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專業人士

白磷畢竟不是全然無害的東西，就算是爲了破案連知遠也不過摻了些許在瓶底，份量不多。婦人用那覆了不少脂粉的手指，伴隨白磷而落的還有濃重脂粉。

那燭焰無法燃之倒也正常。

有旁人忍不住笑了出聲，惹來婦人暗瞪了眼，接着又羞又惱地走到人羣中，心中委屈。

有什麼好笑的，你們這些臭男人不就喜歡看我們塗脂抹粉嗎。

果真是男人與狗，最是無情。

不提這個小插曲，連知遠遂又詢問剩下那些人，一直到最後只剩下梁霽生還有孫不平。

孫不平笑眯眯的，甚至還有些求之不得的意思，“連師爺，先問我吧，我這等得都快焦心死了，正好也讓這位兄臺準備一二。”

“說起來，這人從剛纔開始就一直緊張不已，難不成是他……”

“也不是沒有可能，根據我的觀察。”

“觀察到了什麼？”

“噓，聽縣尊大人還有師爺的，別吵吵。”

……

梁霽生似乎反應過來有人在懷疑他，有心想要辯解，最後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情，竟然只嘆了口氣，沒有解釋。

“你平日裏都喜歡做些什麼？”連知遠開口問了。

“師爺就問這個？”孫不平明顯愣了下，“我還當要問我近來有沒有做什麼虧心事。我這人就愛一口喫的，一遇到好喫的就走不動道。”

“我這還有塊燒肉，師爺要不嚐嚐？”

連知遠搖頭笑笑，在瞥見對方手中燒肉的時候，忽然說道：“兄臺是個會喫的，這城中麻圓釀也是極爲好喫，有空不妨去嚐嚐。”

“一定一定。”

江白從戲房內走了出來，到了祁連玉身旁，看了眼其他人，悄聲說：“杜大人，崔奕死因已經查明瞭，死於銀針入腦，一擊斃命。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其他傷痕，那銀針是從他的右耳下方穿過。”

祁連玉正要將發現告知連知遠，那邊梁霽生的回答也剛結束，看客們十分緊張地盯着連知遠，想要知曉這一輪檢驗下來，他有沒有找到那個殺人兇手。

祁連玉暗道既如此，還是自己再去檢查好了。

崔奕平躺在地，上身衣物去了大半。

“銀針從右耳下方穿過。”祁連玉過去果然在崔奕耳邊發現了一個針孔，不過難以察覺，要不是江白，只怕他們很難注意到。

擡頭看向崔奕死時坐着的那個椅子，崔奕當時頭趴在妝臺上，那麼假使沒有人動過他的身軀，右耳所對應的方向是……

祁連玉看見了一面衣櫃，衣櫃門開着，放置着一些頭面，戲服。

他又依次看了幾個方向，有空無一物的牆壁，有安放道具的架子，沒有什麼出奇。

“兇手總不可能就站在崔奕身後發出銀針。”

要是有弩箭等類似的武器倒是不難，但如果兇徒單純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以銀針入腦，手勁力道需要達到一個非同尋常的程度，能夠做到這種手段的，悄悄等崔奕落單再下手不是更好嗎，何必在這裏動手。

“還有，我在他鞋底中發現了這個。”

一粒圓潤光滑的寶石出現在江白的掌心中。

祁連玉用食指和拇指將其捏起，色澤品相都極其不錯，放在市面上，僅這一粒就可以買下半個陶然樓。

崔奕不過在勾欄彈二胡，哪裏能夠接觸到這等珍寶，還是說，他另有身份。

祁連玉又從他的屍身上發現了線索，一個蝴蝶式樣的刺青映入眼簾。

那個黑色蝴蝶刺青就安靜地出現在他的胸口之上。

江白驗屍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蝴蝶刺青也正常，然而祁連玉在看到後的第一時間想到了某個南邊派別。

——無煙門。

不是不生炊煙，而是煙過無痕。

這是一個隱祕門派，行蹤成謎，手上功夫都極好，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賭場花樓等地。

他還是魔教護法之時還認識過一位無煙門的高徒，功夫尚可，能夠接他百招不死，就是性情古怪，至於怎麼個古怪法。

祁連玉頓時有些牙疼。

還是不想了，回憶並非多麼美好。

“連知遠一介書生，想來不懂這些江湖事，他既然是無煙門的門人，那麼這個案子指不定就涉及江湖仇殺。”

“江湖恩怨江湖了，不過既然暴露在了本大人的眼中，那麼怎麼可以坐視不理。”

“子讓，換做是你肯定也會迷糊吧，扮演你的這段時間我生怕墮了你的名頭，只能依仗你那師弟。這一次，就看我如何在百姓面前替你重振無雙風采。”

