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看穿

後來連續好幾天，喫中飯，喫晚飯，程錯都會來找林鈺。

許奈和肖野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

多少有人會議論，會去揣測。

學生時代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最爲常見。

說是朋友吧，倒也沒那麼熟。談不上陌生人，好歹認識。

亦夕接了杯熱水回到座位。

餘光落在腿邊的袋子，裏面裝着一件黑色外套。

“你的。”亦夕將手中的米色袋子遞給面前的人。

許奈套着一件灰黑色的外套，烏黑的發乾淨利落，眼形狹長，鼻樑高挺。一雙漆黑的眼看着她。

周遭的人看着熱鬧。

“什麼情況啊這是？”有人小聲問了一句。

肖野在一邊兒忍住不笑，“別管，你奈爺追女生方式比較獨特。”

許奈背靠在牆上，接過袋子，揚了揚脣，顯得十分散漫，“謝了啊，好學生。”

亦夕沒有理睬別人的目光，轉身就走了。

“那女的什麼來頭啊？還挺他媽冷。”

肖野難得有興致回答，“被你奈爺看上了。”

“不是吧。我也喜歡這款。”有人賊兮兮地說。

肖野悠悠道，“那你死了。”

許奈捏了捏手中的袋子，低笑。

他將衣服拿出來。聞到了一股很好聞的香味。

是女孩身上纔有的味道。

那天在食堂的時候，他沒留神，和準備起身的亦夕撞到了。

餐盤落地。地上還有點剩飯。

油撒在了他的黑色外套上。

亦夕只愣片刻便拿出紙巾遞給他，然後蹲下撿起地上的餐盤。

放好餐盤，又叫了一個阿姨來打掃地面。

亦夕做好了這一切，再將目光落在許奈身上。

後者靜靜地看着她。眼裏沒有一絲波瀾。

油在黑色的衣服上並不是很明顯。不聞氣味，就像是被水打溼了般。

亦夕注意到他手中的紙還乾淨一點兒沒少。

她默了默，“你怎麼不擦。”

“好學生，你弄的，當然得是你來擦。”他語調裏說不上來的不正經。

說着還將紙巾遞給了她。

亦夕斂了斂目光，拉着他到廁所。

禮德的廁所裝修的很好，洗手檯的牆上有一大面的鏡子。

她將紙打溼，側身。

許奈離她有點兒遠，她拽了拽許奈的衣襬，將他拉近些。

她低頭，垂下眼，仔細地擦拭着衣服被弄髒的地方。

許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睫毛長翹，眼尾微微上挑，嘴脣似花瓣般粉嫩，使人不禁想要蹂躪。

近距離下，她的氣息環繞在鼻間。就連微小的毛孔都是那樣清晰。

操，真他媽要命。

她扔掉紙巾，看了一眼許奈的外套。差不多了。

“好了。”她洗了洗手。

許奈瞥了一眼她，“好學生。這麼敷衍我啊？”

她擡眼看他。

“你回去洗洗。”她簡言。

許奈沒說話。他突然脫下外套，甩給亦夕。

亦夕條件反射地接住了外套，看他。

“誰弄髒的誰洗。”他吊兒郎當地說。

亦夕抿了抿脣。默然。

其實許奈壓根兒就不在意那件兒外套髒不髒。

他就是單純想捉弄亦夕。

他知道她對事淡漠，也知道她做事幹淨利落。

他見過她待人溫和，安靜清冷。也見過她要殺了一個人的眼神，那樣的狠厲。

兩個完全的不同面，卻都存在着一個相同的點。

那就是傲。

她怎麼樣，都是一個傲的人。

記得之前肖野說她純。

許奈只是笑。確實純，也確實冷。冷到喫人不吐骨頭的那種。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

那種傲氣，是多少人看不慣，想把之粉碎。偏偏她毫不收斂。

……

週五晚自習後。

亦夕沒有走回頤園的路。

她轉了個方向，走進另一條巷子裏。

巷子很窄，裏面有些暗。只有掛牆上的一盞較爲老式的燈發出光亮。

那光還有些黯淡，巷子裏隱隱約約站着幾個人。

亦夕邊走邊看，這條路已經走過千百遍。

那牆砌了一層紅瓦，因爲潮溼的空氣，紅瓦上已經爬上一層青苔。

牆角處有大量的菸頭。

黑暗中她聽見有人開口，“來了個女的？”

有人調笑，“女的？”

