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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徐經野只在晚宴上待了半場。

雖然在曝出來的照片上兩人身份已十分顯而易見,但在社交場上並沒有人會真的當面說起這件事,這種事最多隻是茶餘飯後的談資,上不了大臺面。令他不舒服的還是來自於他自己,上半場結束後他匆匆走出宴會廳離開,回去路上秦躍打通他的電話,語氣罕見凝重:

“徐總,有人拍下了您參加宴會的照片傳到網上,還提供了酒店封鎖和徐小姐房號的證據,惡意引導輿論說是因爲你們二人的關係曝光,徐董和夫人無法接受家族出現這樣的醜聞,因此自編自導了綁架案。”

徐經野第一反應是荒謬到頂,電話那頭的人遲疑着繼續說:“還有另一種說法是,您因爲父母的反對急於甩開徐小姐,但徐小姐不同意,所以……”

後半句話他沒有再說。徐經野冷笑一聲,深邃眸裏映着寒涼月色:“所以我綁了她,再找機會名正言順撕票?”

聽筒那頭沉默少頃,說出自己的觀點:“徐總,我覺得這一次是有人藉着機會在針對徐家。”

徐經野在酒店樓下停穩車子,枕着手臂靠近車座裏出神,峻冷臉上露出疲憊倦色。

這一整個晚上他都魂不守舍,見了些什麼人,說了些什麼話,全無記憶。他滿腦子都是顧警官的話,滿腦子都是幼年初見時的她,穿着條不合身的白裙子,清清柔柔叫他哥哥。

關於她身份的事情他沒有讓徐錦山知道,也請顧警官不要向其他徐家人透露信息。徐錦山已經對他失望透頂,對於她被綁架的情況毫無過問,準備當晚回京,同時火速對內宣稱他休假,事務由公司副總暫時接管。

他沒有爭,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沒有心情。他獨自一個人留了下來,連秦助理明天也要被撤走。他對徐錦山已經全jsg無失望可言,只是眼下這種感覺實在孤立又茫然,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她,更不敢去想如果這一次找不到她該怎麼辦。

他曾經歷經過這樣的三天時間,但那一次是在北京,面對的情況和可用的資源都不一樣。這一次的綁架明顯準備更充分,現場幾乎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監控也被破壞得徹底。他心急如焚祈禱快些接到綁匪的電話,可一晚上除了有警察來問過他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後手機就再沒有響過。

他在車裏睜着眼坐到天明,腦袋裏把她的經歷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終畫面半夢半醒定格在她第一次開車撞到貓的那個晚上,他們安靜並肩坐在寵物醫院的走廊上,他低聲對她說,辛苦了。

她笑着看向他,說不辛苦,也不要爲她擔心,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忽然記起臨從北京分開的那天她說過同樣的話,夢境現實在這一瞬交織成恍惚,喃喃問,你早就預感到自己會有危險了?

她脣邊的笑意淡了淡,說,我一直都在危險裏,但是現在我更害怕你會危險。

他不解,問,我爲什麼會危險?

她望着他微笑,因爲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會去解決阻礙。

他越聽越迷茫,還想再問時,突然振動的手機將他從夢境拽回了現實。

徐經野皺着眉睜開眼,身體先一步反應探向一旁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是個陌生號碼,發來一段視頻。

他心裏隱約有預感,迅速坐起來解鎖點開,視頻前有兩秒鐘的黑幕,隨後他的心臟猛然被攥緊吊起,她被綁在椅子上,身後是間看不清面貌的昏暗房間,她還穿着昨天最後見面時的衣服,身體暫時看不出被凌虐的痕跡,只是面色看起來很憔悴,長髮凌亂,臉頰蒼白,嘴脣也乾裂得毫無血色。

鏡頭後面一道處理過的男聲詭異響起:“徐小姐,你最後還有什麼話要說,我保證這段視頻一定傳達到徐先生手上。”

她垂着眼沒有看鏡頭,也沒有作聲。片刻之後那道聲音又催促:“我的耐心有限,徐小姐,你再不抓緊說話我可能隨時會後悔。”

她有氣無力冷笑:“你想要什麼,你自己跟他說吧。”

那人似笑非笑問:“我想要你的命,也需要徵求他同意嗎?”

