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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六點半

徐經野坐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心不在焉,心神不寧。

從坐下來的那一刻他就陷進懊悔,他應該先答覆她之後再下樓,他就這樣把她晾下跟徐若清走了無異於是對她的冷落,跟徐家其他人對她所倡導的親疏有別沒有分別,甚至他還更過分一些,明知道她今天心情本來就低落,卻還是一句交代都沒有就走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沉悶喝了大半杯。徐若清嘰嘰喳喳纏着他講個不停又填鴨一樣強迫他吃了一肚子她自己嫌辣的年糕條,最後司機終於把小公主送走時已經十點鐘了,他揉着發燙的胃走上樓,走廊沒開燈,她房間的門縫裏隱隱透出光亮。他站在原地神色不明看了半晌後,走過來敲了敲她的門。

房間裏沒有人應。他手臂在空中停了停,同樣的節奏又敲了幾下。

又一陣寂靜過去,門裏終於有聲音不清不楚地傳過來:「什麼事?」

他頓了瞬,問:「你喫飯了嗎?」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聽着不像賭氣,但也顯然並不太愉快:「沒。」

他一隻手握在門把手上,默了默,不太熟練地低聲哄着:「你出來,我給你做。」

門內的人卻不領情:「不用了,我不怎麼餓呢。」

他敏銳辨認着那道聲線裏隱匿的情緒,數秒後,再次出聲道:「那你開一下門,我有本書要給你。」

裏面安靜了一會兒,聲音才悶悶傳出來:「我已經準備睡了,明天再說吧。」

他沒有繼續僵持,退一步淡淡道:「那我放門口了,你待會兒出來拿一下。」

「好。」

聽見她應聲後他隨即轉身離開,昏暗走廊重新恢復寂靜。又隔幾分鐘後,臥室裏隱約傳來腳步聲,輕輕的,由遠及近。隨後門把手輕輕轉動開,裏面的人謹慎開了一條縫,看到門旁邊的矮櫃上並沒有東西后,她停了停,又把門開大了點兒,探出小腦袋往地上環顧一週,還是什麼也沒有。她怔了瞬,退回房間正要關上門,門沿上突然多出一隻大手,緊扣住不讓她動。她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又想關門逃避他又怕用力會夾到他,低着頭急得耳朵發紅,輕柔聲線帶着沙啞鼻音:「你拿開手……會擠到你……」

門外的人置若罔聞,無聲用力將原本要閉合的門扳開,屋裏的人躲無可躲,耷拉着腦袋不看他,也不吭聲。徐徑野沉默看着她,她應該是剛從浴室出來,換了一套毛絨絨的家居服,半溼的頭髮隨手紮成丸子頭,呼吸聽起來比平時沉重,低下來的小巧鼻尖還泛着紅,顯然是剛哭過一場。

印象裏徐徑野從來沒有見她哭過。他對於女孩子跟哭泣這兩個詞彙的結合只能想得到徐若清一個人,而且她平常大多是假哭,心情好時他會給她買個禮物哄一鬨,心情不好時晾她幾天她自己也就忘了,再見面時又親親暱暱挽着他胳膊叫哥哥。所以在安慰女孩子這方面徐徑野並沒什麼可借用的實戰經驗,何況今天他自己還是那個罪魁禍首。他在內疚和無措裏靜默許久,最終開口時的聲音比她更沉悶:「不就是一場考試麼,下次再考。」

她含糊嗯了一聲,除了臉低着,面對他時身體總是習慣性站得恭敬,包括這種時候。徐經野平常很受用這種作爲兄長的感覺,可這種情況下並不想繼續被她恭敬疏遠,他寧願見她哭鬧到他心煩,也好過她這樣不遠不近的疏離。但今天惹哭她的起碼有他一半責任,他抿了抿脣,繼續耐性生硬安撫:「我再去找找別的老師。這幾天你先別去上課了,留在家裏休息。」

