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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週後的董事會順利結束。

徐經野站在公司門前與離開的股東逐一道別。柯瑩是跟着她爸來的,握手時湊近他耳邊低笑調侃:“徐總,爲了今天的會議還特意化了個妝?帥得過分了啊。”

徐經野淡定回:“顯得隆重。”

柯瑩揚了揚脣,大大方方恭賀:“恭喜徐總,從今往後我們家的股票可就全靠您的英明帶領了。”

徐經野無聲勾了下脣,沒有迴應。面前的人微笑環顧半周,話鋒一轉:“我的大股東呢?今天她在嗎?”

他頓了半瞬,淡淡道:“她有別的事,沒過來。”

面前的人一臉惋惜:“唉,又得下次了。”

“嗯,下次吧。”

“替我向她轉達問候。”

“好。”

大廳另一側的區域同樣熱鬧。徐錦山跟幾位多年老友寒暄着,同樣的稱讚他今天翻來覆去聽了許多遍:“真是虎父無犬子啊,老徐,我看這下你能安心回家頤養天年了。”

徐錦山無聲笑了下,眸底不見情緒:“是,我這老古董也該交權給年輕人了,他們更有衝勁兒,咱們是真比不了了。”

對方聽言笑了起來,半真半假自嘲道:“那是,但你也沒交給旁人啊,經野這麼優秀真是讓人羨慕,我們家阿澤要是有他一半的能力,我現在還用每天去公司嗎?”

一旁有人慢條斯理插話:“經野畢竟長阿澤兩歲,再過兩年就好了。”

他大笑着連連擺手:“哎呀,趙總,你都不知道有時候我多羨慕你,阿澤要是像你家婉婉一樣是個懂事貼心的女兒多好。這些上戰場的事兒哪捨得給女孩子做,未來我給她尋位乘龍快婿,讓她留在家陪我寫字下棋,這不才是人生理想?”

大家聞言笑道:“還是你的算盤打得精。”

“不是我打得精,是我已經預見了老趙的幸福晚年。”他打趣說着,笑眯眯往方廳的另一側示意。

衆人跟着他投去了視線,大廳那邊兩個晚輩正在說話。女孩兒微笑仰着臉,身體略微往對方的方向前傾。對方的表情揹着光看不清楚,但能看出身型輪廓極其優越,跟女孩兒登對又般配。

幾個人前後收回了目光。這邊徐錦山還沒有表態,身旁的人先不緊不慢開腔:“兒孫自有兒孫福,年輕人的事兒看他們自己的吧。”

徐錦山餘光瞟他一眼,不動聲色岔開話題:“阿野在國外給我新定了套球杆,改天一起去球場切磋。”

衆人皆應:“好,一言爲定。”

送走全部客人後,徐經野踏進車廂。後座上的人已經等了他半天。

兩人從最近直到今天的會議都一直因爲公司的事暗暗打着神經戰,這一刻終於鬆緩下來,像是尋常父子一樣對話:“晚上家裏人一起喫飯,你叫上趙婉吧。”

徐經野面無表情理了下西服外套,冷淡反問:“家裏人一起喫飯,不是應該叫家裏人嗎?”

車子平穩啓動。徐錦山面不改色道:“家裏人當然要叫。早上的時候讓李祕書通知過質初,她說最近在忙蘇州峯會的事,晚上儘量排開工作過來。”

徐經野沒應聲,身側的人停了片刻,繼續沉聲提點:“你既然接下來想帶着徐氏轉型,勢必要跟趙家多接觸,兩家聯合是非常好的選擇。單說你這次蘇州峯會前期就一直打點不下來,被上面有些人故意壓着,時間和物力都浪費很多。而趙家以前是南京起家,趙婉的外公和舅舅都在部隊任職,在華東的人脈頗深,該怎麼做你心裏有數。”

“您說的我都知道。”徐經野靠在座椅上,漠然看着前面的車窗,“但接觸也不是必須得有工作之外的牽扯,所有合作的本質是互惠互利,只要雙方的條件可以達成,不需要再談感情節外生枝。”

徐錦山看他一眼,語氣逐漸加重:“感情不是節外生枝,是事半功倍的利器。”

“我不需要。”他淡漠否決,“我只接受利益互換,不接受其他任何私人條件的摻雜。”

徐錦山略微擰起眉:“我希望這件事你慎重考慮。趙婉即使不姓趙也很優秀,你沒有必要因爲排斥聯姻這件事而忽略掉一個合適的人。”

“我跟她雖然認識很久但見面不多,目前爲止我沒覺得我跟她哪裏合適。以及更重要的是——”

徐經野轉過臉,神色冷然看着面前的人:“我有喜歡的人。”

狹窄車廂內的空氣立時危險凝了起來。徐錦山看着面前定定望着他的人,對方的攤牌意味明顯,他暗暗斂起心驚,鎮定回道:“那也好,有時間你把她帶回家來見一面吧。”

徐經野轉回頭,不答反問:“她的出身不好,沒有背景,對徐家不會有任何幫助,這樣也可以嗎?”