她抿脣,憎恨視線冰冷掠向鏡頭後某一點,半晌,剋制着低聲道:“東西在桌子下,第二個抽屜的夾縫裏。”

鏡頭倏而一轉,面向一片黑暗。

那道鬼魅般道聲音再次響起:“徐先生,找到我要的東西后,期待今晚跟你的單獨會面。”

畫面戛然而止。徐經野握着手機愣了片瞬,無暇再去回看一遍視頻,推開門衝下了車。

遠處的天際微亮,他快步踏上臺階,迫不及待想要進到她的房間,卻被酒店的經理禮貌攔住:“先生,不好意思,12層現在整修中,電梯和消防通道全都是關閉狀態,您暫時不能上去。”

他深吸一口氣,理智被迫從急切中迴歸,轉身拿出手機:“……顧警官,我剛剛收到一則視頻……有重要信息,請你現在過來酒店一趟。”

二十分鐘後,兩人走進房間。

臥室裏還保持着案發那天的模樣,大片的血跡雖然乾涸但仍舊觸目驚心。顧聲在唯一一張帶抽屜的桌子前蹲下去,探出手謹慎尋了半天,忽然皺眉:“什麼也沒有。”

徐經野心裏一沉。面前人站起身,把整張桌子翻了過來,可是兩人細細找遍了這張桌子所有的縫隙,空空如也。

兩個男人蹲在地上各自沉默。

顧聲在心裏默默分析着狀況,餘光瞟見面前的人已經站起身,周身散發着凜冽的森冷殺氣。

“顧警官,請問你們現在懷疑的嫌疑人是誰?叫什麼名字?”

顧聲擡起頭,看着陷在光影裏晦暗不明的臉龐,意識到他想做什麼,迅速出言安撫:“徐小姐身處在危急狀況裏,她絕不會浪費寶貴機會編造一個無意義的位置,這一定是她故意給出的信息。”

對方卻並不遵循他的思路,聲音聽起來比他還冷靜:“您的同事現在正在徐氏查她所經手過的業務往來。你們查得到的,我也查得到。”

顧聲暗覺棘手,回想到之前周垣幾次說起面前人時所用到的形容詞,知道他此刻絕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起了殺意。

他也站起來,暗暗屏息,繼續勸道:“通常來說這種情況下可能是她不想給或者給不出這個東西,但是還要拖延時間,爭取救援。”

面前的人面無表情,不爲所動:“顧警官,她的動機我不關心,我現在只關心一件事,這個東西如果找不出來我晚上要怎麼去見她。”

兩人陷進無聲僵持,片晌之後,他像是不願繼續再浪費時間,擡起腳離開房間。

這種被無視與不信任的感覺對於一名警察來說非常糟糕。顧聲沉着氣望向他的背影,想攔住他又不知從何攔起,無可奈何之際,腦子裏忽然電光石火般閃念:“徐小姐在北京有獨立住處嗎?”

他聞言頓住腳步,面色沉沉回頭。

顧聲沉聲分析:“這個東西既然作案的人沒有找到,她自己也沒有明說出來,我認爲還有一種可能是它確實不在她身邊。”

面前人神色不明看着他,片刻相視之後,彷彿是最後一次選擇相信他:“她有一間公寓。”

等待北京的消息時兩人從房間來到走廊。

良久寂靜後,徐經野低聲開腔:“如果真的是這樣,她爲什麼不直說出來。”

顧聲揣測着答:“她希望東西被人找到,但是不希望你晚上去見面,更不希望你把東西交給對方。”

徐經野蹙眉望向窗外遠處,無法理解:“她不想活了嗎?”

