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銘玖把車停在了加工廠外面，他們要下車走上一小段路才能到廠房。

路有幾年沒修繕了，石板裂縫間有很多小洞。卿有以穿着細跟高跟鞋目不斜視但小心謹慎的往前走，如果不是爲了維持形象，她都想把鞋給扔了。

“對了，上週校慶你看到白嫿寧了嗎？”銘玖漫不經心地問。

卿有以身形一矮，千防萬防，還是中了招。

銘玖看到她穿的鞋子以後就一直留心着，眼見着她重心不穩便立刻擡手去扶。卿有以的反應更快，鞋跟被卡住的瞬間她及時抽出腳，左腿向旁邊甩出借勢掌控了平衡。

站穩以後她低頭看了眼，然後就那麼以一個右腳踩地左腳懸空的姿勢蹲了下去，過膝長裙垂落在地。

卿有以右手撐着膝蓋，左手抓住鞋面一個用力，硬生生的把鞋跟從石縫間拔了出來。鞋跟在她的暴力之下留下了幾條細長的劃痕，但好在鞋子足夠牢固，並不影響走路。

穿好鞋，卿有以正想繼續往前走，銘玖卻停在原地沒動。

他瞧見她米色的裙襬沾了些許灰，於是傾身，一手抓起布料的尾端，輕輕幫她拍乾淨。

卿有以一動也不敢動，她穿的裙子後腰有鬆緊，誰知道她往前走而銘玖不鬆手的話，裙子會不會被拽下來。這種超出了安全距離的類似肢體接觸動作讓她很不自然，她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其它地方。

銘玖剛剛問她什麼來着？有沒有見到白嫿寧？

卿有以有些乾澀地開口：“見到她了，不過沒說話。你怎麼知道她回去了？”

“聽人提到了。”

她走在銘玖身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得出他的語氣無波無瀾。他是聽誰提的？又爲何提？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她該問嗎？適合去問嗎？

卿有以扯過他手中的衣料，說差不多得了。

銘玖注意到她平靜話語下的不耐，也不惱，指引她往工廠裏面走。人身上總有些經年難改的特質，他似乎一直能察覺她情緒上的細微變化。

這種特質和變化與外表無關。她與大學時並無太大出入，卻也不十分相像。前者是樣貌，後者是風格。她在大學時期令人無法忽視的熱烈鮮活，給每一個從她世界裏走過的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銘玖看着她比大學時期輪廓要分明一些的側臉，忍不住設想，要是當初她沒有那麼引人注目的話，可能他身邊圈子裏那些人的感情軌跡也會有所改變。他不喜歡杞人憂天，更不喜歡追悔往事，但記憶總能自己找上門來，在他措不及防間拉開一道道帷幕。

銘玖大學時期人際交往還算廣泛，但能稱兄道弟的也只有寢室裏那三個。

他們一行人中最先注意到卿有以的是曲明一，因爲他在宿舍裏年紀最小，大家都叫他曲四兒。

大一新生入學後一個半月左右有篝火晚會。晚會當天，曲明一和交往了兩年半的女朋友分手了。分手是女方提出的，曲四兒沒挽留，掛電話時決絕的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大家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吳老大便自告奮勇地陪他去晚會現場喝酒。失戀嘛，醉一天嚎兩嗓浪三場也就好的八九不離十了。

等迎新晚會氣氛達到高潮的時候，曲四兒已經醉的幾乎不省人事了。他整個人都掛在吳老大的身上，吭吭唧唧的訴說着自己對蘇嶽文的一往情深。

吳越然一忍再忍，直到忍無可忍。他把曲四兒扔在椅子上任由他自生自滅：“你在這哭哭啼啼的算什麼啊，有本事打電話跟你女朋友說啊。”

曲四兒不依不饒，悶葫蘆一條心就要往他身上黏。

吳老大氣他沒出息，指着他鼻子罵：“你往我身上蹭有什麼用啊，要蹭找小姑娘蹭去。”

曲明一聞言愣了很久，久到吳越然開始後悔把話說得那麼重，正想軟言相勸的時候，曲四兒突然蹦騰起來，一巴掌拍在銘玖的後背上，嚇得對方差點兒打碎了手裏的玻璃杯，順便用杯裏的酒水滋潤了會場的大地。

曲四兒讓他們給自己騰了個地兒，慢慢悠悠地說：“你，說的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說完，他直接無視了吳越然和銘玖那兩張被他唬得呆滯的臉，極其瀟灑的奔向廳里人更多的地方，只留給他們一個晃晃悠悠的背影。

“這是想通了？”

吳越然和銘玖大眼瞪小眼。

還沒等他倆進一步感慨呢，現實就甩了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叫他們明白曲四兒不是想通了，而是喝蒙了。

曲明一愣是擱他們倆眼皮子底下抱住了一個小姑娘，他們倆離得有些遠來不及阻止，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曲明一一邊把人家姑娘往自己懷裏，一邊伸着脖子就要親上去。

此等劣行放在當今法治社會，那是□□裸的耍流氓啊！

銘玖他們驚的什麼都顧不上了，趕忙跑過去將曲四兒從那個妹子身上拉開，連連道歉，鞠躬鞠得跟老雞啄小米似的。

那妹子的素養極高，不喊不鬧，只是用手絹擦拭着被人非禮未遂的臉頰。

吳越然瞧見她的動作，立馬淡定不能：尼瑪，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用手絹！

曲四兒神志不清，依舊使勁往人妹子那邊蹦躂，銘玖和吳越然兩個人一起都險些沒拉住他。就這樣僵持了十來分鐘，曲明一才隱約意識到眼前的人並不是他前女友，哭哭唧唧的說要回宿舍。

