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徐若清沉默異常。田麗看在眼裏,拽起她的手奚落:“讓你非要追上去煩哥哥生氣吧。”
徐若清甩開她的手,不耐煩悶聲道:“我不是爲了給他送禮物嗎。”
田麗深知自己女兒的任性嬌縱,柔聲嗔道:“你就是任性慣了,送禮物就不管收禮人的心情了?阿野今天明顯心不在焉,你非要上去纏着他。”
徐若清冷笑一聲:“你知道他爲什麼心不在焉嗎?”
車裏兩個人同時望她一眼:“爲什麼?”
徐若清抱着手臂別開臉,煩躁看着窗外不作聲。
田麗猜:“他jsg戀愛了?”
身旁的人更不耐煩:“不知道。”
田麗溫柔笑笑:“他就是結婚了你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啊,你這喫哥哥醋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徐若清陰陽怪氣嘲諷:“我現在都不是他「唯一」的妹妹。”
“好了,別像個孩子一樣。”田麗拍拍她的腿,叮囑道,“過兩天奶奶回家後不要在奶奶面前說起她。”
一句話惹得身側的人愈發不快,話裏話外帶着刺兒:“她現在在這個家這麼厲害,連說都不能說了?”
“奶奶身體還在恢復,你懂事點。”
徐若清沉默片刻,突然冷聲問:“你們當時爲什麼要找她回來?”
田麗一頓,下意識回:“我們沒想找她回來。”
“是奶奶?”徐若清轉頭看過來,停了數秒後又覺得蹊蹺,“你們爲什麼不想找她回來?她不是姑姑的親生女兒嗎?”
對方擡眼看了看她,沒有正面回答:“你怎麼突然問起來這些?”
徐若清張着嘴頓了頓,欲言又止半晌,心煩地重重靠回了座椅上。
雖然剛剛被她看到手臂上的傷時他鎮定說是貓抓的,但是她不信。她曾經心血來潮養過幾天貓,被咬過也被抓過,貓抓和人抓的區別她分得出來。再者說如果真是貓抓的,那之前她讓他伸左手出來的時候他問心無愧又爲何不肯?
她確定那是來自於異性的痕跡,至於那個能被他容許靠近與放肆的異性是誰,她不敢再往下細想。她無法不將這個晚上在手機對面牽着他的人與抓傷他的人聯繫到一起,一旦陷進這個猜測裏,她感到無比震驚與恐怖,再也無法拔出思緒。
她一直知道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不錯,過去她沒少因爲埋怨徐經野偏心而跟他鬧,但在她心底她從未真正認爲他和徐質初的關係已經超越了跟她的關係。如果今天抓傷他的人真是徐質初,那這件事已經明顯超出了兄妹的範疇。徐質初都已經要結婚了,怎麼還能跟他這麼不知輕重,是他們私下裏的相處本來就這麼親密?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另有隱情?
她急於想要求證自己的猜想,卻又全無頭緒,憋了半天只能沉悶出聲:“我覺得她不像我們家人。”
“長相不像,性格也不像——姑姑也是她這樣的嗎?”
“這麼說起來的話,質初好像是不太像她媽媽。”田麗擡眸求證看向自己的丈夫,“是吧?”
徐寅山略微沉吟:“質初性子安靜沉穩,阿雲比較開朗熱情,說話直來直去,做事也衝動一些。”
田麗點點頭,同意他的觀點:“質初在外頭那麼多年纔回來,在福利院那幾年裏應該受了不少罪。”
“是,大哥剛接她回來的時候說起來過,雖然她看起來沒有偏激舉動只是內向了些,但實際的心理狀況不太好。”
“她剛回來時我還很擔心,特意讓劉媽留意過她一段時間。”回想起那時候田麗仍舊心有餘悸,“幸好她安安靜靜的,還算懂事,沒有給我們添麻煩。”
徐寅山嗯了一聲:“她不像阿雲那麼衝動,不會做出格的事。”
“她要是再出格一次,媽就真的要氣壞了。”田麗無奈搖頭笑了聲,“這次的婚約取消老太太就一直唸叨。開始她很生氣周垣,連他來探望她也不肯見。後來她不知道聽誰說這件事其實是阿野主張的,這才慢慢消了氣。”
徐若清心裏咯噔一聲,驚異睜大了眼睛擡頭:“哥哥?是哥哥取消了徐質初的婚約?”