祁連玉難得有些自信心，因爲這件事算是落在了他的專業領域上，相比於故作高深，引連知遠破案，他更想親自扮演好友人的這個身份。

問題來了。

崔奕隱姓埋名躲藏在一個勾欄劇場，肯定別有緣由，躲避仇人的可能性不小，他要是想要從這個身份上下手，那麼最好的選擇就是同那位古怪的無煙門高徒求救。

看看這人曾經到底犯下了什麼事，惹了何種仇家。

再者說，江湖人行走江湖，往往會在衣物各處留下許多東西，貼身暗藏，因爲他們自忖武力強大，那些重要之物肯定不會離身。

他又在崔奕身上翻找了一遍，還真的在袖口縫隙中找到了一張字條。

“事成之後可行。”

根據墨跡來看，也就這兩天的事。祁連玉下意識地聯想到了馮老爺一案，莫不是林拾和崔奕合謀暗害了馮老爺。

但要真是如此，林拾又在哪裏，他不過是個普通人，哪裏能夠將崔奕殺害？又或者說，林拾和崔奕犯案，但是崔奕自身仇家又尋上門來，把崔奕給殺了。

祁連玉手指不自覺地叩了叩桌子，深思良久，好容易纔將因爲這些亂七八糟線索生出的厭煩壓住。

確信已經再也找不出來其他線索，祁連玉方纔走出戲房，他拉開簾布，那邊連知遠貌似有些爲難。

沒一會兒他就看明白了，連知遠利用華光大帝套路兇手遇到了瓶頸，篩選過後的十二人都完成了問話，不過看起來連知遠並沒有從中找出兇手。

不少百姓頓覺無趣，彷彿看了一場笑話一樣，雖然沒有明說連知遠就是在胡鬧，可遠沒有剛纔的信任了。在見到祁連玉出來後，又將目光轉到了這位在他們心中就是青天大老爺的“縣尊大人”身上，期盼他趕緊下了個定論。

“大人，會不會那兇手已經逃走了，還是說，壓根不是謀殺，而是崔奕自己想不開因而自盡。”

“是啊大人，這都快一個半時辰了，我們總不能一直被關在這裏。”

回家帶孩子，收拾晾曬的衣物，去準備晚飯，總有人有理由要離開，這很正常，他們也無法將這些人關在這裏太久。

隱藏在暗處的兇手明白這個道理，他知道只需要再隱藏一段時間，就安全了。

到時候那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連知遠的確犯了難，不過和其他人所以爲的不同，他發現了一些痕跡，通過這些痕跡推導出了可能，心中也有了成算。

只是想要以此來確定兇手其人，未免有些武斷，還缺少了相對重要的一環。

那個人的殺人手段還不明朗，哪怕有些東西破綻百出，但不夠就是不夠。

公道天理，都需要清晰完整的邏輯和證據方纔能夠使人信服，武斷而行，如何對得起百姓。自古冤假錯案，多從斷章取義始。

時間緊迫，連知遠正要去詢問江白死者身上發現。

趙子英耳朵一動，手中的束縛盡去，甚至宋揚眼珠子一轉，不露痕跡地撞了他一下，當即將他給撞到了另一處。

方主簿得了令，心中糾結，卻還是移了身子，掩護趙子英。

霎時間，趙子英持着匕首，衝向了人羣。

傅團長等人驚駭不已，“好膽！真是冥頑不靈。”

梁霽生旁邊站着孫不平等人，而趙子英明顯想要故技重施，抓住一人充作人質以此逃生。倉促之下，幾名捕快趕忙上前，宋揚猛地咳了一聲，手下的步子就慢了下來。

“危險！梁兄快躲開。”

“姑娘快跑。”

趙子英目眥欲裂，眼睛泛紅，魔怔了一般，手上匕首左右橫劈，“我要你們給我陪葬。”

祁連玉看得莫名分神，嘀咕了句竟這般像模像樣。

趙子英先對柔弱姑娘下手，那姑娘似乎被嚇住了，動彈不得，危急時刻，沈微一把將她拉了過去護着。

“敢來就是個死字。”沈微眉眼露出的煞氣彷彿透露着這幾個字，真實奇了怪了，一個女兒家怎得這般潑辣可怖。

趙子英看了眼，便覺着不太好對付，心頭一寒，因此又轉向另一邊。

一對母子。

旁人畏懼匕首，援助者少，再加上宋揚等人的“幫忙”之舉，竟給了趙子英一個極爲充裕的空間。

真要是發狠殺幾個人都行。

所幸在趙子英兵刃即將觸碰到這對母子時，梁霽生眼疾手快主動用後背擋在了那對母子身前，真要是死，他肯定是第一個腸穿肚爛的。

祁連玉當然不會讓這一幕發生，快步跑去，在阻攔其他百姓援助同時，將趙子英的手中匕首鋒芒調轉了個方向，落到了另一個人面前。

那人身子後傾，一個轉身躲過，差點腳滑摔倒，看着極爲狼狽，卻恰到好處的留下一個身位。趙子英原本想去尋其他人晦氣，在瞟見某人眼神時瞬間明瞭，不管不顧地朝着這人繼續攻去。

