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鄉村

夜裏下了一場大雨，溪水暴漲，比平時更高的水位幾乎淹沒了淺灘，一些本來露出水面的巨石，都只剩半個腦袋。

然而，最令小朋友們震驚的，卻是燕石溪上方的那條燕尾瀑。

燕尾瀑，顧名思義，是一條長得像燕子尾巴的瀑布。

它高十米，寬三米，當溪水充足時，水流傾瀉而下，瀉到一半，又被崖壁上一塊凸出的巨石巧妙地一分爲二，遠遠望去，像一條燕子尾巴。

今天的燕尾瀑和平時截然不同。

燕子尾巴不見了，崖壁上凸出的石頭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氣勢洶洶的超級大瀑布，“轟隆隆”地巨響，震耳欲聾。

小朋友們站在瀑布底下的深潭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辣麼大一條燕尾呢？

怎麼不見了？

昨天夜裏的雨勢這麼恐怖嗎？還是說，山頂的湖泊水太多，溢出來填滿了整條溪澗，水量過度，把小瀑布變成了超級大瀑布！

震驚過後，小朋友們往後退了十多米，再待下去，衣服要被瀑布濺出的水珠給打溼了。

由於剛喫過午飯，肚子還飽着，他們決定先把帶來的東西留在溪邊的石灘上，揹着空竹簍先去摘山莓。

這裏民風淳樸，路不拾遺，東西放溪邊，完全不用擔心失丟。

村裏的小朋友經常上山玩，對哪裏長着山莓，瞭如指掌。

五月是山莓果子的成熟期，最近上山的孩子多，一些長在顯眼地方的山莓樹都光禿禿了。

秦小遊等人沒有氣餒，費了點工夫，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株沒被光顧的山莓。

山莓又名樹莓、山拋子，成熟後的果子長得像小號草莓，飽滿鮮紅，嬌豔欲滴，喫進嘴裏酸酸甜甜，是小朋友們愛喫的野果。它的枝幹長滿尖銳的短刺，採摘時一定要小心，以防手指被刮破。

秦小遊摘了一顆個頭最大的紅莓，直接塞進嘴裏，酸甜的味道令他眯起了眼睛。

“唔，好好喫！”

其他小朋友也邊摘邊喫，不一會兒，整棵山莓樹光禿禿了。

“走，換個地兒。”

五個小朋友行動迅速，身手靈活，猴子般地爬上爬下，雖然忙得滿頭大汗，但是收穫頗豐，每人都裝了半揹簍的山莓。

山裏除了山莓還有其它野果子。

比如野櫻桃、野杏子、野桑葚、羊奶果等，只要看見了，都摘了一些。

秦小遊運氣不錯，遇到了採摘枇杷的叔伯，叔伯送他們每人十顆枇杷，可把小朋友們樂壞了，道過謝後，心滿意足地回到燕石溪。

這會兒太陽偏西，大概下午兩點了，溪邊聚集了幾羣人，大部分是十來歲的孩子，和秦小遊等人一樣，他們自帶工具和食物，在溪邊野炊。

秦小遊看到了王豔。

王豔扎着雙馬尾，身穿一條碎花連衣裙，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對四個小朋友指手畫腳。

這四個小朋友都是她的小跟班，有男生有女生，平時在學校對她唯命是從，放假了仍被叫出來聽她使喚。

秦小遊撇了撇嘴，對她的行爲不置可否。

石大海小聲地問：“她不是怕蛇嗎？”

秦小遊放下小揹簍，聳了聳肩膀：“誰知道呢？”

阿中撿了幾塊大小相似的石頭，熟練地搭成一個石竈。“不要管她，我們玩我們自己的。”

在外頭得罪了王豔，回頭她向校長媽媽告狀，他們就喫不完兜着走了。輕則週一升旗大會上全校批評，重則把父母叫到學校談話。父母丟了面子，回家拿起木棍，男女混合雙打，最終受苦的還是他們的屁股。

正因喫過大虧，所以很多同學都對王豔敬而遠之。

秦小遊收回視線，脫掉鞋子，挽起褲腿，拿起自帶的青菜，踩進溪裏，讓湍急的水流沖刷菜葉上的泥和灰。

其他小朋友割乾草的割乾草，切年糕的切年糕，洗鍋的洗鍋，忙得不亦樂乎。

王豔早就看到他們了。

昨天放學回家後，她越想越不甘心，今天叫上四個要好的小跟班，壯着膽子上山，一路爬到燕石溪，平平安安，連蛇影子都沒見着。

秦小遊果然是故意嚇唬她。

王豔怒不可遏，準備找秦小遊算賬，結果她在燕石溪附近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他的蹤影，倒是發現一塊平坦的巨石上放了一堆野炊工具和食物。

她猜這些是秦小遊等人帶來的東西，想全部扔進溪水裏，被小跟班勸住了。

找不到人，也不能拿東西撒氣。

於是，她坐在石頭上待等，這一等等了兩個多小時，人都快被太陽曬乾了。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秦小遊回來了。

