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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妹夫們

隔天的話劇順利,散場時徐經野在門前遇見了認識的人,一位有些往來的大學同學。對方挑眉意味深長看向他身側的人,他淡聲解釋:「這是我妹妹。」

她禮貌問了聲好。對方順着他的話恭維了幾句兩個人長得真像,走下臺階的途中又約着一起去附近的清吧坐坐。落座後徐經野給她點了杯低酒精的飲料,自己跟同學聊起了工作室的事情。她倚在沙發裏玩兒手機,人逐漸有些困了,轉頭看他們談話仍舊沒有結束的意思,打了個瞌睡後窩在暖烘烘的熱氣裏緩緩睡着了。

徐經野還是在朋友的示意下才發現她已經睡着半天了。對方開玩笑說徐總聊工作還帶着孩子,真不容易,一會兒是不是還要帶着她回公司加班?

徐經野靠在沙發上閒閒擺了下手。連續半個月的高強度工作讓他也有些倦,送走對方之後他獨自揉着額頭坐了半晌,轉頭叫沙發上的人。叫了兩聲沒有反應,他站起來俯身要再叫她,她卻在這時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平常漆黑清冷的眼眸裏盡是潮溼和茫然,一聲不響地靜靜望着他。

他也同樣無聲俯視着她,以一個絕對安全毫無曖昧可言的距離。可或許是剛剛酒精的緣故,他心跳忽然有瞬熱,原本應該落到她肩上的手鬼使神差落到了她頭上。

他的手指微涼,緩慢撩起她額前滑下來的碎髮,輕輕掖進了她耳後。她似乎還半陷在睡意裏,反應又緩又懶得像只沒睡醒的貓,被他的動作癢得眨了下眼睛,卻並沒有躲開。他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溫熱耳廓,那熱意跟他胸腔裏的一樣,砰,砰——

世界突然寂靜。宛若冬夜裏一束狹窄的光,將她圈進他的視線正中,從此萬物倏然黯淡失色,他暫時失明恍惚,眼前只餘下她,白皙的柔軟臉龐,黑色的修身裙子,暗紅的絨質沙發。她像只貓一樣倦懶靠在上面,彷彿颶風前的海面,平靜又危險。平靜地蠱惑人心,危險地誘人靠近。

徐經野驀然心驚,猛地收回了手。

彼時的他還不知道“男友視角”這個詞彙,所以暫且不能把自己的詭異反應歸因至此。他篤定認爲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精與熱空調的雙重作用讓他短暫頭昏腦漲,這一瞬間的想法是非理性的,是不真實的,是他本意之外的。

他只是喝多了。一定是這樣。

爲了說服自己徹底相信,他甚至在出門後把車鑰匙都扔給了她。纔拿到駕照不久的女孩子詫異握着他的鑰匙躊躇未動,他先一步拉開副駕門跨上去,略有不耐煩催促,快點,你不是困了嗎?

車子緩緩啓動。第一次實操上路的女孩子一刻也不敢分神,抿着脣凝重看着前方的路,肩膀和手臂也是一觸即發的緊繃狀態。徐經野在一旁暗暗盯着她慎重到有點好笑的側臉,原本的煩悶情緒終於逐漸平息。

還是個孩子呢。他想。他真是喝多了。

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勢稍微放鬆了些,全身的神經陡然從高壓狀態鬆弛下來,本來就籠在身上的倦意也漸漸襲了上來。他短暫進入夢境,思緒卻遊離了一半留在現實。夢裏他回到了小時候,有一年曹秉文他爸從部隊上搞過來一條狗,又大又兇,受過訓練,特別通人性,那段時間曹秉文他們整天牽着它走街串巷,打架了拿它先鎮場,闖禍了用它去替罪,藉着它的威風沒少惹是生非。

徐經野一向比較少參與這種類型的團體活動,並對他們這種人借狗勢的行徑非常鄙夷。某天晚上他上課回來時,遠遠聽見衚衕裏有打架的動靜,還響着狗叫。他皺了下眉頭,一邊拽下來書包一邊快步往前走着,卻在剛轉進衚衕口就停住了。昏暗的小道上,她緊緊靠着牆根站着,狗貼着她的腿又聞又吼,她臉色是恐懼到極度的慘白,整個人僵硬得像塊木頭,連哆嗦都不會了,彷彿下一秒隨時就能閉上眼睛僵直倒下去。

他看她這副窩囊樣子,心裏有股火兒噌地竄了起來。

那年他記得她應該是十四歲,個子開始長了,但人還是很瘦,長髮剪掉了,變成了及肩的齊劉海,其實不如額頭全露出來的好看,可是這樣將她更顯得乖巧,惹得他那幫發小兒變本加厲惦記上她,死皮賴臉非得讓他在他們之間挑個妹夫出來。

