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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在手機放下的同時,新的電話緊接着打了進來。

徐質初低頭揉了揉自己的臉調整着情緒,低聲接起來:“喂?”

熟悉的沉淡聲線從聽筒裏傳出:“信息半天不回,在跟誰打電話?”

她頓了瞬:“曹潞。”

“聊什麼了,這麼久。”

她窩到沙發上,隨口搪塞:“她跟她老公吵架了。”

他淡淡發問:“怎麼人家吵架了,我聽你的情緒不高呢?”

她胡謅着:“代入感太強了,替她不高興。”

他倒沒有刨根問底這件事:“我們的事你考慮好了嗎?”

“……”

一個兩個全都讓她考慮。徐質初逃避把臉埋進抱枕裏,煩心的輕細聲線被悶着,反而有點像是撒嬌:“沒有,哪有這麼快。”

“嗯,你慢慢考慮,我等着。”對方低笑一聲,像是聽出了她這一刻的小動作,好心情哄着她,“快把頭拿出來,別憋着了。”

徐質初懨懨從抱枕上蹭出來半張臉,盯着沙發上的紋路出神,聽筒那邊的人又低聲問:“你是鴕鳥嗎?”

頓了頓,他又像想起來一樣自語:“噢,不對,你是貓。”

一番話給徐質初勾得好奇:“我怎麼是貓?”

他淡聲娓娓道:“我一直覺得你很像貓,以前看到像你的貓還想買過來送你,可是你又很怕貓。”

她翻了個身躺在沙發上,聲音很輕:“像我的貓是什麼樣的?”

他細緻回想着:“一隻全身都是黑色,爪子是黑的,瞳孔也是黑的,黑到看不清楚眼睛的小貓。”

她失笑:“爲什麼?我很黑嗎?”

“看見它就想起來你穿着黑裙子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他笑着說着,停了瞬,漫不經意道,“它的眼睛看不清,你的我有時候也看不清。”

徐質初脣角的弧度頓了頓,垂眸岔開話題:“爲什麼是黑裙子?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好像穿的是白裙子。”

“嗯,很不合身的白裙子。”想起這件事來他像是還仍有不平,“我爸也沒在回來路上帶你去買一條。”

她被他說笑:“舅舅看起來那麼嚴肅,我那時候都不敢跟他說話,還敢讓他帶我去買裙子?”

他笑了聲,反問:“我看起來嚴肅嗎?”

她認真回憶:“也有一點。”

“所以你當時也很久不敢跟我說話?”

“不是不敢。”徐質初回想着那時候自己的心態,對於她來說他畢竟不是長輩,沒有那種威嚴的距離感,但她當時不會去接近他主要是因爲,“是我覺得你不想跟我說話。”

隔了片瞬,見他不作聲,她故意追問:“是不是?”

他默了默,誠實應:“是。”

徐質初翻了個身,輕輕哼了一聲。

他低聲解釋:“那時候我主要是覺得你年紀太小了,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她不冷不熱回敬:“我現在也很年輕,你別跟我說話。”

他無奈輕笑,叫了她一聲:“苑苑。”

她故意不應,他又問:“那我等你老了再跟你說話?”

“行。”

“那我不是等不到了,你比我小那麼多。”他失笑,感慨道,“在我印象裏你好像一直是小學生,後來突然就長大了。”

徐質初明白他的意思。關於她的記憶他可能只保留了她剛到他家裏時與後來與他相熟後的片段,但她不是這樣。在他記憶中模糊的那些年裏,她對他每年的年級變化都很清楚,她知道他的教室在哪個位置,知道他的班主任老師是誰,知道他每週幾是體育課,也知道他很受同齡女生的歡迎,走到哪裏都能引起臉紅和議論。

那時候的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特意關注過他,如今回頭再看或許這是種出於本能的注意。作爲這個冰冷家中看起來最容易接近的人,那個孤僻的小女孩兒也曾默默想多瞭解他一點。

徐質初心不在焉拽着衣服上的繩子,收起來回憶,輕聲說:“可能是因爲我小時候笨吧,一直留級。”

他淡淡奚落:“長大了也不聰明,一考砸就哭鼻子。”

“那是上進心。”她不服氣,反問他,“你就沒有考砸的時候?一次也沒有?”