亦夕繞過他們，走向巷子深處。

巷子裏有一個非常簡陋的房子。房子很老式，門都是鐵門。

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一片小小的地。

推開門，印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的背影。

“臨姨。”亦夕開口。

面前的女人聞聲轉頭。

那是一箇中年女人，她的面容較好，臉上仍然搽着胭脂粉黛，頭髮還是深紫色的。

“你來了。”女人開口。

亦夕沒說話，點頭。

離開的時候女人拿了把傘遞給亦夕。叮囑她路上小心。

或許是燈光過於暗淡，亦夕沒有注意到巷子盡頭還站着一個人。

那人斜靠着牆，把玩着手裏的火機，看了一眼亦夕離去的背影，輕笑。

抽菸，會打架，做事情狠厲，不屑裝乖。

甚至和這個女人有關係。

亦夕，你還會給我帶來多少驚喜。

他轉身離開。

亦夕慢慢走着，有些出神。

女人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迴盪。

“您過得…怎麼樣。”亦夕緩緩開口，目光定在女人身上。

女人淡然笑笑，“就那樣了。我那兒子也跟他一樣。”

“臨姨，我…”亦夕剛開口被女人打斷了。

“不用說道歉，那事兒不賴你。”女人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況且，他還在牢裏蹲着。也不知道多久能出來。”女人又說。

說不定，一輩子都蹲裏面了呢。話裏的意思便是如此。

她輕描淡寫，她也知道亦夕不會在意。

亦夕不說話。

“多少年了。我記不清了。”女人擡頭。

亦夕回答她，“七年了。”

女人張了張嘴，沒說話。

“她呢？”女人盯着亦夕。

亦夕淡淡說：“她再婚了。”

女人一愣，而後大笑，待她平靜下來，才說，“好啊，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十一月。”亦夕說了一個大概。

亦夕想起什麼似的。

從書包裏拿出一張卡，遞給女人。

女人看她。

“這是寒假兼職賺的還有學校的全額獎學金。”亦夕知道，她不會拿沈媚的錢。

但亦夕不知道。她作爲沈媚的女兒，女人也同樣不會接受亦夕的錢。

卻因生活壓迫，女人收下了那張卡。

“你沒錯。孩子。”她記得走之前女人說的話。

亦夕擡頭望那無際的天，昏暗無邊。

沒有月亮照明，爲她照明的，不過是路燈。

她穿過馬路，看了看這燈紅酒綠的世界。

城市喧鬧，遠處燈火通明。她不過是這喧囂世界中，孤獨的人之一。

……

“同學們，明天我們將進行一次體育測試……”李洪看着面前的學生們，慢慢地說着。

有人問，“李老頭，要跑長跑嗎？”

李洪帶有一絲無奈，“要。”

“還有仰臥起坐，坐位體前屈，立定跳遠。”他補充了一句。“都好好給我測，別給我丟人。”

“老李。這個臉，我給你丟定了。”班上幾個幽默的男生說着。

李洪聞言就要打人，但他的眼底帶着笑。

次日。上午第二節課剛下課。廣播就播放了悠揚的大課間鈴聲。

伴隨着一道女聲——請高二的同學立刻下樓到達體育館。

恰巧今天太陽特別辣。

女生們紛紛帶着防曬，水杯下樓。

體測也是分了幾個組。

班主任在隊伍前念着，“亦夕，陳錦韻，林鈺，阮意……”

“這一組，亦夕作爲組長。”她遞給了亦夕一張表。

首先測的就是體前屈。

對於很多女生來說不算很難，亦夕那一組的女生都是滿分。

第二個測的就是仰臥起坐了。

因爲禮德一個年級人數不算少，體育老師都忙不過來。所以仰臥起坐是高三的同學幫忙數。

上課的點兒也不會讓高三的火箭班，實驗班的同學來當志願者。

所以找了後面兒幾個班的男生。

亦夕是第一組，她拿着表，交給坐在第一個的那個男生。

那人坐在凳子上懶洋洋的，在同他人聊天。

注意到她的動作才轉頭。

許奈接過表，放在地上，用一串兒鑰匙壓着。

全程沒看她一眼。

倒是旁邊的肖野一眼就看到了亦夕。

“女神。”他對着亦夕喊了一聲。

許奈這才擡起頭來。

亦夕在墊子上躺下，微微屈腿。

許奈垂眸就看見一雙白鞋。

這個方向可以看見女孩兒的下顎線，以及似月牙般的鎖骨。

他用腳夾住亦夕的腳。

也算是社會哥幫忙壓腳了。

哨聲響起。

亦夕做了一個又一個。

她感覺的到，許奈的力氣真的很大，她的腳完全動不了。

幾個男生注意到亦夕，“奈爺。這麼純還不夾緊？”

