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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草蛇灰線

我先是遣了人去查當年爲衛令姜刻碑之人,自己則又去了越人館找姜唯止。

他見我又來,竟分毫也不詫異,只扯出個有些冷淡的笑:“嫿吾姑娘這一日還真是席不暇暖。”

“我想尋到方採舟,先生可有法子?”我微微探身偏頭,試探地詢問道。

姜唯止頭也不擡,一邊翻着醫書一邊鼓搗桌案上的一些個藥材,氣定神閒地答道:“這還不簡單?我弄個假死藥予你,你到城裏最熱鬧的不夜樓一喫,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詐屍醒來……”

當真是個好法子啊,這狡猾的姜唯止怎麼不自己去?我在心裏冷笑,面上卻依然毫無波瀾。

“怕是不妥。”

他故意拖着尾音未把話說全,我便搖了搖頭出聲打斷,隨後他挑起只眉梢微微擡眼看了過來,我正色道:“那方採舟何許人也?定然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如此一來便顯得誠意不足,更是請他不來了。再則,生死大事,此事若鬧大了會引人恐慌。”

“竟不是怕此舉折了自身顏面,看來你與樓主的關係實非一般。”

姜唯止的神情有些耐人尋味,隨後收斂了目光,繼續做起手中的活計。

我一時有些不快,不願再說話。

我雖身份地位低微,但我與衛珩如何又與他人何干?他這怪腔怪調的越發讓人覺得惱了,於是我招呼也未打便直接甩袖轉身欲離開。

姜唯止的聲音此時卻突然在我身後響起:“還有一法可施。越人館有不少蠱蟲,隨便找些能致瘟疫的,到時疫病一起,方採舟難免現身救人於水火。”

“胡鬧!”我回頭呵斥,難得的聲音提高了些,“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此事攸關無辜人性命,你是醫者,怎可將人命視爲草芥?”

他“哐”地一聲隨意扔下手中的石杵,站起身來,脣邊掛上個嘲諷的冷笑:“在下以爲嫿吾姑娘也不過是個滿手鮮血、殺人不眨眼的死士,何時需惦記天下黎民蒼生了?何況我姜唯止,本也沒有什麼醫者仁心。”

“折硯樓不碰不取無辜之人的性命,”我也不甘示弱,拋回個冷冷的目光,冷哼一聲反脣相譏,“大抵這便是你與方採舟相差之處。”

這話似乎觸到了姜唯止的逆鱗,他顯得更爲氣惱了,橫眉豎眼的,耳朵甚至氣得有些發紅,聲音也提高了些。

“該殺之人自然有律法處置。身在折硯樓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又何必冠冕堂皇!如此宅心仁厚不如金盆洗手入朝做個女官也好造福百姓?”

“姜唯止,你逾矩了。”我端着平靜的語氣說完這幾個字,背過身去逐漸攥緊了袖下的拳頭,又丟下一句話才快步離開。

“嫿吾實非正義之士,卻也能辨是非善惡,知道何爲底線。”

十年前我曾逢平宣之亂。

平宣侯曾是陳國唯一一位異姓侯爺。我幼年頑劣,聽樓中的大人們說有位平宣侯起兵反了,以爲騎馬打仗是何等威風事,便偷跑出去見識。

卻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英姿颯爽、威風凜凜,有的只是慘遭屠戮的無辜百姓,鮮血橫流的青石路面,無端被毀的商肆屋舍。

可折硯樓並不會因此而有動作。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絕不做任何無利可盈之事,這是折硯樓百年間的自保之道。

我那時遠遠看到一位婦人抱着尚在襁褓中啼哭的嬰兒跪地求饒,叛軍卻絲毫不理會,只是居高臨下地騎在馬上,沒有半點憐憫地一揮手中銀槍便割斷了她的脖子,然後刺穿了她懷中的襁褓,大笑着、揚着紅纓槍,策馬踏過滿地的橫屍血水離去。

彷彿那是他剛獵得的獵物。

都城裏繁華一時的街道惟餘崩棟折榱和殘缺不全的屍塊,處處觸目驚心,那是從人口中三言兩語、從書上字裏行間遠遠無法體會的。

彼時我年幼無知,尚不懂何爲亂世,何爲安寧。

年歲漸長後始知,原來家國興亡,苦的只有百姓,而生在這亂世,若無心懷蒼生的君主,平民百姓的命便總是猶如飄萍,比草輕亦比草賤。

陳國在九州大地所佔疆域遼闊,在上千年的改朝換代與分分合合中實在稱得上一個大國。而在平宣之亂中卻唯獨都城碩州遭劫。

那年本是雍寧侯與平宣侯帶兵在北邊打了勝仗,先後帶着大軍凱旋,陳惠王特下旨爲他二人設宴,等來的卻是一場措手不及的兵變,誰也不曾想原本的功臣竟揣着顆歹心入城。

平宣侯本欲入城後速戰速決挾惠王令羣臣,不成想城內負隅頑抗,拖了太長時間,雍寧侯軍緊隨其後火速趕來,那場荒唐的叛亂最終以被雍寧侯軍平息而告終。

平宣侯的頭顱在宮城之外被砍下,叛軍則被誅殺殆盡。

雍寧侯尚爲公子巽時便常常南征北戰,得了滿身軍功,威名在外,當真是爲陳國打了一輩子的天下。

只是兩年後便遭陳惠王寵信的幾位大臣聯名彈劾,從此便再未領兵打過仗。

朝廷裏那些彎彎繞究竟具體如何,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自然是無從得知了,能讓天下人知道的也都只是浮於表面、能搬上臺面的事罷了。