身旁的人沒有覺出她的反常:“是啊。”
“他爲什麼這麼做?”她語氣變得有些急切。
“這門婚事周家本來就是高攀,有機會的話當然要選擇對徐家更有利的人選。”田麗看她一眼,奇道,“你這麼驚訝幹什麼?”
徐寅山也投來目光。徐若清在兩道打量視線中咬着脣緘默,腦袋裏又亂又躁快要爆炸。她憋得快要瘋了,心底裏怒吼着什麼商業聯姻,什麼有利人選,狗屁!他這是以權謀私!他不讓別人娶她說不定是他自己鬼迷心竅想娶她!取消婚約究竟是他們倆誰的主意?這一切是她在背後指使的嗎?!
直到下車走進別墅,徐若清也沒想出個確切結論。她黑着張臉快步上樓,步子被踏出憤怒的聲響。徐寅山夫婦在身後望着她氣咻咻的背影莫名其妙相視:“誰又惹到你女兒了?”
田麗略有不悅:“我女兒不是你女兒啊?還不都是你慣的。”
徐寅山脫下外套遞給保姆,不與她爭論:“你一會兒去她房間看看。”
身側人應了一聲,攏攏頭髮,漫不經意開腔:“媽剛出院就留在那邊,對那兩個孩子是真上心。”
徐寅山淡淡道:“質初父母都不在了,阿野心思又重,他們倆是比清清費心。”
“今天媽又催起來質初的婚事,我看嫂子的臉色不太好。”
“媽身體越來越不好,可能是想早點見質初安定下來,了了心願。”
田麗不甚贊同:“她對阿雲還是有愧。當年的事情鬧得那麼難看,我們把她女兒找回來養大,已經是仁至義盡。”
“她也爲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了,跟下一代無關。”徐寅山停了片刻,最後沉聲道,“質初早點定下來也好,每個人都安心。”
田麗未置可否,兩人都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走上二樓後,徐寅山接過保姆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低聲向身後的人:“我去書房。”
他走進樓上的房間,掩上了門,在椅子上默着臉色坐了長久後,擡手拉開桌下的抽屜,拿出來一隻暗黃色的信封。
牛皮紙的邊角略微卷曲泛深,他沉眸掀開封頁,裏面整齊安放着幾頁黑字白紙,還有一張明顯有些年頭的老照片。
他輕輕抽出來照片,眼眸裏的情緒難明。照片上是很久以前的兄妹三人,小女孩兒只有五六歲的模樣兒,扎着兩隻丸子頭笑眯眯坐在中間,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
旁邊的大哥那時候已經上中學了,從小就不苟言笑,總是板着張臉。他坐在另一側的輪椅上,一隻手伸在小女孩腦後悄悄比了個兔子耳朵,左腿上打着夾板,臉頰上還隱約能看出恢復期的淤青。
他盯着照片上的三個人出神看了許久,彷彿陷進一場久遠的夢境。夢裏是個夏天,他們家四口人驅車去海邊的別墅度假,沿途經過一個小鎮時他們下來休息。那時候他也只有七八歲的樣子,以至於記憶並不十分清晰,他隱約記得自己獨自先從餐廳裏跑出來,碰上一個蹲在路邊拿石頭畫畫的小女孩兒。
她看起來比他還要小兩歲的樣子,筆下的線條也是稚嫩不堪,可路上實在再沒有別的東西,他無聊在身後一直盯着看,最後鬼使神差加入了她。
小孩子間是有獨特的默契在的,不需要打招呼,也不需要徵得允許,兩人和和氣氣地畫了半天,都被自己畫出來的醜東西逗笑,這時候徐母出來找他,喊阿寅,快回來,準備出發了。
他一邊應着聲,一邊急切面上最後幾筆,再然後,一輛酒後超速的轎車在女人的厲聲尖叫中朝着兩人飛速撞了過來。
桌面上的時鐘靜靜擺着,與他下一段記憶中病房裏不知名的儀器聲響交纏。
他昏迷了一週多,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直至出院後他再次見到了那個小女孩兒,徐母摸着他的頭告訴他說,家裏已經決定收養她,以後她就是他妹妹了。
他從未對這件事產生過疑惑,或者換句話說是他從小成長於父母和兄長的光環和保護下,對於他們的決定他本能會全然信任和聽從。他欣然接受了這位突兀多出來的妹妹,卻從來沒有深入去想過,一向理性到幾乎有些冷漠的父母,爲什麼會忽然作出大發善心收養一個孩子這樣的異樣舉動?
