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垣久設計部不小，但也不大。一有點兒什麼八卦保證你前腳出門後腳全部門的人就都知道了。

過完年回到公司後傳出的第一個爆炸性新聞，從立意上來講算好的。垣久的藝術總監，常年流浪在外的天價設計師冀水源特別誇獎了譚漾的設計。

人在生活的各個階段，總能遇到那麼個只聞其大名不見其真身的厲害角色。在垣久，冀水源就擔任了這個角色。在設計上，他算不算才華橫溢型的卿有以不知道，但他絕對是掙了大錢型的。

冀水源爲人隨和，但技術加持，總有一點傲氣。他事情多，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天是待在公司的。他要離職的傳言在設計部可以算是月經貼。

由此可見，能被大神誇獎的人不簡單啊。卿有以這麼想，其他人也這麼想。在設計部一戰出名的人很多，但被大神一誇出名，這就過分了。

譚漾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便索性不再韜光養晦，他開始循序漸進的展示自己原有的節奏和才華。被後輩追着跑的感覺並不好受，c1組小組長嚴文善暗罵自己小看了譚漾，開始有意無意的跟他較勁。

於是大家午休閒談的熱門就變成了年底的人事調動，譚漾會不會取嚴文善而代之。沒想到這股八卦熱流的餘溫還沒散，就戛然而止——譚漾提交了部門調動申請書。

在公司幹滿一年後轉部並不難，只要你的上司同意，你想要轉去的部門領導願意要你就可以了。手續什麼的不過就是走個程序。

大家對他此舉表達了自己的祝福和感嘆，真正惋惜之人寥寥無幾。

譚漾的鋒芒是一點一點展露的，他剛向衆人顯示了花骨朵就自己掐斷了根莖，背地裏是不是鮮血淋漓卿有以不得而知，她只看得到表面的乾淨利落。

喫完了主食，兩人又點了甜品。和小賣部同款造型的糯米餈在求婚聖地這裏賣到了48元一份，喫起來口感也沒好到哪兒去。

譚漾點了兩份，自己卻不喫，說是怕卿有以不夠喫纔要的。

卿有以在雪糕上劃了一個十字將其分爲四塊，一口一塊塞進嘴裏以防脣邊蹭上糯米粉，她問：“怎麼，你女朋友每次都喫兩份嗎？”

“是前女友。”譚漾糾正道，他不得不佩服卿有以的洞察力，“我們倆是從高中開始談的，談了整整六年。以前我還想過呢，這輩子非她不娶了。”

“但是你們分了。”

“是啊，分了。”譚漾沒什麼情緒地說，“大學畢業之後我們考慮結婚來着，她父母我都見過了，很和氣也挺好相處的。不說是名門貴族，但祖上應該也是書香門第。”

說到這裏，譚漾神色黯淡下來，“她家裏的意思是，要麼找一個門當戶對相互扶持的，要麼找一個入贅的。我當時有些傲氣，想靠自己做出一番成績，然後被她爸約談了。談的內容不重要，反正就是認清現實了吧。我雖然很喜歡她，但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願意接手她家的產業。我們最終也沒能找到解決方案，於是和平分手了。”

卿有以沒說寬慰的話，誰在這個年紀還沒有過一兩段感情史呢：“她跟你提的分手？”

“不是，是我提的分手。她……她當時不想分，說會說服她爸媽，然後跟我結婚。我腦子一熱，就想着努力工作，變得更優秀讓她爸媽認同。”譚漾頓了一下，壓抑不住的無奈，“但哪兒那麼容易？”

哪兒那麼容易呢？

甚至沒有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在一個加班熬夜的清晨，朝陽的光一點點滲進屋子，看房間明亮起來的瞬間，譚漾感到了心累。

卿有以做不到安慰，也給不出同情。他三言兩語道出了一個美好的初戀故事，一個無果的愛情長跑和一個現實的社會縮影。

卿有以想，要是她還在大學，應該會很唾棄譚漾這種半途而廢的行爲。可她已經離開大學太久了，離開得越久就越能明白，這世上最容易被碾碎的就是理想和抱負。最容易被捨棄的，就是擁有着理想和抱負的曾經的自己。

再怎麼看似無所畏懼的人，也會膽小的時候。在他工作到深夜，勾勒起他和他女朋友美好未來的同時，恐怕也會想到岳父岳母的爲難。

在他爭取每一個可爭取的機會時，恐怕也曾爲了看不清的未來感到不安，也會怕自己所做的努力在收穫成果的那一天失去意義。

如果說一開始是爲了和一個人在一起而努力，但最後收穫的成果中卻沒有這個人的話，那還不如早點放手。這樣的話不管多少年後回想起那段往事，對方總能保留着自己最喜歡的樣子。

畢竟愛情之所以美好，不過是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譚漾和他女朋友如此，銘玖和白嫿寧亦是如此。

喫完飯是譚漾買的單，卿有以看了眼收據，價格高得令人咂舌。

“你今天這麼破費就是爲了跟我講你和你前女友的故事？”卿有以不解。

譚漾坦言：“那倒不是。我工作以後纔到這個城市，幾個勉強還算聊得來的也都是有過業務往來的。我以前的朋友不知道我在這邊的事，所以今天你問我爲什麼轉部，我就感覺挺難得的，好像自己做的決定也並不是沒人在乎。”

卿有以走在他旁邊，看腳下分割的整齊的石磚一塊塊被自己甩在身後，思量再三後才說出自己的看法：“大城市工作壓力大，空閒時間少，周圍人來人往。我覺得也不是大家冷漠，不想關心身邊的人，而是許多時候大家自顧不暇。在一個高效高壓快節奏的城市裏生活，無論以什麼樣的感情，形式爲出發點，想要建立起一段長期，健康，又穩定的關係，都是很難的。”