他想了想,認真回答:“考砸的時候確實沒有,但有搞砸過其它事情的時候。”

她抓住機會:“什麼事?”

他輕描淡寫講着:“也是小時候,那年你好像回來了,還在叔叔家,有一年暑假,我爸可能是想測試一下我的投資天賦,給了我一筆錢,還有一堆報表和資料。那個假期我在家研究了一個月,最後那些錢虧得不到一半。”

她沒想到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候,沒忍住笑:“然後呢?”

“我爸對我很失望,狠狠罵了我一頓,讓我分析反省。我覺得不服,他就讓他祕書列出來這件事匿名發到了內網上,把所有人的批評和嘲笑都彙總給我看。”

他沉默片刻,繼續淡聲道,“有的人言辭比較溫和,說覺得決策人是位投資的新人,缺少經驗。有的人觀點就很直接,說哪個行業哪個板塊明顯是夕陽,睜着眼睛跳的人就是有病,要麼是傻大款要麼是富二代。要是富二代的話勸他爸趕緊死了讓他接班的心,不然整個公司都得毀在這沒用的兒子手上。”

徐質初脣邊的笑意隨着他的敘述緩緩滯住。她知道舅舅對他一向嚴格,期望也非常高,但那時候的他不過才十四五歲而已,再有天資的人也需要經驗和運氣的加持,給他機會嘗試和自我審視是好事,可這樣把他的失敗曝晾到大衆之下難道不是反而本末倒置?

電話那邊的人接着道:“我爸把這些話給我看,想聽我服軟認錯,承認自己不行。我當時也賭氣,說以後不會繼承他的公司,自己去做別的事。他對我冷嘲熱諷一番,說我沒有他就是個廢物,什麼也做不成,就算給我一筆錢我也只會敗光,這件事就是最好的例子。然後我頂了幾句嘴,他打了我一頓,罰我在他書房跪着。”

徐質初猶豫問:“舅媽呢,她沒有站在你這邊麼。”

他淡淡道:“在教育我的事情上他們倆以前出現分歧大吵過一架,所以後來達成共識,互不插手。”

氣氛有片刻沉默。她故作輕鬆語調,調節着氣氛:“那後來我來了是不是還救了你了?有外人在舅舅得給你留面子了。”

徐經野聽言終於笑了聲:“這麼說我還得多謝你。”

那次的事情之後他對徐錦山長久積攢的負面情緒達到了一個峯值,他不再在明處反抗,而是學會了用沉默應對。也談不上多麼怨恨,畢竟他跟他們的關係原本就算不上近密,他心裏清楚這只是他們的教育方式,也是他們上一輩人的通病,做家長的希望能激勵孩子,卻偏偏專斷選擇了最削減孩子jsg自信的一種方式。

“如果以後我的孩子——”

他恍惚出聲後驀然剎住,電話兩頭的人同時靜了靜,片刻後,她笑了聲調侃:“越說越遠了,徐總。”

他低笑了下,心情仍舊有些沉,卻在她的聲音下隱約明朗起來:“也不遠。”

今天他的告白是突發狀況。原本他想獨自處理與準備好所有,讓她可以沒有顧慮地考慮他們的關係。在她身後多年他早已經習慣默默替她安排與處理事情,這件事上他依舊慣性這樣的思維,卻在今天被她平靜質問時忽然意識到,她也不是一定非要被他藏在身後。

她不再是他妹妹,而是跟他一樣的成年個體。他既然希望她成爲自己的另一半,那她也可以站在他身邊,陪伴他一起面對和參與未來的路。

當他說出他的心意時,她的掙扎和動搖安撫了他長久以來的不安忐忑。他在車裏拽着她的手等待她的情緒平息,她哽咽說會考慮時的聲音令他的心臟悄聲墜地,又轟然盛開。

那一瞬恍惚中他想,她是誰有什麼重要,她永遠留在他身邊才重要。

“某些人都答應我會考慮了,不會再像之前一樣一味往後退着躲我。”他握着手機,聲線低得蠱惑,“我覺得越來越近了。”

迴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這個晚上徐質初確實是動搖了,但緊接着周垣的電話打來,冰冷提醒着她的任性和僥倖。她是可以原諒徐經野所作的一切,包括他的強勢和專斷,但是別人呢,他們會原諒他和她嗎?