“救命啊，大人救命啊。”

趙子英手中匕首就在要插中對方心臟之時，那人還想“滑走”，可不知道哪裏來的石子打中了他的膝蓋。

他腿一疼，也就慢了半拍，避無可避之時只能一掌落在趙子英的手腕，將匕首擊落。接着正要以更爲隱蔽的方式躲開，再加上兩句恐慌害怕之語搪塞過去。

可他縱然避開也沒有用了。

宋揚、方主簿、沈微、江白等人皆看向了他。

祁連玉想要把手負在腦後，給予那人一個嘲諷的眼神，奈何身份擺在這裏，他目若晨星，“孫不平，你好大的膽子。”

“大人，您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孫不平勉強笑道，“趙子英逞兇傷人，大人還不快點將他拿下，免得害了大家的性命。”

趙子英將地上的匕首撿起拿着，聞言瞥了眼竹念，在看見對方關切忐忑的眼神後有些不自在，連忙將手中匕首拱手交給了宋揚，表示他沒有任何想要傷害其他人的心思。

“你，你們，你們這是演得哪一齣。”

“是啊，好好的，這個趙子英怎麼又變了。”

“誰看明白了，快和我說說。”

祁連玉站了出來，坦言回道：“是本官讓趙子英動手的。”

“什麼？”

“怎麼可能！”

祁連玉同樣明白需要儘快找出兇手，因此他想到的辦法就是試探出來。能夠快準狠殺死一位無煙門人，要說沒有相當不錯的武功傍身怎麼可能，不過祁連玉更有自信，就算這人武功不錯，那也和他不能媲美，隱藏得再好也會被他發現。

前、魔教護法那蓬勃的自信心顯露無疑。

再說連知遠剛纔明顯篩選了一些可疑之人出來，那麼不妨試一試。不過他不方便出手，宋揚身份又太顯眼，因此只能讓被束縛住的趙子英出面了。

他悄然告知了趙子英自己的想法，再讓宋揚與趙子英打配合，方纔有了剛纔那一場，看着奇怪，實則暗藏深意的試探。

連知遠深呼吸了下，想問元安有計劃爲何不提前知會自己一聲，但顧忌着人多，便沒有詢問，只能等待事後再說。

“大人放任兇徒趙子英，到底意欲何爲，還是說破不了案子，想要隨意找個替死鬼下獄，也不管真相與否。”孫不平沉靜了下來，表現得十分無辜。

屈打成招，冤假錯案，這些都是話本傳奇裏最經常出現的戲碼。

官府與百姓，天然的立場分明，在很多時候，也很容易被人用簡單的話語將一些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引去。

祁連玉在江湖多年，見多了這種事情發展，暗罵了孫不平一句老奸巨猾，剛纔那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樣子果然是在裝。

“胡言亂語，縣尊大人愛民如子，豈會在案件不明的情況下栽贓陷害，孫不平，你信口雌黃胡說八道，其心可誅。”方主簿喝道。

祁連玉笑看了眼方主簿，難怪能夠擔任主簿。

方主簿這番話說得堂皇一片，其實小腿都在打抖。他也不明白“縣尊”爲何認定孫不平就是殺死崔奕的兇手，杜大人這位好友不按規矩行事，萬一真的出了錯可怎麼辦。

不過看樣子，這位“縣尊”一定會給大傢伙一個緣由。

祁連玉從容看向孫不平，“江白已經驗明瞭死因，知曉殺崔奕之人乃是武功高強之人，本官之所以讓趙子英動手，便是爲了驗一驗誰是藏在其中的江湖高手。”

“孫不平，你剛纔打落趙子英匕首的那一招不錯，不妨再展示一遍？”

那一招看着輕鬆普通，卻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祁連玉遍覽武學，造詣不淺，

孫不平怔了下，旋即笑道：“大人，我小時候練過一些功夫，這有什麼問題嗎？這就證明我就是兇手了？”

祁連玉：“那你爲何裝作不會武功的模樣，表現得那般惶恐不安？”

“這不是一時情急，慌張所致嗎？大人，難道這也不行？”孫不平咬死不認自己是故意隱瞞會武功的事實。

“您說是我殺害了崔奕，那麼證據呢，您如何就認定是我。”孫不平語氣越發自若，也有恃無恐了起來。

祁連玉被他的這個樣子氣得牙癢癢，然而他還真沒有找到真憑實據。

“是嗎？”

連知遠走上前幾步，淡淡道：“那如果有證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