徐寅山沉着眸色將照片裝回了信封裏,敞開的暗黃封口露出來裏面的白色紙頁,依稀可辦是張鑑定書。
紙張上的宇跡因爲年代久遠而模糊,姓名一欄被壓在信封裏側看不清,有報告右側的結論一行清晰暴露在空氣裏。
“最終檢驗結論:血型,p型。”
隔日。
北京城一年難得幾天秋高氣爽。徐質初早上起來曬了被子,又徹底清掃了一遍家裏,最後她累得癱在沙發上覺出餓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很久了。
她休息片晌,揉揉臉爬了起來。她換了一套運動裝,戴上帽子把素顏擋嚴後拎着垃圾走下樓,到門口時保安跟她問好:“徐小姐,出去嗎?”
她禮貌點了下頭:“去趟超市。”
因爲是工作日的緣故商場里人不多。她在一層的生煎店隨便吃了點東西,下到超市推了輛車,慢悠悠轉着。到生鮮區時她多停了一會兒,正彎身計劃着晚餐的搭配時,口袋裏的手機jsg突然振了起來。
她左手捏着一盒蘑菇,另一隻手接起來電話:“喂?”
熟悉的沉淡聲線從聽筒裏低低傳出:“幹什麼呢?”
她頓了瞬,還未答話,對方又繼續說:“晚上出來一起喫飯。”
她想都沒想拒絕:“我不想出去,自己在家做。”
他欣然接受:“那多做一份,我過去。”
“……”徐質初隨便扯了個藉口,“冰箱裏東西不夠。”
“你需要什麼,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徐質初略微蹙起眉,啓脣正要答話時,隔着前方的蔬菜架子,她看到一張認識面孔。
她曾在周垣的聚會上遠遠見過這人兩次,對方是他警校時的校友,當年兩人還在一起實習過。後來他去了市刑偵隊工作,聽說破過幾次要案提升很順利,再具體的信息她就不清楚了。
此刻他推着車走在一個年輕女孩兒身後,不時俯下身,強迫症似的將車裏被女孩兒亂扔進來的物品按照色系擺得整整齊齊。女孩兒背對着她的方向指了指車裏,彷彿在嘲弄男人,而後她故意又扔進來幾盒五顏六色的零食打亂了車裏的佈局,轉過身來朝他扮了個鬼臉——
是那天在會所前遞給她名片的那個記者。
徐質初眸色無意識一沉,腦海裏忽然有什麼過分敏感的猜想交疊着層出不窮。電話那頭的人渾然不知她的變化,淡淡上揚的尾音內斂昭示着他此刻不錯的心情:“晚上你想做什麼菜?”
半天沒等到她迴應,他叫了聲她的名字:“徐質初?”
“什麼?”她握着手機回神,只來得及捕捉到他最後半句,“沒什麼,不做什麼。”
聽筒那邊停了停,沒有糾住她的答非所問不放:“你在哪裏,這麼吵?”
她收回視線,定了定神:“我在超市。”
對方聽言輕笑一聲,不鹹不淡奚落:“徐質初,你現在撒謊都懶得圓了。”
“……”徐質初自知理虧,壓了壓心裏隱約的紛亂,低聲道,“我晚上不想做飯了,你別過來。”
他淡聲應:“不想做就出去喫,我去接你。”
“我——”
“選一個。”
徐質初餘光瞟着走遠的兩人,轉回身默了默,最後說:“出去吧。”
掛了電話,徐質初有些心神不寧。她垂眼盯着面前的架子神色不明沉思片晌,再次拿出來手機,剛翻到號碼要撥出去,有電話先一步打了進來。
她看着屏幕上從未出現過的名字意外愣了下,按下接聽。
聽筒裏的聲音冷漠,聽不出情緒:“有時間嗎,我們見一面。”
作者有話說:
《誠實》
徐總(無辜):確實是貓抓的,我沒說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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