徐錦山沉吟片晌:“可以沒有幫助,但至少不能再有負面影響。”

身旁的人氣場篤定,沉靜開口道:“我會把負面影響壓縮在小範圍的輿論裏,不會影響到徐氏的利益。”

“如果你不能選擇一個對徐氏有利的人結婚,這本身就是在影響徐氏的利益。”徐錦山臉色肅了起來,語氣威嚴,不容置喙,“這一點我可以退步,但我只退到這裏。”

徐經野冷靜回敬:“或許對於您來說,徐氏高於一切。但是對於我來說,徐氏很重要,但不是第一位。”

徐錦山沉下來聲音:“你是在威脅我?”

“您言重了。我一直很敬重您能爲了徐氏讓步自己的所有選擇,但是我做不到,這是事實。”

“徐氏發展到今天,你已經不再需要攻城,只需要守城。你現在所得到的一切全都是上兩代的積累,你繼承了別人努力幾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難道你不應該也繼承這份責任嗎?”

徐經野平靜回道:“這份責任我確實應該承擔,但它不應該是束縛我的東西。如果一份財富或者權力只會讓守着它的人感到痛苦,那我難道還必須要繼續無條件地犧牲自己守下去嗎?”

“如果沒有它你只會更痛苦。”徐錦山冷笑一聲,“你享受了二十八年人上人的人生,你整個人裏裏外外都是被它塑造起來的。現在你說它讓你痛苦,說你不需要它,你真的認真考慮過沒有它你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嗎?你也真的仔細想過如果沒有它你還是徐經野嗎?如果你不是徐經野,還會有人願意因爲所謂的愛情跟你一起喫苦受罪嗎?”

徐經野看着他,靜聲反問:“如果有呢?”

面前的人不屑冷聲道:“你儘可以試試自己是不是高估了人性。”

車內的氛圍劍拔弩張,一沉再沉。片晌寂靜之後,徐經野盯着前座上的皮質紋路,低聲開腔:“爸,有時候我感到很悲哀,爲我們家。”

“我根本不認爲這是種高估。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家人一樣,金錢和權力不是每個人的追求。”

“如果哪天徐家成爲了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談資,那纔是真正的悲哀。”身側的人冷眼睨着他,語氣威厲逼人,“我絕不允許這種悲哀的發生。”

車子在別墅門前緩緩停下,司機走到後座爲徐錦山打開車門。徐經野在他身後最後擲地有聲:“在爲徐家的未來負責之前,我必須先爲我自己的人生負責。”

一句話令徐錦山的臉色徹底陰沈下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迴應,沉着臉徑自走上臺階。徐經野站在車旁看着他,他的背影已經不復從前筆直偉岸。年少時他曾把父親作爲自己的人生目標,如今多年過去,這個目標看似離他越來越近,實際卻又距他越來越遠。

從徐質初的身份被啓開的那一刻起,徐家的陳年舊事就像是被掀開蓋子的魔盒一樣洶涌而出。他震驚之後是深深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反應,他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看待他的家人,那些都是跟他有着至親血緣相連的人,他們原來是這樣的人?那他呢?他本質上也跟他們是一樣的人嗎?

此刻,二樓書jsg房中的人也跟他陷進同樣的猶疑。

徐錦山靠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全家照。相框中的徐經野還是少年,五官輪廓與他如出一轍,稚嫩的棱角甚至比他的還要分明些。年幼的女孩子乖乖巧巧站在一旁,脣邊的弧度禮貌疏離,漆黑眼睛深不見底,就像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

那時他對她的感情是複雜的,一方面他可憐她的母親,所以願意將她撫養成人。可另一方面,他更多的是不希望找回來她節外生枝。

當年收養她的母親就是一個不得已又不光彩的錯誤,雖然他並不是當時的決策人,但爲了徐家,他不想留下任何可能揭開這個祕密的隱患,因此在徐母提出找她回來時持反對態度。

但彼時的徐母年事已高,她心中的愧疚懺悔隨着時間的流動與日俱增,每日鬱鬱寡歡唸佛喫齋也不能消抵。他心知肚明母親這是心病卻又不能明說,最終只能無奈默許,加大力度尋找,甚至通過各種渠道發佈了可觀酬金。