對面的女生可能也是第一次見一個大男生哭的這麼悽慘，沒有責怪不說，還輕柔的幫他擦了把鼻涕眼淚。

吳越然見狀十分感動：“這就是我想要的弟妹啊！”

可惜他感動的太早了，下一秒，那女生就扔了手絹，一點兒也不含糊的一巴掌招呼在了曲明一臉上。

聲音不大，但聽在他們耳朵裏卻幾乎壓過了場內的嘈雜，震得他們大氣都不敢喘，餘音久久不散。

曲明一呆呆地站着，一臉委屈，最後被吳越然和銘玖架回了宿舍。

曲明一在非禮了人家姑娘且被姑娘甩了耳光的第二天，在宿舍揚言說要追人家。

吳老大知道以後很欣慰：“好兄弟，有眼光。”

銘玖知道以後很欣慰：“好兄弟，有眼光。”

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柳二知道以後表示：“嗯嗯？這麼快有就看上眼的女生了？”

“是的。”曲明一雙手合十，雙眼放空，“昨天她幫我擦臉的時候我就認定了，這就是我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

“擦臉？真有這回事兒？”柳辭十分懷疑的看向吳老大和銘玖。

“還真有。”吳越然和銘玖異口同聲。

因爲她怕甩耳光時髒了自己的手。兩人在心裏補充。

柳二聞言來了興致，“那女生長得怎麼樣啊？”

“好看。”吳越然斬釘截鐵道。

“好看。”銘玖斬釘截鐵道。

“和蘇嶽文特別像！”曲明一補充道。

吳老大的嘴瞬間張成了o形。他趕忙起身翻箱倒櫃的找了半天，終於在沒喫完的麪包袋下找到了昨天參加晚會的新生名單。他藉着幫忙整理新生資料的便利調出了那妹子的信息。

把電腦扔給曲明一後吳越然指着他鼻子說：“兄弟，睜大你的雙眼看清楚，你要是現在還覺得她跟蘇嶽文長得像，我立刻戳瞎雙眼餵你喫！”

柳辭倍感興趣的靠了過去。

明眸皓齒，長髮披肩。照片旁邊，宋體字工整的印着，卿有以，平面設計系。

曲明一看着照片上笑容明朗的女生，心裏是說不出的失落：“是不像。”可他昨天怎麼會覺得她和蘇嶽文像呢？

“我就說吧。”吳越然大腿一拍，瞬間明白了曲四兒昨天失常的種種，於是又生疑問，“那這妹子你打算怎麼辦？追，還是不追？”

曲明一一把合上電腦，義正言辭：“我前腳失戀，她後腳出現，這就是緣分，當然得追了。”

“好，既然你給了準信，那這個忙我就幫到底了！”吳越然是真的怕了他昨天犯渾的樣子。

曲明一道過謝，知道吳老大是爲了幫他轉移注意力，感激之餘並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可吳老大沒當他是開玩笑，他是真的爲此使出了渾身解數。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賄賂了學校保安，得到了晚會當場的監視錄像，並在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視頻以後，鎖定了疑似和卿有以關係密切且和他關係不錯的人——周珂柯。

吳越然是那種不管到哪裏都能混得風生水起，憑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交友無數的人。饒是如此，他也花費了三週纔在保守住“幫曲明一追卿有以”這個祕密的前提下，讓周珂柯把卿有以約了出來，名義是參見工業系和平面系的交流會。

這個計劃吳越然想了很久，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算無遺漏。他只等着通知寢室的那三個，然後兄弟齊心一齊拿下卿有以，編制一段傳奇佳話。等到老以後回想起，還可以吹噓說“這是那些年，我們一起幫忙追的女孩”。

爲此，他還下了血本給曲明一搞了一套新行頭，專業人士着重推薦的，相親時的最佳選擇。

然而，曲明一非常有負衆望。他穿着那身據說是把妹王中王的行頭去見了他的前女友，只留下寢室裏的其他三人和平面系的女生面面相覷。

不過說到底，面面相覷的也只有他們仨。對於對他們的計劃毫不知情的人來說，這場聚會算得上善始善終。

312寢的三人在聚會上近距離觀察了卿有以之後，得出了她性格不錯的結論。不錯在她玩得起，輸得起，不扭捏還會打圓場。

三個人面露滿意，背地裏心思暗涌。

銘玖最先注意到她不喜歡喝酒，出於對曲明一非禮她的歉意，和他自己都說不清的因素，他幫她擋了一杯酒。放下杯子的時候他正好對上她的正臉。近距離下五官被放大，照常理講好看不到哪兒去，可她的面容仍是十分漂亮。

銘玖心裏涌起一股說不明的異樣。

一開始就沒出席的曲明一這一晚過的也不好受。他本以爲蘇嶽文回心轉意了才叫他出去，結果蘇嶽文只是爲了還他東西，然後告訴他，他們互不相欠了。

曲明一打給銘玖，兩個難兄難弟學着校園情侶一樣，在小樹林裏並肩而坐，仰望星空，對飲而談。結果自然是餵飽了一羣蚊子，兩人悔不當初。

曲明一放棄了追卿有以的想法，他說既然心裏邊還沒放下，就不去禍害別人了。

銘玖想着卿有以略顯錯愕的臉，表示支持。他笑着說吳老大知道以後怕是要裝難過演一波了，畢竟老了以後想要吹噓的故事被他們扼殺在搖籃裏了。

後來的很多年裏，每次銘玖回想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時都唏噓不已，因爲本該斷在開始的故事，駛向了不在他們任何人預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