸漸的，能跟上老師的舞步了，也開始享受隨着音樂的旋律舞動身體的樂趣。同時，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她不知道，在隔壁教室，也有一個人在苦練着同一支曲子，同一支舞蹈，等待着同一天的到來……

林薔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框裏輸入“怎樣去除紋身”，點擊進入，出來很多詞條。大多是建議激光去除，但不保證能不能去幹淨，還有可能留疤，同樣也要遭受疼痛。林薔只好放棄了。當初紋身就是爲了遮蓋疤痕，如果去除紋身還會再留疤，那又是何苦呢。更別說還要再次承受痛苦，能不能去幹淨還不一定。風險太大，不值得冒險，林薔只好再想別的辦法。

可能是天無絕人之路，林薔突然想到了小時候玩過的紋身貼紙。既然鶴立雞羣太顯眼，那就讓雞也變成鶴……

正想着，馮瀚敲了下門自顧自進來了，一進門就問：“舞蹈練得怎麼樣了？我給你找的老師專業吧？”

“嗯，很專業。這是你辦得最靠譜的一件事情了。”

“嘿，你什麼意思？我哪件事辦得不靠譜了，你倒是說說看？”

“都靠譜，全都很靠譜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馮瀚得到了滿意的答覆，然後又問：“哎，你找好舞伴了沒有？”

林薔一愣，還真忘了這茬兒了，然後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馮瀚。

馮瀚一臉驚恐地說道：“你別那樣色眯眯地看着我啊，別打我的主意，我已經有舞伴了。”說着笑嘻嘻地看向外面的容容。

“見色忘友！”

“你可以找你的白馬王子啊，他可是舞池中耀眼的明星。”馮瀚一臉陰險地笑着。

林薔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亂是吧？”

馮瀚嘿嘿一笑：“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哎，我很好奇你心裏到底亂不亂？”

“滾！”

把馮瀚轟走後，林薔一個人呆呆地想着心事。她怎麼能不亂呢，簡直是心亂如麻。可能怎麼辦呢？本來五年杳無音信，她都已經死心了，可他又突然出現，再次撥動她的心絃，還成爲她的客戶，想躲都躲不開。客戶就客戶吧，好好合作共贏不就行了嗎？還要一次次打擾她的生活，讓她不得安寧。

林薔又想起方徊說的話，難道真的是因爲當初沒有告訴他真相，沒有好好給他一個交待，他還沒有放下，所以才又來重翻舊案嗎？

那到底該不該告訴他，又該怎麼告訴他呢？

林薔又忍不住想，他會是因爲還愛着她，所以放不下才又來糾纏她嗎？

但她很快否認了這個可笑的想法，他不該再愛她了，因爲明明早已聽馮瀚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就是美國雅黛集團的公主安妮，所以他現在是跨國企業的未來駙馬爺，前途無量，怎麼可能還留戀過去，留戀少不經事時的一次偶然心動呢？那怎麼比得過鵬程萬里的錦繡前途呢？

而那個傳說中的安妮公主到底長什麼樣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們又是怎麼認識的？她，瞭解他嗎？愛他嗎？他，又愛她嗎？有多愛？

林薔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心裏竟然一直嫉妒着那個安妮，嫉妒她在自己失去他的五年時間裏擁有了他，現在依然擁有他；嫉妒她雖遠隔萬里仍然擁有他。

也許他們兩個都只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吧……

林薔打發走了那些沒用的思緒，開始着手解決眼前的問題。最後她找了一個經常和他們公司合作、會跳舞又年輕帥氣的男演員做她的舞伴，出征“薔薇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