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深夜。異能特務科。

種田長官的辦公室燈火通明。

小七在書桌上蹦躂着啄食麪包，坂口安吾頗爲忐忑地看着讀信的種田長官。

他還不知曉信件的內容。

不得不說，在小七朝着自己飛來的時候，坂口安吾是鬆了一口氣的。觸碰到小七時，「墮落論」在讓他看到完好無損的搭檔的同時，也看到了搭檔周圍絕對稱不上虐待的的環境，以及將捲起的紙張塞進小七嘴裏把鳥扔出來的動作。

坂口安吾：“…………”

雖然看到你過得不錯我很高興，但爲何如此暴躁。

萬一情報掉了呢。

從小七嘴裏找到揉成一團的信件時，坂口安吾大大鬆了口氣。

信件第一行寫着“種田長官敬啓”，確認這個後，作爲一個普世意義上的好人，坂口安吾沒有再看下去，而是解散了警備小隊，徑直返回異能特務科。

種田山頭火神情沉凝地放下信件。

坂口安吾心中一突，“種田長官……？”

“哈哈哈哈哈哈！”

豪邁的笑聲中，種田山頭火將信件遞給坂口安吾，“安吾，你看看，你什麼時候能有這樣的氣魄？”

坂口安吾：？

種田山頭火：“看最後。”

信件末尾，龍飛鳳舞地寫着再張狂不過的話語——

【種田長官，如果我拿下港口mafia，成爲橫濱的黑夜本身，能帶薪休假多久？】

“…………”

坂口安吾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種田山頭火搖着扇子，好奇問他：“有何感想啊，安吾？”

“真厲害啊，清和前輩。”

坂口安吾想起了神代清和以往的履歷。有好幾次，神代清和展現出超乎意料的膽大心細，將看似不可能的任務完成地完美無缺。——儘管在和搭檔嗆聲的時候會故意遺忘要喊“前輩”，但在其他場合，坂口安吾都會老老實實地加上這後綴。

由此便可知，他的內心是很服氣的。

但凡事都要從實際出發。

“清和前輩面臨的困難實在太多。”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理智分析，“首先要過老首領這關，現在老首領是愛屋及烏，可富江已經死了，即使清和前輩能始終扮演好富江之子，富江的異能又能維持多久？”

“其次，港口mafia現在人心不齊，就算老首領的支持力度超羣，也難保不會有人想要篡位，等老首領一死，混亂幾乎無法避免。”

“再次，清和前輩排除萬難順利坐上了首領之位，可沒有忠心的部下，沒有港口mafia大部分人的支持，這個位置也根本坐不穩。”

“何況還要處理各種千絲萬縷的關係和分配任務。”

“港口mafia的對外合作、情報收集、處理叛徒、審訊、行動部隊……”

坂口安吾越分析表情越沉重，“橫濱地下組織不僅有港口mafia，小組織不談，高瀨會和gss還在虎視眈眈，若是港口mafia露出頹勢，高瀨會和gss必定會像兩頭餓狼一樣撲上去撕咬，更可怕的是他們按兵不動，一心挑動港口mafia內鬥……”

“嘎嘎！”

粗啞的鴉鳴打斷了坂口安吾的敘述，小七跳到他頭頂蹦躂，用鳥語連聲譴責這說它主人不行的人。

可惜這裏沒人能聽懂。

小七倍感空虛，拍拍翅膀飛向夜空。

整理頭髮·坂口安吾：“……”

他一點都不生氣。

“哈哈。”種田山頭火笑着大力拍了拍部下的肩膀，“彆着急，慢慢來，會有轉機的。”

“我們能幫上什麼忙？”坂口安吾問。

“等到需要幫忙的時候，清和自然會聯繫的。”

種田山頭火沒有說的是：其實他有種預感，只憑神代清和一人，或許也能做到。

時間稍稍往回撥動。

港口mafia。首領辦公室。

“化妝品？”年邁的首領摩挲着柺杖的頂端，若有所思。

短暫的沉默後，老首領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他跟你說要買這些的時候，態度如何？”

“是不是理所當然、頤指氣使？”老首領的嘴角帶着癲狂的弧度，渾濁的眼睛也射出光來，急切地追問，“是不是？是不是？？”

元老的生存之道，便是守好本分。——少看，少問。

廣津柳浪恭敬地垂頭：“……是。”

“那就好啊。”

老首領心滿意足的嘆息，聲音中透出種奇異的饜足，“那就好。”

