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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舊香水

普魯斯特效應,是指只要聞到曾經聞過的味道,就會重啓當時的記憶【1】。

三個月前徐經野決定去國外的時候行李是助理置辦的,按照他一貫的習慣與喜好事無鉅細,連香水都貼心按季節分裝帶好,卻在臨出門前被他拿出來,換了一瓶標籤已經明顯斑駁的舊香水。

他個人其實對於香水並無偏好,日常的使用也僅是出於商務禮節。相比於香水本身的功能,他更喜歡它延伸出來意義。通俗來說就是人類的大腦容量是有限的,有些特別的場景只是靠回想遠遠不夠,還需要一些其他的輔助,比如影像、聲音、文字,或者氣味。

這是種浪漫的記憶標記與喚醒方式,用感官去喚醒感官的感覺微妙且生動。比如這瓶香水,來自於五年前的一場演唱會,當時是春末,即便是江南的晚風也還是涼的,場館內的氛圍卻擁擠又燥熱,臺上的歌手在歌迷們的歡呼聲中退場了兩次又出來安可,最後壓軸的是一首抒情搖滾,唱的是暗戀中想愛但又不能愛的剋制心情。

時隔很久之後,連徐經野自己都難以想象一向對噪音容忍度很低的自己怎麼會在那種情況下共情。他下意識轉頭去看身側的人,女孩子安靜望着舞臺的方向,漆黑眼底罕見有淡淡的笑意。他看着她的側臉入了神,直到一曲結束之後音樂聲戛然而止,像一場聒噪的夢境突然結束了一樣,他恍惚收起視線,輕微的耳鳴中隱約聽見她的輕細聲音:「我們回去吧。」

那天晚上他毫無意外夢見了她。

他夢到自己回到了高中時,她是他的同桌,穿着藍白色的襯衫和短裙,坐姿乖巧筆直,聽老師講課時的神色安靜又認真,他近乎癡迷一樣看着她的側臉,忍不住偷偷在紙上畫了起來,最後下課鈴聲響起,老師突然走過來掀了他擋在桌上掩護的書,手指着他的畫本:「徐經野,你不專心聽課,在畫什麼?」

他心裏猛然一沉,伸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畫。

教室裏很靜,所有的人,包括她,全都無聲看着他。老師還在用力,試圖拽走那個本子,他緊緊守着自己的祕密,心臟因爲緊張而狂跳不止,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忽然,少女的聲音輕輕響起:「老師——」

他抿脣看向身側的人,女孩子半仰起頭,臉龐柔軟寧靜:「他是我哥哥。他在畫我。」

隱祕藏於心底長久的祕密突然被剖析開公之於衆,他按在畫紙上的手驟然收緊,下脣間被他咬出了淡淡的血腥。可他預想之中的震驚、嘲諷與指責卻並沒有朝他襲來,身後的同學們只是一副瞭然的樣子,就連面前的老師聽言也鬆開了手,不甚在意道:「你們是兄妹啊,怎麼不早說。」

教室裏也此起彼伏議論起來:「怪不得都姓徐呢。」

「長得也很像呀,眼睛和嘴巴最像。」

「而且性格都很沉默,不愛說話,看着都很有距離感。」

「他們倆這麼像,肯定是兄妹呀。」

「對啊,不是兄妹難道還能是情侶?」

他嘴脣咬得更緊,半晌,緩慢合上了本子,攥在上面的手指用力到輕微顫抖。學生們拎起書包紛紛結伴離開,很快,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把那隻揉皺的本子塞了起來,低低出聲:「回家吧。」