現在可好,他的妹夫們全在那邊衝鋒陷陣,狗跑過來把她嚇成這德行也沒人管。他壓了壓胸腔裏的怒氣,學着之前看曹秉文訓狗時的口令,吹了聲口哨把那畜生叫了過來。

狗都知道誰好欺負誰不能惹,轉身過來後就不再目露兇光,還親熱蹭了蹭他的手背。他沉着臉拍拍它的頭,彎身撿起來地上的繩子將它拽遠,牆角的人這纔像是緩回了呼吸,望向他的渙散目光逐漸遲緩清晰,單薄身體餘悸一般地輕顫了起來。他沉聲問:「沒事吧?」

她緩慢搖了搖頭。

他又擰眉:「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裏?」

這次她半天也沒有答話。沒等他不耐煩,巷子那頭的戰鬥也在這時結束了,曹秉文跟另外倆人邊擦着嘴角的血邊罵罵咧咧往回走,看見他還有臉打招呼:「哎!阿野!你都不知道!剛纔——妹妹怎麼了?怎麼跟要哭了似的?啊?你罵人家了?」

徐經野冷着臉,語氣不好聽:「我想罵你。」

「操!你罵我幹什麼!」曹秉文不滿嚷了起來,掛了彩的臉皺得滑稽,「剛纔蔣驍那孫子調戲咱初初!我這不是替你仗義出手,還派了得力干將來護着她嗎?」

這個轉折徐經野倒真沒料到。他怔了下,懷疑看向牆邊的人,她依舊沒作聲,搖搖欲墜地點了下頭。

曹秉文一邊哎呦叫着揉着腰一邊幽怨徐經野不識好人心,讓他把妹妹看好別再讓她這麼晚一個人出來了,看給妹妹嚇的,連話都不會說了,他這個哥哥要是看不好就趕緊下位,換他這個妹夫親自來看——

徐經野一臉陰沈踹過去,對方嬉皮笑臉躲開,又調侃他幾句後牽着狗走了。剛纔還吵吵嚷嚷的小巷瞬間靜了下來,徐經野看了看面前驚魂剛定仍舊有些呆呆的小姑娘,低聲道:「回家吧。」

她站着沒動,少頃,終於啞聲開口:「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

有事?這麼大點的小屁孩兒這麼晚了不回家能有什麼事?徐經野板着臉探究看向她,正要再出聲時,忽然餘光撇見她小腿上有暗色的粘稠液體流動。他愣了愣,沉淡聲線不自覺緊張起來:「剛纔狗咬到你了?」

女孩子無力搖了搖頭,看那臉色已經是在極力忍耐不要哭出來。

「那是怎麼回事?」他有些沒耐心,走過來拽她的胳膊要細尋她的傷口。

她用全力掙開他往後退了半步,聲音裏帶着從未有過的哭腔:「沒有……沒有咬到……我……你別管我了……」

徐經野聽着她不成句的話,眉頭皺得更深。她這樣子他怎麼可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可她這麼倔着不肯啓齒兩個人也不能一直在這裏僵持。他再一次攥住她手腕強勢把人拽過來俯身要看她到底傷在哪裏,小姑娘掙脫不開他,又急又驚,最後慌不擇路擡手捂上了他眼睛——

徐經野低着頭停住了動作。他感覺到覆在他眼前的小手柔軟微涼,不住地輕顫着,彷彿用了全身的力氣柔弱抗拒着他的關心。他心裏愈發覺得可疑,攥着她的手腕進退兩難,一片寂靜中,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袖口裏隱隱摜過來的潮溼淡香。片晌之後,他聽見她深吸一口氣,哽咽穩住呼吸,聲音輕得不能再輕:「我來那個了。」

徐經野一愣,俊冷臉上瞬間僵硬燒了起來。

那天的最後是徐經野脫了外套扔給她。他們在路上一前一後地走,先去超市後回的家,他一路沒敢回頭看她。隔天晚上時她把洗乾淨的衣服送了回來,低着頭跟他道謝,然後又道歉。他憋了半天,不太自然說,他們是兄妹,不用見外。

關上門後徐經野躺回牀上,爲自己剛剛的措辭而懊惱。什麼叫不用見外啊?小姑娘那麼難以啓齒的事不跟你見外難道還跟你一起探討?不過話又說回來,怎麼徐若清每次都好意思以自己生理期爲由支使他又倒熱水又買零食的?而且面對着她坦然說出來他也從沒覺得尷尬?同樣都是兄妹,這是她們兩個人的性格使然,還是從本質上來講,她就沒有把他當做哥哥?

徐經野閉上眼睛,混亂翻了個身。

那他呢,他——

一番胡思亂想還未來得及收尾,原本寬闊的大牀驟然變得狹窄起來,他一個沒防備從牀邊摔了下去,身體不受控制猛地往前,驚得他倏然睜開雙眼。

眼前是不知何時飄起雪花的冬夜,輪胎隨着剎車的聲音在地上擦出一道潮溼印跡。車下隱約傳來細弱的哀嚎,身側的人僵硬緊握着方向盤,漂亮臉上蒼白驚慌。他剛從夢境裏回過神,正懸心凝神分辨着,駕駛位上的人顫聲開口道:

「我……我好像,好像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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