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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異變

漆黑如淵的海面之上,每一個人都彷彿感覺到有一股刺骨寒意從腳底升起,沿着血管狠狠地鎖死心臟中每一絲溫度。

瑞內塔的臉色變得尤爲蒼白,就像那些悄無聲息逝去的蠶繭中,了無生機的屍骸。

茫茫無際的大海中,哪裏還有那座名爲血烏賊的島嶼?

平靜到可怕的大海,全然失去了剛纔的模樣,彷彿法羅斯自爆時產生的波瀾,將他們徹底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島呢?島呢?!我們究竟飛出了多遠?!”

“剛纔被命中的全過程我都保持着清醒,島嶼消失並不是法羅斯自爆之前發生的事,而是在那之前發生的。至少是在林克帶我們逃離航船之前,畢竟飛起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沒有看見島嶼的蹤跡了。”

恩盧的年紀在一羣人中算得上最小,可論起冷靜程度,他反倒是和林克相差不遠。

都到了這種時刻,一羣銀月階級被困在大海之上,唯一能夠棲身的地方還是一艘粗淺的冰船。

沒有經過煉金術士的特殊加工,這艘船就算能幫助他們和海水隔離,卻沒辦法保證他們的安全。

連法羅斯都不願意直面大海中的危險,寧可游到林克他們附近搶船都不願意自己打造一艘建議的木筏,就可見一斑。

更何況他們附近的海域已經充滿了法羅斯的血肉碎屑,要不了多久,這附近就會稱爲神祕種的狂歡場,他們的命運就會直接變成小甜點。

“各位,以冰船目前的體型,我就算一直維持住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林克先實話實說,現在這種關鍵時刻,任何一點欺騙都有可能讓人羣中脆弱的信任關係滑向深淵。

碰上災難,有的人想的是隻要自己跑的足夠快就行,而有的人卻會想着只要比別人跑得快就行。

眼下已經容不得任何內鬥,就算是以他自己的底蘊,一想到要靠着一艘冰船跨越漫長海域回到大陸,都忍不住在心底升起一股絕望。

深入大海,不知道從多少個紀元之前,就已經成爲了人們眼中的禁忌。

充滿了無窮可能性的海域,就連神明都需要抱有三分敬意。

即便是永恆教會的自吹自擂的啓示錄中,即便現如今已經在壁畫中臣服於永恆身側的亙古長鯨,都被用上了“感慨於永恆的浩瀚,自願成爲永恆的一員”。

要知道,就算是一些帝國的國王,在永恆教會的啓示錄中都彷彿豬狗一般,似乎提起他們都會玷污了永恆的高尚和純潔。

然而亙古長鯨卻得到了真正的“平等對待”。

誰又能確定,大海中只有一頭亙古長鯨呢?

就算亙古長鯨是唯一的,可他們也不是永恆之神啊。

林克的發言讓所有人都將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曜日階級的自爆,如果不是林克先一步發現端倪,將他們所有人(哦,阿波羅在林克眼裏就不是個人)救下的話,現在海中飄蕩的血沫必然也有他們的一部分。

林克點點頭,端正神色繼續說道:“但是就像瑞內塔說的一樣,海洋中兇險莫測,我們的力量實在是過於孱弱,想要自保,目前僅有的出路,要麼就是找到一艘船,要麼登上陸地。”

一個扎着馬尾,很是瀟灑的銀盔少女苦澀地搖搖頭:“可問題是島嶼不見蹤影,一路上見過的有生活痕跡的島嶼更是少之又少,我不覺得我們有趕往其他島嶼的能力。

至於找船,去哪找?”

“確實,乍一聽我的想法簡直完全就是廢話,可前提是我們要弄清楚一點——血烏賊島,真的消失了嗎?”

阿波羅在一旁早就看的不爽非常,在他的設想中,林克現在的位置應該是他的,領導衆人的也該是他爽朗情切的聲音。

他冷嘲一聲,諷刺道:“你怕不是在剛纔的波動裏瞎了眼?要是島嶼沒消失,誰能看不見那麼大的一個島嶼?”