迴應他的是跟剛纔複製粘貼的一聲:「嗯。」

他無聲出口氣,片瞬緘默後,低下聲音直面自己的錯誤:「你剛纔要煮什麼面,明天再煮吧。」

「嗯。」

「明天早上。」

「嗯。」

「我六點半出門。」

「……那我起不來。」

原本的沉鬱氛圍因爲女孩子嗡聲嗡氣的呆悶拒絕而驀然開朗,徐經野忍俊不禁,擡手寵溺揉了揉她的頭。存心哄她說話的目的已經達到,他垂眸盯着她丸子頭上的草莓髮圈,少女潮溼的洗髮水味掠過他的指尖撲進鼻息。他心臟倏地陷進一瞬毫無預兆的溫熱,草莓的清甜氣息幽幽烙進呼吸,他忽然有一瞬走神兒,忽然很想抱她。

幾乎是產生這個念頭的同時,徐經野倏然收回了手,甚至動作太疾還刮到她耳邊一縷頭髮,絲絲柔柔纏在指上,連通心臟酥麻振顫。女孩子絲毫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垂着睫毛站在陰影裏,輕輕把頭髮掖進了耳後。徐經野從她的耳廓上強行別開視線,又沉聲安撫她幾句最後道了聲早點休息回到自己房間。

進到臥室後他沉下臉徑直快步走向浴室。他在洗手檯前彎身,試圖用冷水沖掉鼻息間的甜淡香氣,可那味道似乎已經先一步浸進了肺腑,不管他怎麼沖洗,怎麼用力擺脫,她的氣息宛若一張柔軟無形的網,密密纏住他全身上下的所有感官,閉眼時是她,睜眼間還是她。

徐經野深吸口氣擡起頭,雙手撐在洗手檯上,手臂和下頜線條因爲過於用力而收緊。他緊盯着鏡子裏的人,彷彿一場漫長嚴峻的僵持,他與鏡子中的另一個自己敵對,他竭盡全力想看透它的想法,它卻對他回以冷笑:你就是我啊,我怎麼想的,你是不知道呢,還是不想承認呢?

洗手檯前的人倏然陰沉着臉一掌拍到鏡面上,冰涼水珠四濺,骨肉跟玻璃的相撞振得他掌心發麻。徐經野被這瞬疼痛刺激得找回幾分冷靜,轉身拿毛巾潦草擦了把臉後扔到架子上走了出來。

這一夜窗外有風,室內便不好入眠。牆上的分針一圈接着一圈,徐經野緊閉着眼在牀上翻來覆去毫無睡意,到凌晨時終於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煩躁下耐不住起牀,抓起煙盒推開了窗。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遠處天際一片深沉黑色。他倚在窗臺上暗暗深吸了半天的冷空氣,直到活氛蹦了半宿的大腦被寒風吹得遲緩下來時纔拿起來打火機,手指剛按到金屬蓋子上,餘光裏忽然瞥見離他幾米遠的地方,有極微弱的點點火光。

徐經野咬着煙愣了一下,擡起頭望過去,只半瞬之間,一貫沉淡的漆黑眸底從猶疑到震驚再到慍怒,他猛地扔了手裏的東西快步走出房間,周身氣場陰沈得迫人。最終他還是在睡前剛剛去過的那間門前停下,敲擊的力道卻跟上一次截然不同:「砰!砰!」

如果不是顧忌着樓下主臥裏熟睡的人,徐經野此刻一定會直接上腳踹門。而門裏面好似空無一人的那般寂靜,與他獨自攜來的狂風驟雨涇渭分明,他處在難以遏制的怒火裏,只給了她片瞬的時間,沉下聲音最後通牒:「開門!」

許是畏懼於他的脾氣,又或是做賊心虛,房間裏又安靜了少頃後,終於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咔!」

把手轉動一週後,門開了。房間裏開着盞壁燈,她站在門裏,身上還是剛剛那套毛絨絨的衣服,只是腦袋上的丸子頭散開了,黑色長髮帶着剛剛綰出來的弧度隨意披在肩膀,與她白皙小臉上的茫然神色反差鮮明,有種介於女孩兒跟女人之間的動人。但此刻怒火中燒的徐經野無暇欣賞,也因此躲過一劫,踏進她的房間裏劈頭蓋臉質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同樣也是怕再擾到其他人,她在他身後虛掩上門,聲音低軟遲疑:「什麼?」

徐經野沒有再往裏面走,黑着臉回身在窄窄的走道堵住她:「抽菸!」

她一時怔住,清窈身影在他壓迫的陰影下過分嬌小。

他冷着聲音咬牙:「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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