一路上我邊走邊想,決定去城裏的醫館妙回堂看看,方採舟既然向來只醫治些疑難雜症,總不能親自挨家挨戶去搜尋病患,那麼他的消息來源多半便是是妙回堂了。

翌日出門前,我特意着了身看着簡單低調的淡櫻色衣衫,鬢髮上未簪任何珠釵髮飾,看了眼疊放在矮塌上的赤紅披風,覺得今日出門穿這顏色招搖了些,終究還是隻攜了把傘出門。

我原先那些不大好的衣裳,衛珩都叫人洗乾淨送給城外難民了,倒是件善事。

折硯樓的大門外有輛看上去很是普通的馬車停在一旁,我正疑心這是何人的馬車,車伕便朝我走了過來恭敬地說道:“嫿吾姑娘,請。”

似乎是見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又從懷中掏出個紫檀木小扁盒打開來捧在手上呈給我看,裏面放着一枚綴着黛青色流蘇的玉髓印鑑,:“請姑娘放心,是樓主的吩咐。”

我拿起那枚印鑑看了一眼,玉髓瑩潤通透,底部只刻了一個“珩”字,確實是衛珩的東西,我見他用過的。

於是便放回了那車伕手上扁盒中,跟他上了馬車:“可他又怎知,我要何時出門、需乘馬車與否?”

車伕坐到轅座上,回頭笑笑:“出正門的路僅有一條,下頭的人一通傳,小的自然知曉。姑娘若無事務在身,便會走正門,既然未讓人備馬,那便去何處都可乘馬車了。”

“去妙回堂。”

我放下了車簾也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坐墊,這是十分珍貴的獾皮,馬車外面看着再普通不過,內裏卻是另一番天地。

衛珩倒真是思慮周到,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只消片刻馬車便駛到了妙回堂門前,天氣一冷,來抓藥看病的病患也漸多了起來。

我邁進門檻,不動聲色地將裏頭的情況盡收眼底,然後走到櫃檯前,對正背對着我在藥櫥前抓藥的老者喚了聲:“先生?”

那老者白髮蒼蒼,鬍鬚也盡白,眯着一雙眼睛,聽我喚他,也只是繼續一邊抓藥一邊應道:“姑娘若是看病,請到那邊去罷。”

說着,還擡手指了個方向。

“我來尋人爲我家主人看病。”

他這才擡頭看我,只一眼又低頭包起藥來:“像姑娘這樣來尋人的,老朽已經司空見慣。”

我張張嘴剛欲再說些什麼,他又繼續道:“姑娘發上雖無釵飾,可這一雙耳墜子一看便知價值連城,身上穿的也是上等料子,想是富貴人家了。那姑娘這所謂的主人……還愁沒人醫嗎?”

“先生好眼力。只是我家主人並非是無病呻吟,他的病……當真棘手,求先生指條明路。”我向他垂首作揖,十分誠摯地說道。

心中不由暗自感嘆,這老先生老雖老矣,目光竟還如此精明。

過了許久,他才輕嘆了一聲:“老朽也無明路可指,姑娘去不夜樓碰碰運氣罷!”

我道了謝便出門又上了馬車。

又是不夜樓。

不夜樓可是滿城最熱鬧的茶樓,足足三層高,位置又好。

一樓能聽說書,二樓有琴娘奏唱小曲兒,露臺邊的位子還視野極佳,三樓則是隻有貴客才能登的。

這方採舟竟好來此消遣?此處人多眼雜,聽聞他又生得很是俊俏,難道不會太引人注目嗎?不過小隱於野大隱於市,興許是故意匿於市井之中,也不奇怪。

如是想着,我徑自上了二樓,尋了一處美人靠邊上的位置坐下,掏出兩塊碎銀放到案上,對點頭哈腰的堂倌說:“一壺蘭雪,一盤豆沙糯米糕。”

堂倌雙目放光,收了銀子連聲應下,不多時便把茶點端了上來。

這茶沏的算是中規中矩吧,點心倒是十分香甜軟糯,我午膳用得少,不知不覺便吃了好幾塊。

如此一坐便到了華燈初上,說書先生歇了幾歇,故事都講了好幾個,着實是沒聽來什麼有用的消息,也沒見到什麼特殊之人,更別提儀表堂堂的方採舟了,果真只是來碰碰運氣。

晚些我又要了兩盤點心打包回去帶給圖珠和紈素,紈素還是個孩子,平日便是面上再怎麼冷峻老成,見了這些心裏也是歡喜得緊。

倒是圖珠,並未馬上去喫那糕點,而是探究地問我:“怎的有如此閒心?”

“左右司務閣也未指給我事做,想來我那刻薄師父還未抄完樓主罰她的書,我才懶得去找不痛快。”我撇撇嘴,輕嘆了口氣。

“近來你我都這般清閒,你又怎知不是樓主有意吩咐的?”圖珠笑笑,這纔拿起一塊豆沙糯米糕,“我聽人說你與姜唯止吵起來了。”

我不置可否,圖珠無奈搖頭,將剩下幾塊糕點又包了起來:“好歹是同僚,他又救過你性命。我代你去給他也送些。”

“他今日說的話……實在不討喜。”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油紙包,又移開了目光悶聲道。

“委實少見我們嫿吾如此惱怒的模樣。”圖珠笑了幾聲,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也不知怎的,這兩日總覺得莫名煩躁,許是有些心火旺,得泡些金銀花茶來清清火,我如是想。

圖珠前腳剛走,我派去查刻碑人的探子後腳便來向我回報,說那人已經死了二十二年了,去世時七十多歲,可以說是壽終正寢,除此之外再沒別的消息。

果然不出我所料,唯一可查之人也死了,那就更說明衛令姜之死絕不簡單,然而線索就此斷掉,也只能先將此事擱置。

我站在檐下舉頭望着夜幕裏不甚圓滿卻十分皎潔的明月,懷着滿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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