找她回來後徐母欣喜了一段時間,但很快他看到那孩子脖子上多了條繁複的福鎖,便了然他的母親還是沒有真正的改變與慚愧。原本他內心裏對她極寡淡的憐憫反倒因爲徐母的態度多出來兩分,因此他同意了她搬進自己家裏,衣食住行也跟自己的孩子一樣無差別對待。

他看重她性子安靜沉穩,比他弟弟家裏那個驕縱大的女兒性格好得多,未來即使不會讓她站到徐氏的權力中心也會給她一塊兒適合她的業務經營。他自認爲完全盡到了舅舅的責任,也不需要將來她的感激報答,但至少她應該安分守己——他這樣的要求過分嗎?

這兩個孩子開始走近他是遲鈍很久才覺察到的。那時候她的高中已經讀到第二年,起初他看見徐經野給她安排補習時並沒有多想,直至後來兩人除了在家裏還會特意到外面見面。

他聽妻子提起過幾次後暗暗留了些心,但那時她年紀尚幼,徐經野又一直在推動她出國的事,他擔心太刻意讓這兩人疏遠反而會弄巧成拙,因此也沒有多加干涉,只是想着等她出國幾年後兩個人的關係也就逐漸淡了。

可世事難料,在她即將出國之時發生了綁架案。

那起綁架案發生的時候,他們全家人皆是震驚,接着全力配合警方的調查,按照警察的要求準備與綁匪談判,可是過了一整天對方也遲遲沒有打來電話。

那天晚上在他家裏出勤的警察是位女性,委婉表示綁匪可能是在觀望,也有可能他們綁架的目的不是爲了錢。

在場的幾個徐家人都沉默沒有說話。在這種時候要錢是最好的一種結果,否則十九歲的漂亮女孩子可能會經受什麼,不言而喻。

徐經野第一個坐不住了。他一宿沒睡,臉色陰沉又倦怠,拎着外套起身往外走,徐夫人皺着眉叫他也充耳不聞。

隔天集團有個極重要的會議,徐經野沒有出席,祕書也聯繫不上他。徐錦山強忍着肝火兒等到當晚他回家,扇了他一耳光,訓斥他不分輕重。綁架案有警察負責,他的責任是徐氏,他要做徐氏的掌舵人那就天塌下來了也得留在徐氏給底下的人撐住!才這麼一件事他就扛不住了不聲不響消失,未來更嚴重的事情發生時怎麼指望他?再者說他是商人不是偵探,自己去查又能查出什麼東西來?簡直是不自量力幼稚至極!

徐經野沒有反駁。他沉默承受了徐錦山的怒氣,平靜去洗澡換了套衣服後在凌晨時再次離開了家。

這一次他幾天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甚至就連警方把她解救送到醫院後他都沒有出現。徐錦山從怒不可遏逐漸平息下來,後知後覺預感到他這一次可能會衝動行事。

他一面頭疼處理着綁架案後續的輿論,一面讓祕書抓緊時間找他回來。他重新審視起這兩個孩子間的關係,暗下決心這件事情結束後一定要送她離開,可後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先是徐經野若無其事回了家,始終沒有去過醫院,也對她的情況不聞不問。接着警察宣佈綁匪找到,一週後她出院回到家,徐夫人找請了位老師繼續準備她的出國事宜。

他擔心的狀況沒有發生,一切都似乎平靜回到了正軌上,直至再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間接讓她留在了國內,當時他以爲那只是巧合,如今再回頭看來,他很懷疑那是徐經野故意爲之。

徐錦山靠進椅背裏沉眉揉了揉額頭,鬢邊半白的頭髮顯出人幾分疲憊厭倦。

他心裏知道公司乃至這個家的權力早晚要全部移交到他這個兒子的手上,他作爲父親能壓住他一時,但未來不可能一直壓制住他。在徐經野出生前徐家基業就已經十分穩固,他的成長經歷順風順水,從沒經歷過摧折,一路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從未有過忤逆家裏的行爲,以至於如今徐錦山反而不瞭解他的底線到底在哪裏,更不知道如果被觸及到時他又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他不願因爲這件事傷害到他們父子間的感情,早年間他自知對於徐經野的管教過於苛刻,近幾年他上了年紀後漸漸鬆懈下來,集團的事也逐步放手移權。這樣優秀的兒子既是他的驕傲,也是他心中的隱患。以他比自己還要莫測的性格,除非讓她徹底離開,恐怕難以控制局面。

徐錦山手臂搭在桌上沉思片刻,拽過來桌上的電話撥出號碼。聽筒裏的恭敬男聲迅速響應:

“徐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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