顧聲沉默數秒:“她可能是擔心你危險。”

身側的人不再言語,脣線緊抿,似在竭力剋制情緒。顧聲暗暗打量着他,爲了消除他剛剛的危險念頭,主動透露部分信息:“我的同事昨晚查到,這次的華東合作方里有一個是徐小姐引入的,而那家公司跟我們目前鎖定的嫌疑人有所關聯。”

“我們懷疑這件事很有可能是導火索,對方一直以來要挾徐小姐從徐氏獲得好處,但是這次的失敗讓他覺得她沒有盡力,再加上她藏起來的東西被發現,對方很有可能是覺得她起了反叛之意,所以先發制人。”

他靜默半晌,突然問:“你們現在還缺什麼證據?”

顧聲道:“這個人我們已經盯了很久,他身上涉及多起命案,背後的關係網也非常複雜,我們希望能夠找到更多證據,將他背後的勢力一網打盡。”

“那徐質初算什麼。”身旁的人投過來視線,平靜語調中暗藏凜利,“她作爲受害者給你們提供了信息,但是既沒得到你們的保護,也沒得到你們的信任。您爲什麼也碰巧在蘇州,是爲了查她的身世而來嗎?”

顧聲感到無形的壓迫感,在他的氣場下緘默片瞬,低聲開口:“徐小姐的過往經歷的確令人痛心,她所提供的信息也確實非常重要,但她跟嫌疑人存在密切往來是事實,她的身份存疑也是事實。對於我們辦案來講一切以證據爲主,可能這話聽起來不近人情,但是我們的職業屬性如此,不允許我們摻雜個人主觀臆斷,那對於受害者和嫌疑人來說都不公平。”

男人轉回臉,聲線沉淡:“我理解,但是不認同。對於你們來說她只是萬千受害者中的一個,但是對於我來說她只有一個,比什麼都重要。”

他沉下語氣,眸色陰暗:“如果今天我不能確認她安全,我會用我的方法處理這件事。我等不到你們一網打盡的那一天。”

顧聲聽言暗暗擰起眉,剛張開嘴想說話,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側身接起電話,聽筒那頭彙報:“東西找到了顧隊,是個u盤,貼在書桌下面的凹槽裏,還真隱蔽。”

他心裏鬆下一口氣,沉聲追問:“裏面什麼內容?”

對方答:“我剛大概看了下,這裏面大部分是她跟唐玉清公司往來的文件記錄,時間主要集中在最近兩年。另外最新存入的文件是這一次徐氏在華東的合作方資料,有一份唐玉清公司的政府資源名單,上面涉及到不少目前高位的政界人物。”

“然後,前者我覺得可能是唐玉清要挾她利用徐氏牟利的證據,後面這個名單我沒有看出什麼異常。稍等一下我導出來發你。”

顧聲握着手機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看向面前沉着面孔的人:“東西已經找到了,我們懷疑的方向目前看來成立。上午我先跟蘇州的同事準備今晚的行動,接下來再根據對方要求的地點詳細規劃。”

兩人在電梯前分開。徐經野回到樓上房間,jsg臥室牀上還有一隻她那晚掉的髮圈,上面掛着一隻毛茸茸的毛氈小貓。

他在牀沿坐下,把髮圈埋進手心裏,想起那天早上她戴着這個窩在他懷裏哼哼唧唧喫早餐,還非要拿麥片把臉頰填出小山丘學松鼠給他看。他低着頭苦笑一聲,心情五味陳雜。

他們纔剛剛確定了互相的心意在一起,他們還有很多的事情沒來得及做,他們錯失了五年的時間纔回到起點,她怎麼能狠心就這樣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

如果他這一次真的找不回她,他一個人又要去哪裏?

