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即便曲明一沒了那個念頭，吳越然也一直沒放棄撮合他和卿有以的想法。

面對312寢另外三人的不解，吳老大是這麼說的：“撮合你倆是我看得出小卿學妹對你有意，你沒發現她每次看過來的眼神都不一樣麼？”

銘玖對此不置一詞。直到後來卿有以和他告白，他才知道吳老大並不是胡思亂想，而是真從她的眼神流轉間察覺到了蛛絲馬跡。只不過他會錯了意，卿有以看上的不是曲明一。

銘玖在心裏描繪着她那張笑意盈盈的臉，倒希望她喜歡上的是曲明一。

跟曲明一聊到這件事的時候，曲明一心裏也納悶，他說：“你喜歡含蓄的女生，但看上你的都是大膽的。我倒是喜歡豪放的，偏偏看上我的都是內斂的。也是有意思。”

儘管大家都說大學寢室事兒多，但312寢的四個人入住兩年多以來還真沒發生過爭吵。

其一是因爲他們四個都不喜歡計較。其二是吳老大和柳二一直被矇在鼓裏的——銘玖和曲明一是半個發小，初中摯友，高中才分開。他們秉承了北方人特有的，與生俱來烙印在骨子裏的仗義和一言不合就動手的中二之魂。兩人不打不相識，越打關係越鐵。

這一份打出來的情誼在經過了中二期的發酵和成熟期的沉澱後，終於在他們成年之際散發出了香醇的味道。其主要表現形式爲：

“大銘兒，把你新買的遊戲借我唄。”

“滾。”

有一段時間曲明一的口頭禪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有多窮”。

銘玖淡淡一笑，把他在十秒鐘之前借給曲明一的一百塊錢拿回來了。

那段時間曲明一是真窮。當然這個窮是和他自己從小到大所擁有的零花錢做對比的。當時他和蘇嶽文正處於熱戀期，項鍊手鐲是換着牌子的送，手機摔碎了從來不換屏，直接買新的。

銘玖知道後很慶幸自己高中時沒和這二缺在同一所學校，不然他可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把曲明一本就情商不健全的腦袋給踹成真智障。

就曲明一高中的那股殷勤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追的蘇嶽文呢。他也從不解釋實際上是蘇嶽文追的他，因爲一旦解釋了，大家必定又會問“那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可也沒有人規定，先愛上的那個人不能先放手，後愛上的那個人不能陷得更深。否則他們的結局應該對調纔是。

曲明一很難忘記蘇嶽文和他告白時緊張到差點兒說不出話的一臉羞澀，更難忘記她提出分手以後離開的乾脆決絕。

分手後初期曲明一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都是蘇嶽文。她穿的衣服，她說話的神情……那些過去從未在意過的細枝末節在她離開以後驀地清晰起來，伴隨着一呼一吸，疼痛得難以自己。

帶着這種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愛是恨的情緒過了大約一年，曲明一才徹底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最後拉他一把的是銘玖，更準確的說是銘玖放棄卿有以反而選擇了白嫿寧這件事。

他不知道銘玖爲什麼會和白嫿寧交往，但他知道銘玖爲什麼會拒絕卿有以。注視着卿有以看銘玖時隱忍的神色，他才明白原來愛而不得的不止他一個。

他很慶幸自己不是一個人。有一瞬間，他的心裏甚至產生了一種陰暗的竊喜，隨之而來的是爲自己的想法震驚不已和對卿有以的愧疚。

因爲這份愧疚，他對銘玖說：“你這是遷怒。”

銘玖長長嘆息，不由得想起高中時在全校同學面前朗誦的那封情書，想起了被宣告所有權和自己的一廂情願。他說：“是，我是在遷怒。”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曲明一拍着他的肩，到底是無法開口指責：“你要是真喜歡白嫿寧我就不說什麼了。但你要是因爲卿有以纔跟她在一起的，那真沒必要。小卿學妹不是你高中那位，不至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到底，你我又瞭解她多少？”銘玖問。

曲明一沒有深思道：“那你是怎麼想的？想她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

“不是我想她如何，而是我信她現在喜歡我，卻不信她會一直喜歡我。如果只是幾個月的新鮮，我情願這份感情從來沒有過。”

不是怕她纏着不放手，而是怕她毫不猶豫就放手。曲明一聽明白了：“合着你還是過不去高中那個坎唄。雖然我只見過盛喬知一回，但要我說，她跟卿有以真不一樣，你現在是當局者迷。不信咱倆打個賭？”

銘玖看他，問：“賭什麼？”

曲明一非常沒有出息的選了銘玖剛入手的遊戲光盤。兩人擊掌爲誓。

銘玖思慮再三，最終選擇在十一國慶的時候約卿有以出來。他想象過卿有以知道他有女朋友後失落的模樣，甚至是發脾氣的模樣。他也做好了應對她種種反應的準備。

但是什麼都沒有。

卿有以很平靜，那種平靜與其說是對她自己情緒掌控的太好，不如說那就是她平時的狀態。

銘玖坐在車後座，聽卿有以和白嫿寧聊得熱火朝天，心裏不禁自嘲。他想曲明一看人果然不準，她和她分明就很像。

一樣出衆的外表，一樣做事不在乎會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一樣不考慮後果，不計較得失。即便嘴上說着喜歡，轉眼也就忘了。