室內安靜下來。

能夠聽見自橫濱港吹來的、輕輕叩着窗的風。

“我的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老首領幽幽嘆息，“廣津，你跟着我這麼多年，我是信任你的。”

廣津柳浪靜靜聽着。

他知道，此時的首領不宜打斷。

“紅葉可以用，那個軟弱的女人除了這兒，也沒有能去的地方。”

“大佐向來是個識時務的。”

“加藤……哦，加藤已經死了。”

老首領慢悠悠地點評着mafia五大幹部，彷彿這五大幹部並不是港口mafia裏僅在首領之下、讓橫濱地下世界聞風喪膽的兇徒，而是任由他拿捏的麪糰，“竹村和外面有了聯繫，a覺得自己更適合繼承我的基業，這兩個人，讓川上去殺。”

廣津柳浪頭垂得更低。

“我心意已定。”

“我的一切，都是川上的。”

年邁的首領呼吸微弱，隨着呼吸席捲的戾氣卻訴說着他不再更改的決斷，“後日我將召開五大幹部會議，讓mafia上下，都認清他們未來的主人。”

“其他瑣事，你來安排吧。”

廣津柳浪深深鞠躬。

人只要活着，就會有好奇心。

廣津柳浪雖然保持緘默，卻無法自控地去思考首領方纔的違和之處：聽到少主態度不佳，首領爲什麼說“好”？稱呼名字纔是親近，首領爲什麼一直稱呼少主的姓氏？究竟有什麼理由，讓首領如此堅決地要將基業留給少主？

其實這一切，都可以歸於一個答案。

富江女士。

首領年輕時候的女神。

那位女性到底有多麼大的魅力，讓首領時至今日仍對其念念不忘，甚至視她的孩子爲親子？

川上，想必是富江女士嫁人前的姓氏。

這也能解釋在西郊時，首領聽到少主隨母姓時暢快的笑容。

而富江女士年輕時的脾氣，想必也和溫柔無關。

採購事項已安排給下面的成員，唯有後日召開五大幹部會議這點，需要廣津柳浪親自去通知。

指針向10點進發。

這個時間，睡眠早的人已經爬上牀，黑手黨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

在港口mafia，除了只負責對外業務的成員，但凡和行動部隊沾上點關係的，有一個賽一個都是夜行生物。

廣津柳浪依次拜訪四位幹部，向他們傳達首領的決議，不管幹部們內心如何頭腦風暴，面對只是來傳話的、是首領最早一批班底的元老廣津，都表現得頗爲滴水不漏。廣津柳浪又通知了財務主管等人——所謂五大幹部會議，當然不止是幹部參加，港口mafia所有關鍵位置的實權高層，都會到場。

另外，還得通知雖然不在以上行列，但爲防萬一需要列席的森醫生。

森鷗外笑容溫和，表現得就像一個普普通通關心病人身體、醫德滿滿的好醫生：“勞煩您，廣津先生。我會準時到的。”

廣津柳浪告辭。

辦公室的門被禮貌地關上時，太宰治已經笑出了聲，笑得差點從沙發滾下。

森鷗外無奈地嘆氣：“太宰君？”

太宰治從沙發上爬起，他的神情一下子恢復平靜，鳶色的眸子裏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幽幽道：“……突然出現的mafia說着奇怪的繼承的話，被帶走、被斷絕通訊、被軟禁……川上現在在想什麼呢？”

神代清和什麼都沒想。

他已經是一條鹹魚了。

沒有貓可以擼、沒有零食可以喫、沒有手機可以聯網……對於現代年輕人，這是多麼殘酷的刑罰！

該做的事已經做完，無聊到把兩室一廳的宿舍角落都刨了一遍，讓三隻無辜的小蜘蛛被迫搬家，已經在用剩下的紙折奧特曼的神代清和，在折到迪迦的右腿時，等來了帶着救命的化妝品等滿載而歸的廣津柳浪。

神代清和垂死病中驚坐起，挺直脊背又是一個儀態完美的精緻少年，檢查化妝品等無誤後好評簽收，並詢問：“其他東西呢？”

除了化妝品，他還洋洋灑灑寫了鮮牛奶、粗點心、襯衫牛仔褲、遊戲機遊戲光碟……反正能想到的都寫了，難得有花多少錢都能報銷的機會，不列個願望清單，豈不愧對港口mafia這許多年的搜刮。