女孩子坐着沒動,半晌,突然輕聲開口:「都被騙過去了。」

他一怔,擡起頭:「什麼?」

她沒有看向他,對着黑板的方向,聲音很輕,側臉安寧又平靜:「都被你是我哥哥這件事騙過去了。」

他剛剛平息下來的神經驟然再次繃緊,屏住呼吸失神盯着她的平靜側臉——

「你喜歡我的事,都被騙過去了。」

徐經野猛然驚醒。窗外天光已經漸亮,他心有餘悸坐了起來,胸腔裏的聲響半天才平息。

這不是他第一次夢見她,卻是他第一次以驚慌爲收場逃離了有她在的夢境。在那一刻之前他一直向自己不斷反覆說明,他對她不自覺的注意和關心只是因爲她是他妹妹,只是出於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久了自然而然產生的情愫,換一個人,或者換一條狗,住在一起這麼多年都一樣會產生感情。但這一瞬的夢境徹底驚醒了他,夢是人腦潛意識最誠實的折射,醒來後他要怎麼向自己解釋,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不是否認,而是慌亂?

那天之後他有意疏遠與她的距離。

原本他們的關係在外人看起來也並不十分親密,只是彼此禮貌相待的表兄妹而已,在長輩和圈子那幫同齡人看來,他們的狀態跟從前並無分別,能察覺到他刻意疏遠的,其實只有她一個人。

那年的暑假開始後,有天快凌晨時他從公司回來。外面下着小雨,他進來後換掉衣服,癱在沙發上闔眼休息了會兒,正要起身去洗澡時,臥室門輕輕響了響,不細聽的話還以爲是小貓在撓門。他擡眸,外面的人輕輕推開一條縫。她猶豫攥着門把手,似乎是謹慎觀察了片刻他的神色纔出聲:「週六晚上你有時間嗎?」

他瞟一眼她拘謹停留在地板線外的毛絨拖鞋,本就疲憊的臉色更顯不明朗:「什麼事?」

她輕聲道:「有個學長送了我兩張他參演的話劇票,位置還可以,導演也挺有名的,你想去看嗎?」

在那一刻徐經野發現自己確實是病入膏肓。他下意識脫口想回她的並不是去或者不去,而是,什麼學長?

什麼學長演個破話劇還要專門給小姑娘送票,一張不夠還送兩張,戲太爛了賣不出去嗎?

他這麼沉默在心裏緋議着,女孩子在寂靜中等了一會兒,漆黑的眸底逐漸失落轉黯:「你要是沒時間就下次吧。」

語畢她又等了片瞬,見他仍舊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才訕訕低聲說了句晚安,關上門離開了。

徐經野沉着脣角坐在沙發上,俊朗臉上覆雜難明。

他知道,她這麼敏感細心的人肯定早就覺察出了他對她的異常態度,那雙沒有越進他房間半步的拖鞋就是證明。他們私下裏的關係雖然比從前那些年裏親近了許多,但還遠沒有親密到她可以直接來問他爲什麼的程度。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鼓足勇氣來主動靠近他,可經過這一次之後,他知道,她恐怕再也不會朝他走過來了。

這是他想要的結果,但又是他最痛恨的結果。他知道錯的人是他,他面對不了自己的情感,只能選擇不去面對她。她很無辜,她什麼也沒做錯,只是從小寄人籬下所以別人對她有過一點好就很感念,他這個哥哥雖然沒有跟她多親密,但也已經是這個家裏與她最親近的人了。她很在意這個唯一親近的人,小心翼翼試圖挽回,因爲如果連他也疏遠她的話,她在這個家裏就是真的全然孤立了,就像她剛來到他家的那幾年裏一樣。

她是在回到徐家兩年之後被他叔叔送過來的。大人們都說是叔叔家要照顧奶奶一個人已經很累,但真實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徐若清這個被寵壞的小公主容不下家裏莫名其妙多出一個新成員。

她被送過來的那一天是雨季,從早上起來天氣就陰鬱得令人心情不佳。出於基本禮節,原本他想去體育館打球也被徐夫人臨時扣在了家裏,他坐在沙發上等她等到不耐煩想溜出去,才走到門廳,意外從窗戶裏瞥見她打着把傘拎着箱子站在院子裏,像尊雕像似的,渾身上下除了裙襬一動也不動,好像在出神發呆。