說完便壞壞地笑。

“去你媽的。”許奈罵着，笑意卻不達眼底。

亦夕逐漸有點累，她抿了抿脣，速度也慢了一些。

“再快點兒。”她聽見許奈的聲音。

許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起起落落的動作使她的頭髮有點散亂。

一道哨聲宣示結束。

“多少個？”她問。

許奈漫不經心地回答，“不知道。”又補充，“滿了吧。”

老師站在許奈身旁記錄成績，“一號多少個。”

“50。”他回答。

五十個，剛好滿分。

到了十二點，除了長跑，其他的項目都測完了。

下午再測長跑。

“長跑的時候出來陪我跑。”林鈺開始了她的“霸王條款”。

程錯想了想，“成。親我一口就陪你跑。”

因爲亦夕和阮意在，林鈺多少還是要點兒面子。

她清了清嗓子，“到時候再說吧。”

“到時候就不止親一下了。”程錯捏了捏她的耳垂。

長跑測的是八百米，人很多。幾乎是一組女生跑到三百米的位置，然後又一組男生開始。

“你猜誰第一。”肖野用胳膊肘頂了頂許奈。

許奈擡眼，“你閒？”

“我壓亦夕。”肖野說，“程錯要陪他小女友跑。”

“奈爺，我賭女神跑得比程錯快。”肖野看着他。

許奈突然說，“他不行。你去。”

“啥玩意兒？”肖野懷疑自己聽錯了。

“讓你他媽跟着她們跑。”他很沒耐心地說。

肖野拖腔帶調，“那女神恐怕跑不過我。”

“老子壓相反。”許奈沉聲。

肖野用手指比了一個“五”的手勢，許奈點頭。

“得嘞。”他的鬥志被點燃。

槍聲響起。

林鈺搶到了第一個，帶着後面的女生跑。

跑八百米，跑的就是耐力。

亦夕跑在中間偏前一點。

程錯在跑道內跟着林鈺跑。肖野則邊跑邊觀察亦夕，生怕亦夕超了他。

跑完一半，林鈺的體力逐漸不支，她開始大口喘氣。

程錯跟在她的身邊，不斷地鼓勵她。

亦夕身子也有些軟，她從外道繞過林鈺跑到第一個，阮意緊跟在後面。

許奈見了，挑了下眉，倒也不奇怪。繼續看着。

肖野也跟上亦夕，他也確實沒想到她還有力氣。

確實特別。外貌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難怪呢。難怪能讓許奈都注意。

他加快了一些速度，不輕敵。

最後一百米。衝刺階段。

或許是身後的人的喘息聲太大，腳步太笨重。

亦夕突然衝刺，跑了起來。

肖野慢慢地跑着也沒想到，在他反應過來衝刺的時候，亦夕已經踩過了線。

站在終點的許奈看到這兒，低笑。

看着肖野逐漸石化，他故意說。

“怎麼連小姑娘都跑不過。”

肖野閉了閉眼，惱得很。

亦夕喘着粗氣，阮意靠在她的肩上。

林鈺跑完直接撲進了程錯的懷裏。程錯撫了撫她的背。

“女神。”肖野走到亦夕面前。

她看他。

“這麼不給面兒啊？”他半開玩笑。

亦夕沒聽懂，“啊？”

程錯抱着林鈺，補了一刀，“沒跑過你惱羞成怒了唄。”

被戳中痛處的肖野罵罵咧咧。

林鈺好一會兒沒緩過來，直喘氣。

“少在我面兒前喘氣。”程錯突然開口。

林鈺不明所以地看他。

程錯壞壞地說，“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喘。”

許奈看了一眼肖野，莫名很爽。

他踢了踢肖野的鞋。

“服不服。”

肖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亦夕。

得，現在就開始護媳婦兒了。

“滾滾滾。”他敷衍。

許奈挑了挑眉，踹了他一腳，“服不服。”

肖野：“……”

“服了。”

肖野扭頭對亦夕大喊，“女神太吊了。”

亦夕一愣。

“第一是誰。”老師問。

亦夕回過神，“我。”

“叫什麼名字。”

“亦夕。”

肖野雖然一副“服了”的恭維表情。

但是他心裏絕對是——我服個幾把。老子的五千。

許奈再清楚不過。

不過他心情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天氣很好。

他看向亦夕。

陽光落在她的側臉，比平常的淡漠多了一分人間煙火。

他笑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