銘玖不願意承認，那一刻，他其實很難過。難過到一提起那次旅行，他只記得那一種心情。

和大學時期比起來，卿有以的變化不可謂不大，最明顯的就是她剪掉了那一頭標誌性的長髮。銘玖一早知道她是爲什麼留的長髮，所以不管他多好奇，都沒辦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問她爲什麼剪短了頭髮。

更重要的是，他害怕聽到預想的答案。

等他們進到加工廠裏面，工廠的負責人已經把打版的三個行李箱準備好了。

銘玖仔細檢查了行李箱的內外設計和做工，確認無誤後通知負責人投入批量生產。然後他打電話給財務部，讓他們把尾款匯給垣久。

“等下有時間的話，能來我公司一趟嗎？”銘玖問，“最近公司拓展了新業務，要跟埃爾世紀合作，推出聖誕聯名款學生用拉桿式書包。我想把設計交給你來做。”

埃爾世紀是家動畫製作公司，年初被孤天闖收購。後者跟影視娛樂業掛鉤，手握知名ip無數，周邊層出不窮。

送上門來的買賣沒有不接的道理，卿有以道：“那就先去你公司，跟他們接觸看看吧。”

ip聯名款周邊主要收割粉絲羣體，設計佔比通常很小，其公司設計師就足以勝任。垣久收費不低，銘玖若執意交給他們來做，很難想象孤天闖會同意支付額外費用。卿有以稍加思索，心裏對這件事有了定奪。

倆人回到玊璡，進門時正碰上埃爾世紀的人。三方人馬到會議室就坐，針對聯名款的設計和推行方案展開探討。

三方都是其所在行業的佼佼者，對對方的行業又頗爲了解，一番交涉，十分順利。

銘玖跟埃爾世紀的人籤他們的合同，待埃爾世紀的人離開後，他讓助理送來跟垣久的合同。

這已經是卿有以第三次到玊璡了。前兩次因心神不定，她選擇性地忽略了玊璡的很多美景。比如漂亮的前臺，比如比前臺更漂亮的助理。

卿有以目送身着焦糖色一步裙套裝的助理走出辦公室，煞有其事地問：“你們公司招聘很看重顏值麼？”

她是開玩笑，沒想到銘玖真的點頭承認了。

卿有以只得沉默以對。銘玖變了，他已經不是她心中的白蓮花了。

“看重顏值，更看重能力。”銘玖說，“我們公司就她一個助理，各部門沒人管的事情都可以找她。換句話說，事無鉅細，找我不一定管用，找她都好使，是不可多得的綜合性人才。”

這裏是他的公司，他如何選擇員工，大可不必向她解釋。卿有以取出筆，在合同上簽字。

筆芯一直沒換，油墨已然耗盡。銘玖不等她開口，將自己的筆遞過去：“用我的吧。”

卿有以接過筆道謝，臉上的笑容在看清筆身的時候有那麼一瞬的凝固。銘玖遞來的筆呈黑色啞光質地，筆身流暢沒有圖案，和她自己的那支，一模一樣。

其實也沒什麼，畢竟銘玖大四那年的生日，她就送過他這樣一支筆。

這支簽名筆是個小衆品牌，在沈城只有兩家實體店。卿有以是在挑選擁有不同紋理的打印紙店時發現的。最初只是覺得這個簡潔大方的款式銘玖會喜歡，沒想到讓店員拿出來試寫以後她就更加愛不釋手了。

筆的直徑適中，筆尖球珠的材料是改性陶瓷，書寫流暢，筆觸細膩。雖然570軟妹幣的高價讓卿有以再三猶豫，最終還是一咬牙買下。

因爲店員說，用過他們家筆的人都不會再用別人家的了。

明知道這是自賣自誇的話，卿有以卻存了一絲幻想。她想，最好是這樣。在銘玖餘生數不清的工作日裏，只要有那麼一次拿起筆的時刻想到她，便足夠了。

現在看來，銘玖有沒有想起過她很難說，但至少這筆他是喜歡的。投其所好，也不枉她曾經一擲千金。

卿有以單手拔下筆帽，筆帽頂端抵在她右手的食指指腹，留下了細微的不平滑的觸感。

她帶着細微的顫抖簽下自己的名字，一個猜想在腦中成型，讓她很難鼓起勇氣去檢驗。畢竟不管猜想對錯，她都無法再忽視對此存有希冀的自己。

不懂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卿有以在闔上筆的時候快速撇了一眼筆帽上方，然後把筆還給銘玖。這個動作做起來不過數秒，帶來的波瀾卻要她用許久平復。

她和銘玖的簽名筆一樣，卻也不一樣。

她送給銘玖的那支，筆帽頂端的銀色金屬上刻了兩個字母。那是她跑遍大半個沈城，求了好幾個手藝師傅才刻上的。字母很小，一般不會有人留意，就算注意到了多半也會以爲那是筆上原本就有的。

想不到她送出去的那支筆，他竟一直在用。

也不知道他用了這麼多年，有沒有發現那兩個字母。

卿有以忽然鼻酸，心底裏早該熄滅的火苗因這一個小小的物件又有了復甦的跡象。

到底是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