林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本來自己還愁着找誰做刺頭,沒想到阿波羅大發慈悲,自己站出來了。

俗話說得好啊,想要讓一羣陌生的人團結,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給他們一個共同的敵人。

水深火熱中,有什麼人會比一個看不清形勢,被嫉妒心衝昏頭腦然後各種愚蠢發言的傢伙更讓人反感呢?

他暗中觀察了一圈,心裏已經差不多確定下來,這些人裏那些人對他更爲認可,使用起來更加順手後,補充道:

“想要讓一座這麼龐大的島嶼憑空消失,以我目前瞭解過的手段,有兩種可能。

第一,法羅斯的自爆並不只是簡簡單單地的能量潮汐,更包含了致幻的法術,我們之所以看不見血烏賊島嶼,就是因爲我們集體陷入了幻覺。這樣一來我們就很難相信身邊的一切,也就會被困在一定的範圍中,方便後續血腥味吸引海中的神祕種獵殺我們。

第二,血烏賊島嶼切實消失了,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人聽見劇烈的轟鳴,證明讓血烏賊消失的手段相當巧妙,極有可能不是暴力摧毀,而是源於類似於虛界之門的手段,將整座血烏賊轉移了。”

還是剛纔那個銀盔少女,她脖子上提出一條項鍊,潔淨的銀白色晶體在繁複精美的鏤空金絲下如夢似幻。

“這是瑟提亞斯之心,如果我陷入幻境的話,晶體就會變成紫色。

反之,也能夠證明我現在沒有陷入幻境,而我也沒有看見血烏賊。”

瑟提亞斯之心,沒想到這東西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林克有些咋舌,他從書上看過這件傳說中的祕寶,據說瑟提亞斯之心是牧月女神教會歷史上,一位著名聖女最後一滴淚水化作的結晶。

這位聖女生活的時代是最殘酷的神裔時代,她白天於戰場上和墮落之女的孽黨廝殺,晚上垂淚爲傷殘的戰士治癒。

在一次毫無預料的夜襲戰中,這位聖女率領的士兵陣亡了九成,而被所有人盡全力保護的她甚至都沒有沾上一滴鮮血。

在黎明即將到來的時刻,聖女向天空中的淡月獻上了自己的生命,換來了一場幾乎能夠起死回生的大範圍治癒法術。

後來從戰場上回來的士兵們,自發地將軍團的名字改爲了瑟提亞斯,軍團的旗幟也變成了垂淚的聖女。

而瑟提亞斯之心,就是這位偉大聖女陷入永恆長眠之前,留下的最後一滴淚水。

在衆多祕寶中,瑟提亞斯之心都是最特殊的那一類。

據說就算是神明的幻境,都無法屏蔽瑟提亞斯之心的效果,因爲那是聖女最真切的慈悲之光,任何人都無法在幻境中重現那種純粹。

“也就是說,林克說的第一種可能性被排除了。

至於第二種可能性,如果血烏賊島是被類似虛界之門的手段給轉移了,那該是何等傳奇的手段,誰能做到這一點呢?”

恩盧突然聳聳鼻子,然後眯着眼睛看向冰船之下深紅色的水面,沙啞着聲音提醒道:“不管你們有沒有想明白,我們都得換個地方了,我的鼻子聞到些不太妙的味道。”

通過嗅覺,在海上發現目標?

所有人都對恩盧的能力有些訝異,可看對方的表情,也顧不上驚訝感嘆了,紛紛將視線投向林克。

離開,誰不想離開,可問題是往什麼地方走是個問題。

這個時候誰出來說話都很難讓所有人信服,可林克是個例外。

或許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刻在這艘冰船上,他們已經開始在心裏默默接受林克的指引。

林克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不到兩秒鐘,朝瑞內塔問道:“能確定原來那個血烏賊島的位置嗎?”

“如果我們原來的位置沒變,能找到。”

林克滿意地點點頭,目光一閃:“我們去,血烏賊!”