橫在他們面前的阻礙太多,身份、家庭、輿論、還有其他種種外力,每一處的矛頭最終都會毫無例外指向她,她所要承擔的風險比他大得多,倒不是她覺得不值得,而是她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許久等不到她作聲,電話那頭的人半開玩笑質問:“一個晚上都還沒到,就反悔了?”

她緩慢啓脣,狹長的漆黑瞳孔閃過茫然:“不是反悔。”

是不安。

他大概是懂得,低聲安撫:“慢慢來。”

他們各自要解決的事情都還有很多,但只要能看到彼此在路的盡頭,慢一點也沒關係。

她閉上眼睛,無聲深吸口氣:“好。”

道了晚安後掛斷電話,徐經野從車裏出來。他走進別墅,等電梯的時候,手機再次振了起來。

他瞟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俊臉微凝。電話那頭的人打過招呼後開始彙報最近的進展:“徐總,那位畫家一直沒有找到下落,據他生前最後留下的信息來看,他很有可能是在一次寫生時喪生在野外。關於他的信息可能比較難繼續查下去,但是我找到了徐初雲女士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徐經野看着面前的電梯門合上,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徐女士原來生活在蘇州附近一個鎮上,這個鎮子這些年裏前後經歷過幾次拆遷,徐女士的直系親屬也都已經搬走。我找到了兩位鎮上原本的老人,他們都對當年領養的事情還有印象,據他們描述當時這件事算鎮子裏的大新聞,徐女士原本家庭的條件特別差,父母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經常對她進行打罵。當時她出車禍後鎮上人都以爲她家裏人會因爲沒錢付醫藥費而放棄治療,結果她大難不死,還好命被北京來的大戶人家收養——當時一起出車禍的還有那戶人家的小兒子,也就是您的叔叔,徐寅山先生。”

徐經野有一瞬怔住。他知道叔叔曾出過車禍,小時候還偶然見過對方腿上的疤,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場車禍跟姑姑有關,更沒有想到這原來就是徐家收養她的契機。

如果故事真的是這樣,那這是樁名副其實善事。姑姑的原生家庭那麼糟糕,徐家的收養無異於拯救。

電話那頭的人繼續道:“我去了當年那間醫院,親歷過這件事的老護士說,當時兩個孩子送來時全部失血過多,而且還都是一種很罕見的稀有血型,情況一度非常危急。幸好男孩兒的父母是有權有勢的人,緊急關頭時他們託人從上海找來的血源終於送到了。”

“但是這裏有一個奇怪的細節。”對方略微停頓,而後接着說,“我在醫院的檔案裏看到,當年只有女孩兒一個人接受了上海血站血源的記錄。”

徐經野一愣,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一向慎重的人罕見遲疑:“徐總,這個原因我個人有推測,但是事關重大,我還是後續確定後再向您彙報吧。”

電梯門再次徐徐打開,徐經野木然走了進去,望着亮起的按鈕怔然出神。

兩個人同樣血型的人同時失血過多,在生命危急時共同等待血源的到來,一個人接收了,另一個人卻沒有接收。

沒有接收的那個人是怎麼活下來的?他沒有接收血站送來的血,是因爲接收了其它來源的血嗎?

那距離他更近的血,在哪裏呢?

徐經野後頸緩慢一涼。下一瞬,門上的數字驟然熄滅,透骨寒意倏然蔓延整條脊背。

作者有話說:

《正義》

徐總(質問):爸,你怎麼也不給她買條裙子?你就這麼對待你初次見面的兒媳婦?

老徐總(?):你過來,我抽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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