王豔提着裙襬，踩着溪石，小心翼翼地往秦小遊方向走去。

秦小遊正彎腰洗青菜，突然感到一道不善的視線，回頭一瞧，只見王豔怒氣衝衝地朝他走來，嚇了一跳，手裏的青菜差點被溪水沖走。

“秦、小、遊！”王豔站在距離他兩米遠的大石頭上，咬牙切齒地吼，“你這個大騙子！”

“啊？”秦小遊直起腰，一臉無辜，“我騙你啥了？”

王豔伸手一指，氣急敗壞地說：“你騙我山上有蛇！明明沒有！”

秦小遊甩掉青菜葉子上的水珠，淡定地說：“你沒看見不代表沒有。”

王豔一臉狐疑，堅持己見：“說謊！你就是不想帶我一起野炊！”

被指控，秦小遊面不改色。“我們採山莓時，遇到了一條大蛇，要不是躲得快，早就被咬了。不信，你問大海。”

石大海等人見王豔質問秦小遊，都緊張地站在溪邊，聽到秦小遊的話，他們連聲附和。

“對對，那蛇有手腕這麼粗！”

“幸虧不是毒蛇。”

“我們逃得飛快，纔沒有被追上。”

“真有蛇，小遊沒說謊。”

他們七嘴八舌，形容得活靈活現，聽得王豔臉色發白。

秦小遊眼珠微轉，添了把火，指着溪水：“搞不好這裏就有水蛇。”

王豔雙腿微顫，故作堅定：“你……你再胡說，我回去告訴我媽媽！”

溪水清澈見底，

“不信算了。”秦小遊繼續洗青菜，順便捉了一隻藏在石頭縫裏的溪蝦。

他沒有瞎說。

昨天夜裏下了一場大雨，山頂的湖泊湖水外溢，溪澗水勢兇猛，衝下幾條水蛇不無可能。

至於會不會遇上，那就看個人運氣了。

他不再理會王豔，專注自己的事。洗完青菜，交給掌廚的劉奇，繼續踩進溪水裏，彎腰摸躲在石頭下的溪蝦和溪蟹，給大夥加餐。

王豔感到自己被秦小遊無視了，又氣又惱。咬了咬牙，她脫掉運動鞋和襪子，赤腳踏入清涼的溪水，偷摸地接近秦小遊，想從背後推倒他。

“小遊小心——”石大海看到她的動作，出聲提醒。

秦小遊恍若未聞，他正被溪水下一塊晶亮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啊啊啊——有蛇——有蛇——”

王豔突然發出悽慘的叫聲，整個人摔進水裏，驚慌失措，哭喊着掙扎，越掙扎，人越往水裏沉去，嗆了好幾口水。

溪邊的孩子被驚動，四個小跟班急忙跳進溪裏救人。

秦小遊離她最近，不假思索地抓起那塊晶亮的東西塞進褲兜，再幾步走到王豔身邊，一把揪住她的手臂，使勁往上提。

他人長得瘦，力氣不小，一口氣將王豔提出水面，然而王豔被蛇嚇破了膽，又嗆了水，看到有人接近，伸手使勁地勒住對方的脖子。

秦小遊差點被她拖進水裏，憋紅了臉，呼吸都困難了，萬幸其他小朋友跑過來了，衆人齊心協力，一起把王豔拖到溪邊的淺灘上。

“咳咳咳——嗚哇哇哇——”

王豔死裏逃生，又恐又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剛剛，就在她快要碰到秦小遊的後背時，腳腕處有什麼一滑而過，她低頭一看，看到了一條拇指粗的細蛇，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她一定被秦小遊詛咒了，纔會遇到蛇！

王豔哭得越來越大聲，小跟班怎麼哄都哄不住，着急得團團打轉。

秦小遊捂住自己的脖子，氣喘吁吁地走開。

真是好心沒好報！

差一點就窒息了。

“小遊，你沒事吧？”石大海關心地問。

秦小遊清了清嗓子，不在意地揮手。“沒事，不管她了。”

快快樂樂地上山野炊，可不能因爲別人壞了好心情。

小夥伴們聚到一起，點石竈，炒年糕。

村裏的娃多多少少都會幹活，秦小遊廚藝不行，但會生火，小黑是家裏老大，經常幫媽媽做飯，炒年糕的任務便落他身上。

很快，一鍋年糕炒好了，加了溪蝦和溪蟹，秀色可餐，聞起來更是香極了。

五個小朋友圍着石竈坐，每人手裏拿一雙筷子，就着炒鍋喫得津津有味。

至於王豔，早就哭鬧着讓小跟班帶她下山了。

野炊結束，差不多下午三點半了，小朋友們利落地收拾東西，元氣滿滿地下山，個個滿載而歸。

夕陽掛在山頭，晚霞滿天，覓食的鳥兒歸巢，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一行人回到村子，揮了揮手，各自回家。