作爲超凡者,如果不是顧及海底下的神祕種,林克完全可以讓這艘冰船在海洋裏破浪而行。

只不過要是真那樣做,恐怕在那些深海神祕種的眼裏,擴散出去的神祕之力餘波無異於一塊焦香的牛排蹭着鼻子划過去。

無奈之下,林克只好凝聚出一堆冰霜船槳給大家使用。

雖然船上沒有一個人擁有划槳的經驗,好在有瑞內塔一直負責確定方向,即便路線走的歪七扭八,冰船終究還是穩穩當當地停留在目的地附近。

“沒錯,就是這裏了。真平靜啊,根本看不出來這裏原來有一座島嶼。”瑞內塔望着四周的海面,心頭的震撼難以控制。

林克和其他人極少和大海打交道,反而沒有瑞內塔那般失神,開始到處觀察起來。

終於,很快就有人發現了蛛絲馬跡。

“你們過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恩盧和林克對視一眼,默默走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順着那個一臉驚恐的傢伙向下指出的顫抖手臂,林克眯着眼睛,將視線送往幽深的水面之下。

只是一眼,他就體會到了身旁那人的惶恐不安究竟來自於何處。

水面上漂浮着一個淡淡地倒影,同樣清秀冷漠的面孔,卻做着和林克完全不同的動作。

明明自己只是簡單的看向水面,可倒影中的自己卻在瘋狂地用指頭扣爛自己臉上的皮膚,然後將一種黑乎乎的小種子按進皮肉中。

那些種子也不知道究竟是種什麼東西,居然以一眼一個形態的速度瘋狂生長,轉眼間就已經在水中的自己臉上長出一片毛茸茸的矮莖,半透明的莖稈中流淌着血液,發出瘮人的紅光。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看着水中的景象,林克不由地感覺自己臉上有些麻癢刺痛,忍不住伸手撓了撓。

就是這一撓,他的心直接沉了半截。

手指明明是往臉上探去,可碰到的卻不是平整光滑的面孔,而是毛茸茸的枝幹。

異化?!

林克立刻就想要控制自己的眼神脫離水面,可剛纔還輕鬆自然的軀體,此刻卻好像斷了電的機器,無比沉重不說,甚至還微微發麻。

似乎臉上生長出來的東西,正在逐漸向着全身擴散開。

忽然,他突然注意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水面中的倒影已經變成和他同步的狀態。

這一次,他看見了自己臉上密密麻麻的噁心植物,還有衣服底下時不時就會隆起的小疙瘩。

他已經能夠想象到,這些扭曲的植物正將種子噴進他的血管,隨着血液的流動趕往身體各處,然後從他的每一片血肉上長出一株小小的植株。

絕望,彷彿面對天塌地陷。

什麼神祕之力,什麼指環,什麼天賦,此刻在這“脆弱”的植物面前都是空談。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水面中的自己漸漸被植株所吞噬···本該是這樣纔對啊。

從一開始發現自己臉上冒出來小植株的時候,林克馬上就意識到這是異化的手段。

超凡者隨時隨地都走在用神祕改造自身的道路上,如果一切都順風順水,每一次晉升都進退有度,那麼就能在晉升神域的時候將肉身神祕化,擺脫短命種的束縛。

異化,就是身軀在短時間內被神祕之力大幅度改造出現的一種客觀表現。

一般來說,能夠讓超凡者異化的都是來自於墮落之女的信仰。

神明級別的污染,可以說能夠無視百分之九十九的超凡者。

除此之外,一些特殊的鍊金材料,還有獨特的環境也有可能會導致污染。

一時之間林克也分不清楚自己臉上長出來的小植株究竟屬於哪一種,但他很清楚,能夠這麼迅速就在他的肉身上發生變化,污染源一定相當恐怖。

所以他第一時間就嘗試調動體內心臟的【忤逆進化】天賦去適應污染,同時飛速思考眼下究竟是什麼局面。

本該被迅速制服,淪爲小植株營養的林克在忤逆進化的加持下,雖然也做不到將形勢徹底扭轉,但也確實大大減緩了自己被異化的速度。

眼下的變化和血烏賊的消失有關係嗎?