房間裏極度靜謐,外面的輿論卻如烈火烹油,愈演愈烈。

網絡上徐氏綁架案的熱度居高不下,關於兇手身份的猜測層出不窮,離譜至極。徐氏的公關已經是業內的翹楚,但招架起宛若有備而來的接二連三爆炸性的兄妹祕戀、豪門恩怨、今日說法(……)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眼看大衆的情緒在不斷刪除的信息中被煽動到峯值,迫不得已徐氏在上午時發出聲明,一方面澄清兩人的照片爲借位拍攝和斷章取義,另一方面對網絡上關於綁架案的不實言論將追查到底,絕不姑息。

綁架案由此被官方默認坐實,網民們熱火朝天打起啞謎繼續討論,這是他們距離掀翻豪門最近的一次,狂歡的氛圍持續至中午時,一張被打了碼的名單照片橫空出世。

爆料人自稱是內部人士,說徐家這次得罪人了,綁架與輿論都在對方的操控之中。這個人之所以這麼猖狂是因爲他在蘇州本地的勢力龐大,早些年道上稱他唐爺,黑白兩喫,照片名單上的就是給他背後撐傘的部分大佬。而這份名單是在徐小姐的u盤裏找到的,她就是因此引來禍端。

圖片上的馬賽克都打得極其靈性,看似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擋,每個名字都能跟政務網上前排的職位對上號,其中有幾位甚至也出席了這次的峯會。

涉黑又涉政,輿論徹底被引爆。信息和熱搜被壓了又壓,藍v賬號一條接着一條闢謠,可越是強硬打壓民衆的情緒就越是憤慨高漲,被幾十萬點贊頂到最熱的評論觀點粗暴直白:連有錢人遇上這種黑惡勢力都要被這麼欺負,這要換普通老百姓遇上豈不是連死都沒個聲音?

短短半天時間之內,原本的階層矛盾迅速轉化成爲了善惡兩立,捎帶着大衆對被綁架的徐小姐都生出憐憫。局勢看似在往好的方向轉變,可是幾方當事人裏卻沒有一個高興得起來。

徐經野接到綁匪電話,對方似乎非常生氣,冷笑說他既然如此信任警察選擇把u盤交給警察,那他們就也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

顧聲被領導隔着電話大罵了一頓,命令他立即徹查見過這份名單的人,手頭其他工作全停下,當務之急是要把流出信息的人找出來。

唐玉清看到消息時幾乎氣炸,他大發雷霆摔了手機,大罵賤人,他早該殺了她。

那份名單他心知肚明半真半假,可是警察不知道,大衆不知道,就連名單上的人也不知道。泄露出來的名單只是第一個信息,誰也不清楚那枚u盤裏還有什麼東西。這出空城計被唱得絕妙,更因她徐氏千金的身份而增強了可信度,名單上的人瞬時人人自危,很快有人替真的大佬給他捎來口信,請他妥善處理,或自求多福。

唐玉清兩隻手撐在桌子上,眸色陰涔,長久未語。

他難以相信自己竟然會栽在一個小姑娘手上,那個十六年前被他像流浪貓一樣撿回去的小姑娘,曾經差一點兒就死在他手上,如今竟然反過來抓傷了他,這怎麼可能?!

她的人生本身就是個錯誤,連她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把她當成多餘累贅,他既然給過她一條命,她就應該一輩子活在陰溝裏對他感恩戴德,她就應該一輩子做他的傀儡被他所用,她就應該永遠跪在他面前頭點着地唯命是從!

身後的阿鈺膽戰心驚看着面前的人,想說話又不敢說話,地板上的手機在這時突兀響了起來。

她走過去撿起來,熟悉的清冷聲線從被摔出絲絲雜音的揚聲器裏從容傳出:“唐總,今晚老地方,我們最後見一面吧。”

語畢不給他任何反應和反問的機會,對方切斷了通話。唐玉清緊盯着那塊屏幕,斯文臉上繃出僵硬紋路。良久沉寂之後,他忽然冷笑出聲,按着桌子緩慢站直,冷靜下來的陰沉眸裏閃着寒光,彷彿昭示着它的主人又想出什麼殘忍的計劃:

“給周垣打電話,就說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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