秦小遊揹着裝了各種野山果的竹簍，歪歪腦袋，腳步一轉，朝河邊方向走去。

時間還早，他想去河對岸的別墅，給李先生送一些自己採摘的野果。

反正昨天媽媽已經同意他去李先生家做客了，今天他名正言順，只要天黑前趕回家就行了。

秦小遊挺起小胸膛，理直氣壯地走着，經過曬穀場時，又看到了警車。只見四個警察，擡着一條黑色的大袋子，放進警車旁邊的麪包車裏。

村民聚在一處，遠遠地站着，指指點點，小聲地交談。

“聽說是養鴨人，造孽啊——”

“昨天我還在河邊見過劉大勤，今天竟然死了！”

“誰知道呢？三個，三個了——世道怎麼了？”

“剛纔我隱約聽到警察說，報警的人是河對岸的李先生？”

“不是李先生，是李先生的管家。”

“哦，羅管家啊！”

“據說兇手也抓住了。”

“真的假的？兇手是誰？不是咱們村的人吧？”

“不是咱們村的人，是個外地來的逃犯。”

“嚇——外地逃犯竟然逃到我們村，還殺了三個人！真該千刀萬剮，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可不是……”

秦小遊斷斷續續地聽了一些，心裏發慌，抓緊揹簍的袋子，加快腳步。

養鴨人來萬宏村一年，和村民都混熟了，要是在河邊遇到玩水的小朋友，都會好心地提醒他們注意安全。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秦小遊下意識地避開他。

分明還是一樣的臉，看人的眼神卻格外瘮人。

晃了晃腦袋，把不舒服的感覺趕出去，秦小遊一路小跑，跑過田地，跑過木橋，跑過小樹林，一口氣到達李先生的別墅。

他站在敞開的院門前，看着滿院嬌豔欲滴的玫瑰花，聞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精神不由自主地放鬆了。

做了一個深呼吸，急促跳躍的小心臟恢復平靜，秦小遊擡腳跨進院門，沿着鵝卵石小道，走到別墅大門前。

大門和往常一樣，半掩着，裏面隱約傳出優美舒緩的鋼琴琴音。

秦小遊揉了揉小巧的耳朵，輕輕推門而入。

琴音更清晰了。

比霍老師彈的腳踏風琴，好聽一百倍。

鞋子在玄關的墊子上蹭了蹭，秦小遊安靜地步入客廳，看到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李先生，禮貌地沒有出聲打擾。

每次聽李先生彈鋼琴，都是一種美的享受。

今天的李先生一如既往地好看，上面是一件白色復古的襯衫，像一匹光滑的絲綢，隨着他彈鋼琴的動作，輕輕蕩動。

夕陽橘色的光輝透過窗戶斜射進來，爲李先生和鋼琴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秦小遊怔愣地望着李先生優雅的背影，清秀的小臉上流露出欽慕的神色。

一首輕鬆悠揚的曲子結束，李先生收了彈琴的手勢，轉頭對上小朋友清澈晶亮的眼睛。

“小遊來了？”他柔聲問。

秦小遊從美妙的音樂裏回神，聽到李先生獨特悅耳的聲音，緊張得臉頰微紅。

“我……我下午去了一趟山上，摘了好多果子，送給您嚐嚐。”

他解下背上的竹簍，提到李先生面前，展示裏面的野山果，咧嘴露出可愛潔白的小虎牙。

“看起來都很棒。”李先生舉止大方地伸手進竹簍，拿了一顆紅紅的山莓，自然地放入口中，酸甜的果汁刺激着味蕾，他微微眯起湛藍色的眼睛。

“好喫嗎？”秦小遊仰着小臉，期待地問。

“非常好喫。”李先生笑着摸摸秦小遊的腦袋。

得到讚美，秦小遊心花怒放，將整個竹簍推向李先生，豪氣地說：“這些都給您！”

小朋友的快樂就這麼簡單。

李先生沒有接，眼神溫柔而寵溺。“這是你辛苦的勞動成果，留一半給我足夠了，剩下的你帶回去和家人一起分享。”

不能完全拒絕，否則小朋友會沮喪傷心。

秦小遊嘴角上翹，乖乖地點頭：“好！”

盡職的羅管家適時地出現，手裏託着一個荷葉造型的瓷制水果盤，幫助小朋友把竹簍裏的野山果分成兩份。

秦小遊坐在沙發上，託着下巴，看羅管家忙活。“羅管家，烤紅薯好喫嗎？”

“嗯？”羅管家分山果的動作一頓，看了眼神情自若的主人，面不改色地頷首：“好喫，謝謝遊少爺。”

秦小遊頭上的呆毛一晃，“嘿嘿嘿”地笑：“該說謝謝的是我，每次來這裏羅管家都給我做好喫的小餅乾和小蛋糕。老師說，禮尚要往來！昨天李先生到我家做客，我就拜託李先生給你帶一個烤紅薯啦！”

並沒有喫到烤紅薯，只在廚房垃圾桶裏發現炭黑外皮的羅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