如果倒影的存在是一種常態,那血烏賊不可能會將這麼危險的地方作爲據點。

離奇消失的島嶼,彷彿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水面,莫名從血肉中生長出來的植物···

千絲萬縷的線索在林克腦海中勾連分解,最後化作他眼裏的一絲精光。

就在他準備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時,耳邊卻傳來了撲通一聲。

用自己的餘光看去,一個蒼翠欲滴的人形溫順無比地掉進了海里,可就在他碰到水面的瞬間,整個人就彷彿闖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直接消失不見。

果然,這片水域的問題就在水面上,是某種魔法陣將水面當成了載體嗎?

還是說,這附近的水面已經成爲了類似虛界之門一樣的東西?

隔着空間傳來的幻覺都能產生如此恐怖的異化效果,裏面究竟有多麼可怕···

林克的思緒雜亂,好像有人在他腦子裏不停的抽菸,朦朧一片。

可其他人就沒有林克這麼誇張的抵抗能力了。

隨着第一個人跌落水面,越來越多的身影一個接一個的跌落,好像在水面之下就是他們的家鄉,對他們有着無與倫比的誘惑。

很快,除了林克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經徹底消逝在水面之下,水面中的倒影林克猛地變成無比清晰的樣子,簡直就好像真的有一個人在水下和自己對視。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異化趨勢徹底崩盤,他都能聽見這些植株的根莖在自己皮肉中穿行發出的駭人噪音。

只剩下他一個人,反而讓幻想集中了所有的力量,拼了命也要將他拖下水。

反正都是要下去看看情況的,林克幹錯也就不在反抗,自己翻了下去。

身形翻滾間,他的眼神從高懸在天際的月輪上劃過。

清冷至極的月色中,彷彿出現了一張若隱若現的面孔。

溫柔卻又冷酷,聖潔卻又親切。

細膩的脣翕動着,吐露着他根本無法瞭解的語言。

劇痛從脊背蔓延開,緊接着就是四散的水花籠罩了自己的視野。

皎潔的月,也在混亂的水體中變成破碎且扭曲的樣子。

悠遠而清亮的鳥鳴聲,昆蟲追求愛情的低唱,穿過密林的遠風攜來了泥土的氣息,潺潺流水孕育着大地深處的甘甜舒暢。

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他面前展開。

意識,陷入了沉眠。

······

“這段時間你的進展有些太快了,如果不是真的沒有在你身上感應到神明的氣息,我都要懷疑你真的是神裔了。

雖然目前也沒出過什麼岔子,但接下來的這次晉升事關你以後的道路和方向,務必謹慎。

要不休息一段時間,你去王都找艾莉卡聊聊天···麗娜?”

“嗯?”勞麗娜茫然地將自己的眼神從天穹中的皓月上收回,望向身旁的老者,“老師你剛纔說了什麼嗎?”

阿列克一愣,然後搖頭苦笑,拍拍勞麗娜的頭頂:“看來我還真的是沒有擔心錯,就你這樣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哪裏敢讓你去謹慎曜日啊。算了算了,這次不管你說些什麼我都不會再指導你修煉了。

至少一個月,不不不,至少三個月,讓我看到你冥想一次,我可要生氣了。

我這就幫你去聯繫倫德斯家,明天你就去找艾麗卡吧,你也就和她合的來了。”

勞麗娜有些歉意地捏着自己的髮絲揉搓着,小聲道:“老師你又忘記了,艾莉卡這段時間忙着準備學院的考覈呢,我怎麼好意思打擾她啊。”

“不願意打擾她你就自己出去散散心,”阿列克都有些咬牙切齒了,他是真沒想到,學生太刻苦也會讓老師這麼痛苦,“反正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修煉了,你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差一滴就要滿溢出來的水杯,以你現在的精神狀態,百分百要出事。”

勞麗娜只能點點頭:“我知道了老師。”

阿列克心滿意足的揹着手,和勞麗娜說了聲晚安就一個人離開了房間。

等一切都重歸靜默,勞麗娜又將眼神投向了月色。

漸漸地,她彷彿陷入了一種做夢一樣的狀態,意識全部放空。

她的嘴脣翕動着,呢喃着人類不足以瞭解的言語。

“就連你也變成這樣了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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