他想到自己還在屋裏浪費時間等她,她卻在這裏不知道在發什麼傻,瞬間氣不打一處來,沉着臉回頭想叫保姆去接她進來,卻在出聲之前鬼使神差又瞟了一眼窗外。小姑娘不知什麼時候轉了個身側向着他,風吹起來裙子時將她的身板兒顯得單薄得可怕。她略微仰起臉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才低着頭,緩緩朝別墅走了過來。那一瞬徐經野突然意識到,對於她來說,這不是換一個家生活,而是她再一次被拋棄。

但可憐歸可憐,並不能改變什麼。他雖然不至於像徐若清一樣排斥她,但也並不代表着他會想跟她變得親近。在十六歲時的徐經野看來,不管是性別、年齡還是生長環境,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鴻溝都是不可磨滅的。那時候他已經上了高中,他們一起的幾個發小兒整天混在一起,隔三差五約在各自家裏打遊戲。因爲他的個性太無趣,那幫人每次過來時便把精力都放在了他家這個漂亮安靜的小表妹的身上,開始時是逗她喊哥哥逗她笑,後來是慫恿她一起出去玩兒。她每次都是禮貌回絕,然後不吭不響得像個啞巴,徐經野也不明白逗她到底有什麼趣,但以曹秉文爲首的一干不着調人士越挫越勇,甚至後來發展到在學校裏碰到她時都要湊上去強撩幾句。

徐經野對於他們這種欺凌幼女的行爲很無語,每次都站在最後面,試圖以距離劃清界限,而她還是一樣以沉默應萬變,平靜得叫人看不出來是怎麼想的。這樣的情況大概持續了有兩年多,直到他們升到高三那年,秋天,剛開學,有天他們打球回來正巧碰見她捧着厚厚一摞書迎面走過來,校服袖子鬆鬆垮垮挽着,露出一截纖細的白皙手臂。她梳着馬尾,臉頰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着粉色,額角上的碎髮毛絨絨的,在陽光下散着暖棕色的淡淡光澤。

這幫男生瞬間又來了精神,有那麼三兩個好事兒的互相調侃指責怎麼這麼沒有眼力見兒,怎麼能讓妹妹親自搬書呢,這些書看着可比咱妹妹還沉呢。他們爭相湊過去獻殷勤,她一直搖頭拒絕,但實在招架不住他們太熱情。徐經野事不關己站在後面喝着水,冷眼看着他們熱熱鬧鬧拉拉扯扯,大抵是這摞書是真的有點重,她第一次有些急切想擺脫他們,卻在低頭快步離開時不防跟人撞了一下,一個趔趄沒站穩,她往前撲了過去,被身後的人眼疾手快拽住衣服,手裏的書嘩啦散了一地。

徐經野捏着手裏的礦泉水瓶,不動聲色皺了下眉。

深藍色的寬大校服因爲慣性的原因幾乎被拽到了背部,她整條後頸連帶着肩胛都暴露出來,連平日深藏在領口下的胎記也沒能倖免。拽着她衣服的人後知後覺有點鬧過了,反應過來正要鬆開手,她卻更快一步從他手裏掙出來迅速扯正衣服掩住了自己的背,動作激烈得彷彿在掩蓋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

她依舊沒有說話,蹲下去沉默撿起地上的書,站在她身旁的幾位小少爺臉上有點掛不住,玩笑互損着緩解尷尬。徐經野垂眼定定盯着她的背,眸光沉得像是要將那層布料看穿一樣。他在自己的遐思裏陷了片瞬,回過神後下意識剛想彎身,身後有人擦過他的肩,先他一步朝她走了過去。

上午的陽光清澈而明亮,校園裏參天的行道樹旁,年長几歲的少年溫柔微笑着幫沉默的少女撿起地上的書,那是徐經野時隔許多年後都還介懷的畫面。

也是她私下裏從來不會叫他哥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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