少主是什麼？

組織的門面啊！

神代清和堅定了好好對待自己的念頭，愈發心安理得，表現出的便是始終遊刃有餘的態度。

廣津柳浪：“明日會送來。”mafia元老的態度恭順，“衣物的話，可否勞煩少主明日親自前往店面試穿？”

神代清和：“……？”

怎麼回事，突然起了雞皮疙瘩。

老首領又幹了什麼？

神代清和瞄着廣津柳浪，試圖隔空推理。

推理失敗。

神代清和直接問了：“廣津先生，您怎麼了？”

“失禮了。”廣津柳浪微微躬身，“首領擬定在後日mafia五大幹部會議上正式宣佈少主您的身份，我想，您或許需要一些正式的服裝。”

……啊這。

……難道他寫給種田長官的不是信，是預言？

少年情報員知曉，五大幹部會議是港口mafia的最高決策機構，通常數年召開一次，唯獨在決定組織動向時纔會召開，是負責決定組織內部的重大事項，極具強制力的意向明確會議。

——雖然老首領現在越來越瘋，可一旦在會議上確立了他的身份，這個準少主就要把“準”字摘掉了。

這合理嗎？！

他是不是漏了什麼關鍵信息。

淡藍色半透明的屏幕浮現於眼前的虛空，神代清和翻遍今天的任務日誌，似乎隱隱捕捉到什麼，卻因爲缺少最關鍵的靈感，念頭無法成形。

神代清和凝視廣津柳浪，語聲柔和：“對了，我還沒問過，首領大人和富江是什麼關係？”現在才問是有點奇怪，但奇怪的地方已經太多。黑髮黑眸的少年露出歉意的微笑，緊緊盯着宿舍裏的另一個人，言笑晏晏，“今天可真是嚇了我一跳呢。”

富江？

少主直接稱呼母親的名字？

廣津柳浪將疑問吞下，想到這件事在mafia裏也並非完全的祕密，又想到首領對少主的看重——

“年輕時候的女神？”

神代清和歪了歪頭，心念電轉。

黑髮黑眸的少年笑容愈發親切，他提出第二個問題，宛若只是單純的好奇，“你們是怎麼找到教堂的？”

用富江的照片打聽她的行蹤。

笨辦法。

挺適合家大業大的mafia。

但這不是重點。這些都不是重點。

——神代清和曲指敲擊桌面，篤篤篤的聲音愈來愈急，猶如拉響的琴絃。

老首領在年輕時遇到擁有姓氏的川上富江，很可能是自然人的富江，視其爲女神，卻在年邁、同齡人也應當年邁時突發奇想地用富江年輕時的照片找人，且精準地找到最後一隻富江……意外死去的那兩隻說不定也和他有關。

這便是矛盾。

老首領顯然知道富江不是普通人。

可能性有三：老首領認爲富江芳華不老，老首領知曉富江被製造出多個，還有——

老首領知道富江的異能。

起碼知道恢復的那個。

倘若最開始老首領年輕時見到的富江就有堪稱恐怖的同化再生能力，那麼老首領對他所有的重視，堅持要立他做少主的行爲，全都有了100符合邏輯的解釋。

——篤。

——絃斷。

勝利女神朝他展露朦朧的微笑，黑髮黑眸的少年懶洋洋往沙發背一靠：“對了，廣津先生，首領大人沒說什麼吧？我是指，我買化妝品的事情。”爲什麼其他東西買的零零散散，繁瑣的化妝品卻優先全部提供，影響因素大概率就是老首領。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重要。”

“請務必如實回答。”

神代清和拋着顆水果糖，悠閒的神情和話語的內容不太符合，懶散的姿勢卻莫名予人奇異的壓迫，廣津柳浪稍許遲疑，想到老首領對少主的看重，想到少主很可能是未來的首領，遲疑道：“……首領說，‘那就好’。”

那·就·好。

不愧是曾經的梟雄。

神代清和已完全明白了。

——老首領賭的是川上清和會被富江同化，他需要一個絕對名正言順、也絕對會將港口mafia拉入深淵的繼承人，無法成爲合格的傀儡更別說首領、爲人類所愛、爲人類所殺、每一份都重新長成的富江簡直再合適不過。

——讓組織殉葬嗎？

——何等天才的計劃。

——何等瘋狂的計劃。

可惜，「全息網遊」認證，富江實驗體已清除完畢。

最適合善後的異能者坂口安吾親自收尾。

未免太可憐了，老首領。

誰都有做夢的權利。

善良的少年情報員決定，給予這位病重的老人臨終關懷，給予他一個……真實的夢。