譚漾深有同感，多少算是寬慰。他道：“我高中本就想從事演說類的工作。跟她交往後，兩人有了共築家庭不假以外人之手的共同夢想，我才學的室內設計。”

“至於轉部，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是覺得她不在我身邊了我就沒必要堅持了，再加上我本身對室內的喜愛度也沒那麼高吧。世事總無常啊。”

“是啊。”世事無常。卿有以以前還想過，要是三四年後譚漾還在垣久的話，他也會變成她的競爭對手。

四年後的今天，譚漾還在垣久，和她卻不是競爭關係。

回公司後，卿有以收到了玊璡那邊發來的郵件，說希望能在這周結束前收到他們改好的設計稿。

和玊璡重新協商了見面時間，卿有以用羣郵件通知了a1組的成員。下午本沒有什麼複雜的事，忙着忙着卻也到了快下班的點。下班前的一個小時最容易神思倦怠，她剛想用薄荷油提神就聽到有人敲門，只得先放下手頭工作，示意對方進來。

夏深在她面前站定，遞給她一個文件夾。

卿有以接過後翻開，裏面是淞木園林宣傳冊的設計排版。

這本該是給他組長看的。卿有以有種不好的預感，問：“王速荀怎麼了？”

“王哥身體不舒服，下午請假了，說讓我在下班前把做好的排版拿給你看。”

王速荀不是那種無故曠工，先斬後奏的人，看來是病得不輕。卿有以邊想邊打開手機，裏面確實有一條王速旬發給她的請假消息。收起手機，她大致翻閱了一下宣傳冊的排版。

圖片是經過後期剪裁和調色的，文本內容和園林宣傳沒什麼關聯，只是隨便選取了一段文字，以便於更好的展現佈局。整個排版的風格統一而不單調，雖然還有不足，但這確實是一份優秀的初稿。看得出他在字體樣式和段落上花了心思。

卿有以拿過一支筆又重頭看了一遍，這次她看得更爲仔細，邊看邊標註需要修改的部分，最後說：“做得不錯，注意休息。”

夏深十分罕見地笑了一下，卻是稍縱即逝：“會的。”

卿有以把文件夾還給他，示意他出去。

選圖，編輯，佈局，配圖，調整字體，統一風格，這八頁的內容做起來，就算是對此輕車熟路的她，也得花四五個小時。楊菲妍快到午休的時候纔回來，如此算來，夏深中午幾乎是沒休息。

卿有以還是很欣賞夏深的。他的辦事能力和協調性在a組裏算是數一數二的。她之前也跟上級商量過，說希望在許倚諾休假回來前先把夏深調到1組去當代理組長，這樣她也能輕鬆些，不過上面出於自己的考量，把她的建議駁回了。

晚間王速旬又給她發了信息，說是到醫院檢查出了急性腸胃炎，還得再休息兩天。

a組一下缺了兩個組長，卿有以的工作量直接翻倍，接連幾天都沒什麼好心情。她周身寒意籠罩，教人看了不得不退避三舍。

一場雨澆滅盛暑，氣溫一天天轉涼。

卿有以連喝數天的板藍根加止咳沖劑，咳嗽非但沒好，反而有加重的趨勢。堯未好心，特意幫她買了止咳糖漿和消炎藥，她道過謝，心裏清楚自己並不止是季節性感冒。

咳嗽一直不見好一個是因爲最近工作量大，休息不充分導致免疫功能下降，更重要的是和銘玖見面的日子越來越近。

有些人就是這樣，一直不見也罷，也能當做自己忘了，不在意了。可見過面就不一樣，焦慮，煩躁等負面情緒全會跑出來，想忽視都難做到。

“咳咳咳……”卿有以拿着水杯的手一抖，水差點兒灑出來落在她剛做好的行李箱模型上。

模型的長寬高是按照玊璡行李箱的規格等比例縮小的，只有手掌那麼大。爲了展示內部設計，卿有以特意把它做成了抽拉式，乍一看倒像是個迷你的精緻手包。

她把模型和修改好的設計稿一同放在紙袋裏後，到廚房拿出了櫃子裏扁瓶裝的葡萄酒。

酒是堯未的一個朋友自己做好送來的。純葡萄提製，酒精含量不到5。因爲只是自己釀製送人的，不外銷，所以即便她喜歡平時也喝的很剋制。

她不喜歡借酒消愁，但酒精能促進多巴胺分泌，幫她調節負面情緒，喝了一夜好夢。

到了約定當天，卿有以抵達玊璡的時候，銘玖正坐在他們上次使用的會議室裏等她。他今天沒有系領帶，淺色襯衫的鈕釦只繫到了風紀扣下面一枚，熨燙的平整的九分褲下配了一雙休閒皮鞋。

這身打扮是花了心思的，卿有以知道他的品味一向不俗。

先打招呼的是銘玖。他內雙，瞳仁和眼白的比例剛剛好，笑的時候眼睛會彎成新月，溫潤而乾淨。每個人的面容都會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不管看過多少次，卿有以都還是會被他那張不笑也溫柔的臉撼動。

銘玖讓她坐下：“上次人多，都沒能好好跟你打招呼。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你呢？”卿有以無不客套地寒暄，然後頹然萌生了很多想法。

卿有以承認她很俗，她曾經看上的就是銘玖的外表，能力不過是加分項。所以她會很惡毒地想，爲什麼他人近三十沒有發福。要是他胖了禿了不好看了，也許她就不會有什麼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